17.十四、缮性
待魏勋悠悠转醒，已经日上三竿了。岑夫人和杨柳正坐在榻边的花墩上，照顾着自己。
“魏姑娘，你醒啦？”岑夫人关心地问道，亲手盛了碗鲜笋汤端了过来，魏勋连忙接了过来。
“魏姑娘，感觉怎么样啦？阿越那小子，已经被叫去骂了，家里头想吃什么没有，偏偏要带你去偷茨菰，还把你灌醉了。你要是生气了，等你好了，找他打一架出出气。”岑夫人向来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处理事情果断冷静，英气逼人，难怪教出了这么一个儿子。
“不不不。是我自己要喝的酒，和岑越没关系。”一想到自己中毒昏迷着来到岑家，醒来后连当家家主和主母都没见，就又跑出去喝醉了酒，还睡到了日上三竿，魏勋真是无地自容。岑越自己的麻烦就够多了，怎么还能让他来给自己背锅呢。
岑夫人和杨柳相视一笑，心下明白。杨柳早就把弟弟的心事告诉了父母亲和岑赵，岑家向来不理会那些世俗的规矩，只求“真性真心”，性本自然，道本无常。孩子们自己喜欢就好，一切顺其自然。
“魏姑娘……”
“夫人，岑嫂嫂，叫我魏勋就可以了。”魏勋低着头，心想着自己家中遇难，母亲逝世，居然还有人这般关心照顾自己，不禁眼眶一热，滚下泪来。
“好好好，阿勋，我们就都不这么客气了，好孩子，受苦了。”岑夫人见魏勋落泪，想起江湖凶险，她又遇此大难，心疼地把魏勋搂在了怀里。
“阿娘，阿嫂。”说话间，岑无咎就闯了进来，后面依然跟着一个不紧不慢的苏审言。“你醒啦？”
“嗯嗯。”魏勋只记得自己昨晚跟着岑无咎一起去荷塘偷了茨菰，自己又抢过酒壶喝醉了，至于自己做过什么，说了啥，一概都想不起来了。岑无咎也不信就魏勋这脑袋瓜子，还能想起什么东西来，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淘气自在，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阿娘，我昨天听见阿嫂讲，阿姐要嫁给武桓那小子，这可是真的？”
“不许这样子。武家大公子，未来可是你的表姐夫。”
“这样的姐夫，我宁愿不要，真是便宜了那小子了。”
“阿越。”
“阿娘。”岑无咎笑嘻嘻地把话题一转，“我想去看看阿姐。”
“去溧水？”
“是啊，阿娘，我都好久没见阿姐了，阿姐肯定挂念我，现在她要嫁人，我应该去看看的。”
“也好。不过，倒是再多休息几天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岑夫人说着，就带着杨柳走出房间，临走前还特地回过头来，关心地叮嘱魏勋把汤喝了。
魏勋看满满摆了一桌的姜母鸭，白斩鸡，白灼虾，鲜笋汤，蒸豆腐，烩茭白等等，心中更是一暖。
“开饭开饭。饿死了。”岑无咎走到桌旁坐下，转眼就拿了个鸡腿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真要去溧水？”苏审言慢慢地开口道。
“总得找个借口开溜吧，先去溧水，再去——”岑无咎看了看魏勋手里的不道。
“你们要和我一起走吗？”魏勋喝了一口汤，淡淡地问，望着窗外垂柳漫舞，双燕归来，真希望日日都像今天一样，手捧一盏汤，岁月静好。
岑越把前日的谈话大致和魏勋讲了一下，“这不道……”
“当日洞中，是阿爹的字迹。不道就有异动了。”岑越和苏审言都盯着魏勋手里的不道。
“这把不道，是爷爷给我炼的，用的是父亲留下的宝剑，加了枫木香的大半瓶解药，剑一炼好，就带着刻字，不道。爷爷说，此剑有灵，虽认我为主，却不能完全为我所用，剑中有迷，却一直未曾解开。”魏勋低低地说着。
“那这不道指向何处？”
“鼎州。”
“武家？”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一趟溧水吧，我也好久没见过陆姐姐了。”魏勋淡淡地说道，鼎州，到底藏着什么？
只又歇了两日，岑越等人便出发了去了溧水。这一路上，岑越兴奋得很，把魏勋和苏审言都给带着高兴起来。只是这苏审言一向性子冷得厉害，从来都不笑的，就板着一张俊脸。“真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怎么成为知己好友的？”魏勋实在想不通，岑无咎和苏审言的性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说是水火不容，那是一点都不夸张。一个成天张着一张嘴，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一个整日闭着一张嘴，每次说话不超过十个字。可偏偏这样的两人，确实实打实的交心好友，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也着实可惜了苏审言这么一张英俊迷人的俏脸，被苏审言这全身的冷气一挡，不管是谁，都得敬而远之。
一连在舟上数日，溯江上行，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这一路的风光美景，让人应接不暇。
“这山山水水，总是让人看不厌的。”岑无咎卧在船头，嘴里叼这一根芦苇草，看着两岸的青山连绵不绝地向着自己走来，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听着这江水川流，十分惬意自在。苏审言摸出了玉箫，吹起了《缮性》，岑无咎翻身从船头坐了起来，摸出一把竹笛，和着这绵绵悠远的箫声。
魏勋望着两个人，这一笛一箫，并没有什么异常。慢慢地，魏勋听出这箫声笛声里头有点不太对劲，吹笛抚箫之人斗起了灵力来。一位素衣银带，衣袂飘飘，端正雅致，仙气凌人；一位蓝袍黑绦，高冠窄袖，潇洒自在，桀骜不驯。江风滔滔，江潮涌动，二人均闭着眼睛，置身世外，全身贯注地吹奏着。一曲终，两人放下箫笛，相视一笑。
多少话，多少事，都在这余音绕耳的箫声笛声之中。
“到了。”苏审言淡淡地说道。
魏勋连忙移回目光，两岸酒旗猎猎，远远望去，只见一座座飘浮着烟雾的村庄，一行行染着白霜的古树。夕阳斜照，打渔人敲着木榔回家了。越靠近码头，怒涛渐息，樵风乍起，轻舟飞渡，商旅相呼，一派繁忙欢快的景象。
“溧水。”
待船靠了岸，岑无咎立马从船上跃了下来，上了码头。岑无咎幼年一半的时光，都在这溧水度过，对此处再熟悉不过。上岸一打听，才知道陆家大姑娘带着家中子弟去荒山找陆际和岑越了。
“陆际这小子，还没回来吗？也不知道要先回来看看，这小子可真是的。不知道阿姐担心啊。”岑无咎想到陆际，就是一顿臭骂。
“婆婆，你可知道陆姑娘出门去了多久了呀？”魏勋问道。
“都快十几天了吧。你们可是要上陆家去？”
“可不是嘛。”
“那可真是巧了，今天一大早，武家人就来给陆家大姑娘送聘礼，可热闹了。”说完，这婆婆就牵着孙子孙女家去了。
岑无咎一听，更是满脸的不高兴，对着岸边的柳树一顿乱踢乱踹。
魏勋看这岑无咎这孩子气的撒气方式，一点都没有往日岑家公子的翩翩风度，不禁哑然失笑。魏勋知道岑无咎心下思念阿姐，便体贴地宽慰道：“十几天了，看来陆姐姐也快回来了，那我们等等吧。”。魏勋担心这岑无咎一碰上这武家人，便要斗嘴打架，便拉着岑无咎和苏审言两人先在码头旁的一个茶摊上要了壶茶，坐下歇歇脚，润一润嗓子，再去陆家。
这茶才刚刚端上来，远远的白雨轩上空却结了个紫色的大烟花，这是陆家弟子传讯用的信号。“不好。”岑无咎心里大感不妙，连忙飞奔而去。
白雨轩内，打斗声连成了一片，魏勋、岑越、苏审言三人趴在墙头上，看着轩里的动静，只见这院里头闪过一紫一金两团影子，这两团影子纠缠在一起，身手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一看就知道都不是寻常之辈。
“舅舅。武茂嘉。”岑无咎认出两人来。不对呀，舅舅作为陆家家主，资历修为都在武茂嘉之上，怎么会只打成平手，甚至略处下风，这里头定有蹊跷。
只见武茂嘉一招虚晃，陆观伸手一挡，着了道，还未反应过来，武茂嘉早已一剑刺了过来。“舅舅。”岑无咎一惊，把手中的竹笛掷了过来，打在武茂嘉的剑上，挡开了。当下三人纷纷从墙上跃了下来，挡在了陆观前面。
“岑无咎。”武茂嘉大惊，又看到了魏勋和苏审言，“你们还没死。”心下想着，又怒又喜，那绿尊想来也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绿尊呢？”武茂嘉找了一下四周，没见卓绿尊的影子，不禁又慌了。
岑无咎眉头一皱，这武茂嘉一向高傲任性，目中无人，一门心思全在卓绿尊身上，此番打架闹事，怕也是为了卓绿尊。陆际和卓绿尊这两人都跑哪去了，难不成到现在，都还没有让人知道他们回来了吗？还是自己和魏勋、苏审言离开这些天，这两人遇到什么事了？武茂嘉这番神色，似乎不太对劲，当下探一探口风才好。
“卓绿尊？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她可是你们武家的人。”
自从去了鹿门，武茂嘉对岑无咎和陆际就恨之入骨，荒山一役，卓绿尊又为了陆去非这个混蛋身陷玄湖，离奇失踪了。武茂嘉自从上了岸后，发疯了一样，带着武家众弟子到处寻找卓绿尊，却始终音讯全无。
这武茂嘉一心以为是陆际和岑越害死了卓绿尊，才回到鼎州，要向师父禀明事情缘由，为师妹报仇，却知晓了武桓和陆园园的亲事。武宗主最疼爱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况且荒山一事，陆际和岑越等人也一并死了，到底是谁的过失，谁的祸心，什么证据都没有，自己眼下还有大事要办，竟然把这事就此揭过，不再提起。武茂嘉又恼又怒又恨，却不敢当面顶撞武宗主，只得暗暗忍着。
不想着，这武家要给陆家下聘，自己便混在送聘礼的队伍里头，悄悄地溜出鼎州，来到这溧水。送聘礼可是大事，陆家少不得要设宴招待，却不曾想到，这酒水早就被武茂嘉做过手脚，白雨轩上上下下，连着武家送聘礼的一众长辈弟子，全给药倒了。
而陆观多年行走江湖，一手撑起了白雨轩，起先见有人醉倒，还不大在意，后来看众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了，心中大感不妙，奈何自己也喝下了药酒，毒性渐渐发作，和武茂嘉一阵打斗，渐渐就分了心神，有些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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