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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师徒相谈


  李元恺离开行殿,跟着一名小黄门去到东北角的营地,这里距离行殿不算远,都是一些皇亲贵戚所居的地方,同样深处几十万大军的重重保护之下。

  “李武侯,往后几日你就住在这,依照陛下的旨意,若是无事你可别胡乱走动!奴婢告辞!”

  “有劳内侍,慢走!”

  李元恺拱手一礼,目送小黄门离开,然后转身打量着自己的帐篷和这片营地。

  住在这的贵人倒是没有多少,只是他们每人都携带了大量的仆从婢女,整片营地看上去倒是颇显忙碌。

  旁边驻扎着五百名左备身府备身侍卫,凡是有哪位贵人要离开营地,都会有专人保护。

  李元恺摇头一笑,来到牙帐王庭这些日子,自己倒是搬了许多处住所,居住的帐篷也是一次比一次大,距离天子行殿也是越来越近了。

  “臭小子!傻杵在哪儿作甚?还不赶快进来拜见为师?难不成还要为师出去请你?”

  一声熟悉地喝骂声从帐子里传出,李元恺面上一喜,赶紧掀开帘帐钻了进去,果然,师父章仇太翼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老头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凳上,帐中弥漫着一股酒味,李元恺瞥见一壶喝空的酒囊,觍着脸凑上去嬉笑道:“师父原来在这自饮自斟,怎么也不等等徒儿?”

  老头抱着拂尘轻轻一挥,尘尾扫过李元恺的脸,没好气地叱道:“少跟为师在这嬉皮笑脸!能得天子单独召见,看来你很得意呀?”

  李元恺满脸谄笑,蹲在老头身旁讨好地帮他捶腿:“徒儿本事再大,那还不是师父教出来的!在师父跟前,徒儿永远只能甘拜下风!嘿嘿~”

  老头鼻孔里哼了一声,斜睨他一眼,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几年未见,还是这般贫嘴!哼~还好刚才在陛下面前还算懂得规矩,没有折了老夫的脸面!快些坐好,为师有话要问你!”

  李元恺应了声,挪了个胡凳坐在师父跟前,见他的酒盏空了,赶紧接过酒壶满上,嗅了嗅,嗬~竟然还是御贡西域葡萄酒!

  老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小徒弟的伺候,老神在在地捋捋须,端起酒盏抿了口,发出极度满足的舒服声。

  不用师父多问,李元恺轻声把刚才内殿奏对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

  老头默不作声地听罢,捋须点点头,似乎没有感觉到有何意外之处,淡淡地道:“老夫有言在先,只负责将你举荐到陛下跟前,至于他要怎么用你,老夫也插不上手!不过按照老夫的猜测,他还是会将你放至军中磨练!杨素死后,朝堂留下了巨大的权利真空,如今这些空缺被各大关陇世家所填补,最得益者,莫过于宇文阀!再一个,如今十六卫府领军的各大将军,真正跟随陛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没有几个,虽然这些人足够忠诚,但看得出陛下还是想着手培养属于自己的嫡系人马!像屈突通、张须陀这些人,就是陛下看重为将来军方高层换血做准备的。所以陛下让你做好出征吐谷浑的准备,这对于你来说的确是个机会!”

  李元恺点点头,摩拳擦掌地兴奋道:“徒儿明白!徒儿一定会好好教训吐谷浑人,绝对不给师父丢脸!”

  旋即李元恺又想到了杨广离开前对他说的话,急忙收敛笑容向师父请教。

  老头沉吟了会,微微笑道:“陛下的意思不难猜,无非就是告诫你不要和世家,特别是关陇系走得太近!你虽然被陇西李氏所逐,但对于你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李阀虽然自李昞之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家族势力人脉根深蒂固,即便放在豪门林立的关陇之中也不可小觑!只是陛下登基之后,似乎对唐国公一直颇有猜忌,防范甚深,导致如今的李阀似乎在关陇中逐渐被边缘化!不过明眼人都知道,李阀看似式微,其实家族实力犹在!”

  老头看着李元恺淡笑:“陛下当然就是明眼人之一!他虽未明说,但你应该知道,他是不希望看到你重回李阀的!所以在他决定重用你之前,他会想办法让你明白这些利害取舍!”

  李元恺有所明悟般点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我想真正赢得帝心,将来有机会掌握权力,就必须和李家断绝干净,成为依附陛下的孤臣!”

  章仇太翼悠悠笑道:“其实徒儿不必思虑太多!除了依附陛下,为师问你,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李阀你还能回得去吗?”

  李元恺摇摇头,旋即眼神古怪地问道:“师父的意思我明白,不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回归唐国公府!不过,徒儿想问的是,不知师父有没有想过将来?将来的大隋......将来的陛下......”

  李元恺神色有些闪烁其词,心里挣扎犹豫着要不要跟师父讲明,今后大隋天下必乱,他若是一直效忠杨广,并非正确的出头之路呀!

  老头愣了愣,指着李元恺笑骂道:“臭小子少跟为师玩文字把戏!你说的是回归唐国公府,而不是回归李阀!为师问你,这二者之间有何区别吗?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元恺讪笑一声,搓着手低声道:“师父,在徒儿的认知里,唐国公府,或许并不能代表李阀和李氏!现在说起陇西李氏,人人皆是第一个想到唐国公府,那是因为他们世代权贵名爵显赫,可是将来,如果有另外一支李氏族人在权位上超过他们,呵呵,那么究竟谁才能代表陇西李氏,可就不好说了!”

  章仇太翼怔怔地望着李元恺,突然间觉得这个小徒弟有些陌生,他心里忽地冒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许李元恺的野心,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老头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放下手里的酒盏,四平八稳地端坐着,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直视李元恺。

  “徒儿,为师问你,你的志向究竟是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许隐瞒,如实说与为师听!”

  李元恺站起身来回踱步,他的步子很快很匆忙,显现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老头没有催促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李元恺侧耳仔细听听,确保大帐周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才重新坐下,咽咽唾沫轻声道:“师父,这些话也是徒儿在辽东时,崔浦和薛收无意间向徒儿透露!他们对徒儿说,陛下行事太过急功近利,无法正确调和世家和皇权之间的矛盾,又轻贱百姓,损耗民心民力,若是长此以往,大隋恐有变天之忧!徒儿跟随师父学习这么久,虽然无法像师父一样洞悉天机,但也算能明辨是非,懂得天下万民之重,所以徒儿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徒儿这么久一直在想,如果大隋将来皇权崩塌,朝堂分崩离析,百姓离心离德,那么徒儿应该怎么办!甚至......甚至有一日陛下意外驾崩的话,徒儿又该何去何从!”

  章仇太翼越听越是震惊,两道白眉紧紧挤在一起,他久久地凝视着李元恺,满腹孤疑地道:“这些话,当真是崔浦和薛收与你说的?”

  李元恺赶紧小鸡啄米般点头,咽了咽唾沫,喉咙有些发干,心中暗道对不住了崔公和伯褒兄,为了不让师父怀疑,也只能把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安在你们两个头上啦!罪过罪过!

  老头一脸便秘般难看,良久,一颗白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可能!绝不可能!崔浦只是一介酸儒,薛收嘛虽有长雏美名,但却算不得真正的凤雏之才,把他河东三凤捏在一起还差不多!此二人怎会有这种本事,晓理阴阳明辨天机?天下间除了老夫,也就那个齐云山的牛鼻子能瞧出点名堂!”

  老头哼哼唧唧骄傲得鼻孔都快朝天翻了,语气间对崔浦和薛收两大才子竟然充满了不屑。

  李元恺急了,瞪眼道:“师父怎能小觑天下人!清河崔氏和河东薛氏皆是天下望族,这些名门郡王能屹立数百近千年,历经无数王朝更迭而不倒,怎能没有独到的眼光!他们或许没有师父这样的本事,但凭借世族门阀独特的嗅觉,他们未必不能从些许端倪之中推测将来之变!就像徒儿曾经在辽东契丹人手中救过一名女医者,年纪不大但医术通玄,恐怕连师父都比不上!天下之大,这样的奇人比比皆是!”

  老头吭哧吭哧不说话了,心里承认李元恺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嘴上还是硬挺着哼唧道:“你师父我医术也不弱!要论医道,天下间为师只服华原孙思邈!那老小子的医道才是~啧啧,能通鬼神惊天人,世间圣手啊!”

  老头捋须满脸感慨,一副由衷敬佩的样子。

  李元恺倒是没有多想,一拍大腿道:“所以说嘛!师父,世间除了您之外,肯定还有其他高人呀!崔浦和薛收还有一些有识之士能看出问题,并不是不可能的!”

  老头斜瞟李元恺一眼,忽地冷哼道:“这些话与其说是旁人说给你听的,我看倒是像你自己想的!哼哼~生而知之者,天下间也不是没有过......”

  老头随口一句无心之言,立马让李元恺心里发毛,有些不自在地扯着嘴角僵笑道:“师父说笑了,徒儿从小愚笨,哪能想到这些!”

  好在章仇太翼似乎也没有深究细想,捋捋须严肃地道:“行了,这些话切忌不可再说!现在来论将来还为时尚早,为师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自从仁寿三年先帝病重以来,天机就彻底混乱了,无人能够看得清,将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章仇太翼忽地顿了一下,然后他以一种无比怪异的眼神盯着李元恺,疑惑地嘀咕道:“说来也怪,那年正是老夫奉先帝急召回宫,途径武功县时碰到你这臭小子的时候啊~~”

  李元恺望着老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紧张得面皮发颤,捏起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因为那年,也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呀!

  好在老头只是沉思了一会,就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多作考量,沉声道:“徒儿,这些虚无之言为师暂且不与你讨论。不过为师要告诫你的是,现在你除了依附陛下之外,别无任何出头之路!所以不必考虑太多,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都要抓住现在的机会,一点点积蓄力量,赢取帝心,换取你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李元恺忙拱手称是,他心里有种感觉,似乎师父知道的比他猜想的还要多。

  师徒二人都很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李元恺挠挠头低声笑道:“师父,您是不是和高太常等元老重臣一样,也是分属保皇派势力?”

  老头似乎知道李元恺想说什么,笑了笑悠悠地道:“保皇派?呵呵,有意思的叫法!高熲等人的确和老夫关系莫逆,他们如此待你,也的确有老夫的关系在里面!至于老夫究竟算不算这所谓的保皇派,还要看你将来的选择!”

  李元恺怔了下有些迷惑不解,还想继续追问,老头摆摆手道:“老夫的立场你无需操心!徒儿,你只需知道无论你作何选择,师父都会永远支持你!”

  章仇太翼手掌在李元恺头顶抚了抚,苍老的脸上笑容满布,神情中尽是欣慰和疼爱。

  “师父~”李元恺有些动容,比起三年多前,师父他真的老去了太多。

  “好了,和为师说说你在辽东的事!崔浦和薛收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你和他们相处得不错!崔浦这酸儒,当初为师就瞧出他不甘平庸,所以他偷听老夫和安德郡王杨雄的谈话,老夫早有所觉也没有拆穿!没想到这酸才倒是心眼多,竟然自己找机会跑到辽东与你结识,看样子你们倒是交上了朋友!”

  李元恺一怔,急忙道:“原来师父知道崔浦来历?起初徒儿还以为是师父故意安排他去辽东当太守,从而照顾徒儿呢!”

  老头哈哈一笑道:“崔浦小有才学,头上又有两个兄长,清河崔家的关系照顾不到他头上!这家伙又是个不甘平庸的人,不过品性倒是不坏,所以老夫知道他要调往辽东任太守也没有阻拦。崔浦既然知道你是老夫的徒儿,那么一定会暗中对你多加照顾。这小子当初偷听我和杨雄的谈话,知道了你的存在,一定很得意吧!这些个酸文才,自以为读过两年书,就人人都想做那吕不韦,尽干些奇货可居的投机倒把之事!”

  李元恺哑然失笑,直到今日他方才知道崔浦从入辽东以来就对他照顾有加的原因,也算是解开了心中的一个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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