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 春在枝头 下
第015春在枝头（下）
郑义略有所悟，问孩童：“见过我吗？”
孩童眼角飞快斜瞟郑义一眼：“见过。米脂城外募兵旗下，大将军给的肉馍馍，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郑义再问：“给你馍馍时大约什么时辰？”
孩童微愣，继而自辩说：“俺当时饿，只顾吃，忘了时间。”
郑义追问：“清晨、中午、傍晚都不记得了吗？”
孩童犹自嘴硬：“也忘了。”
郑义散去笑容转为严肃：“挺聪明的，不过小孩子说假话被发现后还死不承认，可不是好事。出门左转，冷风里站两刻钟清醒清醒。”
孩童不服输还想辩解，可瞧见郑义神情严肃，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乖乖跑步出门。
艾麦麦不明所以然，见状不禁以孩童塾师立场谴责郑义：“哎，你对孩子凶什么凶，莫名其妙。”
艾麦麦说罢就要阻止孩童出门受罚，可身影刚动就被郑义拉住：“别闹！”
艾麦麦甩袖想甩开，可郑义手臂如此有力怎么甩也甩不开，于是愤愤然反驳：“你才无理取闹，无情残酷。”
郑义脑门闪过琼瑶剧纠缠黑线，晦气说：“好了好了，问你正事，刚才那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艾麦麦犹自碎碎念，好在旁边高秀雯及时答话缓解冲突：“私塾开学第二日就来了。”
郑义眉头微微扬起：“谁带他来的？”
高秀雯答说：“是俺弟弟高一功和他哥哥李宁宇。”
哥哥李宁宇，从哪儿冒出来的？可真够乱的，郑义暗道。
高秀雯似有所察，不等郑义询问就主动说：“要不，俺喊高一功回来答话？”
郑义点头：“嗯。”
高秀雯转身疾步出门，艾麦麦也迟钝明白有事发生，可下意识仍以孩童塾师立场维护学生：“李定国怎么啦？”
郑义害怕艾麦麦说着说着就变成琼瑶式纠缠，索性无视其人：“等等就知道了。”
艾麦麦气恼想骂又有些害怕，只好暗自跺脚。
约一刻钟，谷口跑来三道身影，当先正是记忆里的无敌小学生李定国。李定国疾跑窑洞门口，扑通一声跪倒郑义面前，干脆利落磕头请罚；紧跟其后的高一功，稍稍犹豫三五秒，也跪在李定国身后；高秀雯累的吁吁喘气，本想欠腰歇会，可见李定国不顾冻土砰砰磕头请罪，迟迟警觉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更麻烦，不由得也顺势跪下。郑义扶起三人，貌似风轻云淡问：“说说原因。”
李定国坦荡荡道出因果由来：“私塾教的浅，内容又不合俺脾气，就逃课了。”
郑义又问：“听说你一天课都没学，怎么知道私塾教的浅。”
李定国略略犹豫一两秒，选择实话实说：“入学前，我拜托高一功拿来一份手抄。”
高一功及时补充说：“手抄是俺拿阿姊的。”
郑义转向高秀雯：“手抄什么的，拿来一份。”
高秀雯听命回窑洞取来两份手抄，一份字写的如小学生，横竖勉强，有笔画无字型；一份字写的清秀娟丽，功底不凡。郑义拣字好的那份粗粗翻阅，刚翻两页就皱紧眉头：“‘拣柴烧火，早下厨房‘犹可，‘敬事阿翁，形容不睹,不敢随行，不敢对语‘算什么？这是哪来的手抄？”
艾麦麦不忿郑义语气，说：“俺删减女论语编的，咋了？”
郑义说：“不是让你忘了女论语，先教杂字吗？”
艾麦麦辩解说：“俺手头又没杂字本册，先用女论语凑合不行呗，反正只是识字，又不是真教他们守妇道。”
得，一时半会儿别想和她说清。
郑义略略后悔，想玩教育没有捷径可言，随便塞人造就出艾麦麦这等奇葩也在意料之中：倘若女论语能够教出契合自己理念的人才，何必辛苦编纂新教材？
教育改革之前，得先培养合格教师，退一步来说也得搜集一批能够照本宣科讲解自家教材的呆书生。
总之，艾麦麦这样塾师是万万不行的。
一念至此，郑义转而认同李定国逃学决定，散去责备情绪淡声问：“这些天都在哪？”
李定国回答说：“在少年营。”
八十青壮新兵训练完毕，凡合格达标者就地任命为什长，继续带练新兵。由于人手较足，郑义又令高立功集合所有十六岁以下少年新立为少年营，高立功弟弟高一功列编少年营，李定国跟着高一功混入少年营想来也不难。郑义指向门口罚站的孩童，又问李定国：“他是谁？”
李定国说：“我认的干兄弟。他家原在杜家峁对面，杜姓，父母双亡无所依靠，跟我后改随我姓，取名叫李宁宇。”
郑义略呆滞，无敌小学生果然不凡，这才几岁，就懂兄弟结拜拉帮结派啦？这样无敌范儿，还真不能按部就班养在温室。
郑义转向高一功侧面询问李定国表现：“李定国在少年营如何？”
高一功脸颊浮现敬佩：“李定国化名李宁宇编入少年营，短短十日令所有嘲笑他瘦弱个矮的人哑口无言，队列、手铳试射都是第一。”
郑义啧啧称叹，小学生敢无敌果然是天赋不凡。
不过郑义更看重文化素质培养：“识字呢？”
高一功语气更加敬佩：“也是第一，李定国进过私塾，能识三千字，能写两千字，比正营下拨的队尉都厉害，少年营里全靠他领着我们读书识字。还有，炮兵营用的表格，李定国也能看懂。”
啧，文武双全呀，纵然他不是标准时空历史里李定国，也有必要重点培养。
郑义渐渐浮起微笑笑容，问李定国说：“你能看懂火炮表格？”
李定国挠挠头：“不懂，只是大概晓得啥意思。”
郑义心说那也够厉害啦：“喜欢火炮？”
或许晓得危机渡过，李定国神态转憨厚卖乖：“延绥镇时就念着火炮，可惜我爹怕火炮炸裂不许我靠近。”
郑义拍拍李定国肩膀：“那就好好学，未来是大炮巨舰时代，不懂火炮就别想带兵。”
郑义目光略过门口罚站的李宁宇，宣布最终处置：“李宁宇也不错，带入少年营一起操练吧。另外，错不可不罚，高一功协助李定国作假，关七日禁闭；李定国逃学冒替参军，关三日紧闭。若有下次，严惩不贷。”
说罢，郑义喊来军伍监军，押下高一功、李宁宇受罚。
李定国冒替之事虎头蛇尾解决完毕，郑义复把目光转回私塾教育。
郑义拎着两份手抄询问高秀雯：“两份手抄都是谁抄的？”
高秀雯三分羞惭神态说：“字好的是艾姊姊，字不好的是俺抄的。”
郑义点头，果如他料，杜家峁女子之中字能写的似模似样，也就艾麦麦一人。
无人可用啊！
郑义默默斟酌片刻选择调任艾麦麦：“艾麦麦你且收拾收拾，明儿到我那儿报到，做我秘书。”
艾麦麦眨了眨眼：“什么是秘书？”
郑义随口幽默曲解骗她说：“汉之秘书监，唐之秘书省，从六品，与内阁阁老大学士品秩只差两级。”
艾麦麦被郑义绕晕：“那私塾呢”
郑义说：“令高秀雯先管着。”
高秀雯一惊，连连摆手：“不行，俺不行，俺字……”
郑义截断高秀雯自谦：“没事，边学边教就是，总不能连五六七八岁孩童都不如吧？”
却是郑义宁肯用高秀雯这样半文盲照本宣科，也不肯任由艾麦麦胡乱践踏他的办学理念。
郑义一句边学边教，堵死艾麦麦后路，她若再坚持岂不是怀疑高秀雯是孩童都不如的猪脑子蠢货？
自郑义步骑分流外放李鸿基为斥候，高一功全权主持杜家峁扩军事宜，八十余青壮新兵有五十名升职为什长，趁着青黄不接饥荒加剧每位什长都陆续辖满十五新兵，令杜家峁瞬间成为拥有八百战兵的强悍山寨。艾麦麦待在窑洞里不知春夏与秋冬，不懂杜家峁今日厉害，敢把郑义依旧当作刚来米脂的陌生孤身富豪对待，可她精通人情事故父亲却懂。艾麦麦父亲前日委婉提醒艾麦麦，要她与高秀雯拉好关系，如若不成也万万不要得罪，否然他们父女连贼都没法做。艾麦麦对杜家峁权利懵懵懂懂，可她毕竟不傻，晓得父亲令她交好高秀雯的原因。郑义今日提拔高秀雯，令艾麦麦不禁想起父亲郑重警告，难道高秀雯真的要野鸡变凤凰一飞冲天吗？
哼，变什么凤凰，只是贼罢了，艾麦麦心底闪过一丝不屑。
可再鄙弃，艾麦麦仍忍不住心酸。
艾麦麦忽而又找到救命草，哼，我也不弱，秘书郎，从六品呢，官比知县老爷还高呢！
自我安慰半晌，艾麦麦猛然怔住：自己好坏贵贱怎就靠郑义一言取决了？什么秘书郎，什么从六品，他只是猪油蒙心的狂妄贼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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