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 李从龙科考记 二
第043李从龙科考记（二）
既欲科考寄食流贼，那就没必要再躲避崖窑受苦。
崇祯五年新年炮竹声中，李时馨、李仕铭协同族亲二十余人弃守崖窑返回绥德县。
话说，自从李时馨散尽家财避祸沟壑之间，宗族亲朋渐渐看轻李时馨一脉，官本位官本位，不能做官还有什么地位？乱世之交，李时馨这样尽忠朱明王朝的进士，非但不能带给宗族富贵，反而是将亲朋拖入漩涡的祸害，郑义太平军统治越稳固，宗族亲朋暗中越怨愤李时馨。纵然顾忌明廷王师驱除流贼之后李时馨再度富贵，宗族亲朋也渐渐疏离李时馨、李仕铭，导致祖孙爷俩不得不亲历亲行筹措柴米油盐。然而，等李时馨对众宣布李仕铭将回绥德备考，宗族亲朋轰然喧哗，埋怨李时馨前后反复之余又迟迟想起李时馨的进士之才，其若投靠流贼岂不立即飞黄腾达，短时间内再也不必受饥饿的苦罪？瞧见光明未来，宗族亲朋纷纷忘记怨愤，聚集起来再把李时馨当作进士老爷叩拜，恭恭敬敬谨听李时馨吩咐。
李时馨见惯人心冷暖，微微一笑略过旧日尴尬，重新捡起宗族权柄。
李时馨行事谨慎，为减少寄食于贼负面影响，他捡起宗族权柄之后立即招集宗族亲朋晓谕祸福，当众令李仕铭改名为李从龙，并挂名某无嗣支脉之下。自此之后，明面上李时馨亲孙李仕铭逃亡内地，而改名李从龙的李仕铭变为李时馨的祖孙，尽管宗族内部都晓得李仕铭与李从龙同是一人。
晚明落后交通条件下，也就宗族亲朋及少数好友彼此熟悉面貌，倘若故意冒名宗族借血缘解释面貌相似，大可轻松骗过无数外人。再者所谓改名骗君子不骗小人，其实是一种阳谋，乱世间为保家人性命隐名投靠是常景，太平军若不能大肚宽容那也没有投靠必要；若太平军兵败明军攻来，那就令贼子李从龙自杀，恢复李仕铭名号继承家业。只要李从龙与李仕铭两名字不曾犯下超过底线的重罪，无论宽容之贼还是平定祸乱的明军，为了快速稳定当地秩序，一般都不会追根究底。
如此，李仕铭摇身一变成为李时馨族孙李从龙。
李时馨、李从龙等宗族二十余人回到绥德，以畏惧兵灾逃难流民归乡名义接受太平军编户齐民政策，并顺利领到购粮凭证。李时馨本想蜗居绥德令李从龙苦学太平字备考，可收到新一期羲生新闻报却惊喜发现：针对旧文人对科考简化俗字不熟悉难题，太平军给予积极反馈，说为方便书卷印刷而整改的简化俗字推广期长达三十年，三十年内科考以及邸报官文书信，基于现实考虑原则上容许各种异体字存在。当然若能熟练掌握简化俗字，军政府必额外加分以示鼓励。
瞧见这等好事，李时馨喊来李从龙：“瞧瞧童生考，有信心考过吗？”
李从龙翻读报刊忽而宽笑起来：“阿爷，太平军科考以分论不以人论，文学卷两百分，数学卷两百分，两卷考分只要都能超过一百二十分，就可授予童生功名。太简单了！我读书时间短，有些数学定义稍不注意就常常弄混，县考或难排名前十，原本没有信心赴考。谁想太平军标准竟然如此宽松，两百分卷考到一百二十分即可授予童生。”
李时馨问：“哦，两百分考一百二十分，十题对六。你感觉能考多少？”
李从龙想了想说：“各科一百六十分，手到擒来之事。”
李时馨欣慰点头：“那就启程去延安府赴考吧。”
李从龙稍稍犹豫：“不再等等吗？等到春夏……”
李时馨打断李从龙迟疑：“爷爷懂，可这太平军不简单。爷爷进城时曾特意观察北城炮台，太平军纪律士气远胜官兵十倍。流贼乏食，勇武悍战不畏死无甚奇怪，唯独言行令止军纪森然，那才令人恐怖心惊。天启年间，爷爷巡视江南曾亲历杭州兵变，深知官兵种种弊病，除非再有戚少保横空出世，否然王师绝难三两年剿灭太平军。黄巢之势已定，晚从贼与早从贼何异？”
李时馨终是两榜进士之乡绅，家境再破败也能调用无数人脉，听闻李从龙有意赴考延安，远近亲朋好友纷纷慷慨解囊相赠。李时馨刚回绥德三日就收敛三百银圆纹银贺礼，其中一百银圆充作李从龙赴考路资。李时馨顾忌陕西混乱局势，原想贿赂绥德县军政官吏试图与衙役兵差同行，可最终因为种种因素导致所谋无疾而终，只能寻来年前遣散老仆，令其照顾起居饮食、护送李从龙前往肤施县。
元宵节过后，李时馨协同十数亲朋走出城门为李从龙送行，小声嘱咐说：“记得从文不从军，宁为书佐小吏不为随军参谋，考太平军的科举是为乱世活命而非卖身明主。”
李从龙点头：“记得了。”
李时馨犹自不放心，嘱咐说：“遇事别冲动，你一举一动关系咱家性命，宁学娄师德唾面自干，莫为匹夫之勇惹祸。”
李从龙点头：“记得了。”
李时馨唠叨许久才恋恋不舍松手，目送孙儿背影消失视野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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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积雪大略融尽，惊蛰春雷扫走黑雪阴霾。
当此乍寒乍暖之际，沟壑山路少有行人来往，一少年一老仆一驮马，孤影蹒跚阔野。崇祯五年正月距离郑义太平军强势崛起延安府之日约二十月，或许深山老群里仍然盘踞许多崖窑匪贼，但是绥德、青涧、延川、肤施等县县与县之间要道已然安全无阻。尽管如此，李从龙与其老仆怀着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法，仍然闻鸡而起日落而眠疾步兼程五日，提心吊胆赶至甘谷驿。
甘谷驿是陕西延安府固有驿站，郑义崛起延安府后革除旧弊，令驿站体系不久恢复正常运转。新驿站体系剔除了官员接待业务，裁汰了厨夫、房夫、驴夫、馆夫等等杂职，成为专供传递军政书信部门。与此同时，郑义结束了朱明低薪时代，令官吏薪水与平均收入挂钩再酌情补贴耗损，留存驿站雇员明面待遇大幅度提升。但凡驿站，皆设在交通要道之地，太平军裁汰厨夫、房夫、馆夫等杂职提高专职驿夫薪水等措施，间接扩大民间衣食住行需求。一间间新饭馆、新客栈围绕甘谷驿站建起，李从龙与老仆来到甘谷驿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片百废待兴之景。
李从龙熟悉延安府地理，甘谷驿是肤施县城向东第一所驿站，来到甘谷驿等同半脚踏入肤施。
李从龙急行五日心累腿酸，自觉安全后不禁喘口气吩咐老仆说：“且在甘谷驿歇几日，养养精神再去肤施。”
甘谷驿附近民居，多是倚山建筑窑洞，唯有驿站周围店铺平地建屋。李从龙生养在富贵之家，平素倾慕中原门第文化，能不住窑洞就不住窑洞，所以就近挑选一家无院新客栈。客栈坐北朝南，门前十步是冻土初融的田野，再朝南就是延水河，初春景色扑面而来。老仆卸下行礼收拾房屋、安置驮马间隙，李从龙坐在门前轻捶双腿，捶着捶着忽而听到隔壁隐隐约约传来诗歌背诵声。
李从龙心中一动，起身轻敲隔壁门扉。
背诵声戛然而止，寂静片刻木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表情疑惑的年轻面孔：“有事？”
李从龙微笑抱拳：“敢问贤兄可是赴考延安？”
年轻露出恍然神情，散去警戒呵呵反问：“贤兄也是赴考肤施？”
木门敞开露出年轻人右臂，其右手赫然紧握一把黄木精铁手铳，李从龙见状不禁瞳孔猛缩，背后渗出细汗。或许觉察李从龙不安，年轻人拇指熟练旋转手铳收起，轻笑解释说：“我是延长县人，延长、宜川之间百里山川，匪寇山贼数不胜数，所以沿途不得不防范一二。”
李从龙忆起甘谷驿站就在近旁，恐惧来的快散的更快，镇定笑问：“贤兄是太平义军？”
年轻人摇头：“不是。贤兄可是奇怪我有火铳？我是前朝不第书生，遇荒逃难侥幸编入流民营，期间不幸偶遇流贼偷袭，我抄起铁枪戳死两名悍贼。流民营褒奖我奋勇精神，就赏我一把手铳自卫。说起来，若非流民营奖赏，一把手铳卖价10银圆，我得一年不吃不喝才能买。”
李从龙与年轻人互通姓名，晓得他姓孙名兼甫，年龄略长。
陕北土地贫乏而官宦集中，孙兼甫显然知晓绥德李时馨声名，惊讶追问：“李公为前朝进士，贤兄不再等等？”
李从龙避而不谈家族隐讳，佯装大义秉然说道：“李公是李公，李从龙是李从龙，我等书生读圣贤书忧天下事，岂因顾忌声名之损，而忘百姓嗷嗷待哺？”
孙兼甫嘿然附声：“然也。孟圣有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京师崇祯天子与朱家社稷存亡，岂能重于我陕西六百万百姓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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