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缠足
听了苏尚明的话，池香碧一时沉默了。想来这个揽她在怀的小伙子并不像看起那般懦弱，他不是不懂报复，也不是不能担当，只是在他内心深处始终藏着一种无比沉重的悲悯。
苏尚明不知池香碧心思，见她没了动静全以为她是睡着了，于是急忙动了下臂弯儿。
哪知池香碧却如撒娇的猫咪般在怀里蹭了又蹭，做了几下暖枕的动作道：“弟弟呀，姐姐以后再也不笑话你了，好不好？”这声音细如蚊鸣，竟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羞涩。
“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也习惯了。”苏尚明长长舒了口气道：“说说你小时候吧。”
“我？”池香碧沉默了许久才开始慢慢回忆道：“我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干爹买走了，是他养着我，他教我识字，教我读诗，还教我弹琴，教我下棋。”
苏尚明心里暗叹，想这妖女身世也颇多坎坷，于是安慰道：“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能有个教你认字的人也算不错了，现在家长领着孩子上那么多才艺培训班儿也不外如此，你算是找了个好人家儿。”
“好人家儿？”池香碧听了居然露出丝苦笑道：“我干爹还教我练功。”
“练功？看来你干爹挺重视素质教育，这是要全面发展的架势啊。”
池香碧并没有理会苏尚明的幽默，相反却面无表情地继续自语道：“他教我压腿，教我下腰，他一直不让我吃肉，只让我吃素，每天都用莫名的药液泡澡儿，说是长大了对皮肤好。
有一次我练得烦了，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他说他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好的料儿，将来肯定是个大美人儿，有了我这块料儿，他说他就可以**出天下最销魂的身子骨儿。”
说到这里苏尚明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手里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我当时什么也不懂，问他什么叫销魂。他给我看了本儿画册儿，上面画的都是男女欢好的春宫画儿，我当时太小，还是不明白，只是出于好奇，问他画上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些，他说因为男人们喜欢。”
说话间池香碧慢慢打开苏尚明的拳头，把那柔弱无骨的手儿放进苏尚明的手心。苏尚明的手虽然特别想攥紧，但却始终不敢用力。
“我问他，为什么要男人喜欢，他说只有男人们喜欢我，我将来才能找个好人家儿。”
池香碧的手已经和苏尚明的手插在了一起，这让苏尚明很难受，因为他想习惯性地发泄情绪，又怕弄疼池香碧，好几次都只能轻轻抬了抬，然后又放下了，于是只好咬了下牙道：“你干爹是……”
“我干爹是春水楼的老板。”池香碧润凉的手儿轻轻揉弄着苏尚明的手掌，让他的情绪慢慢平静道：“一百多年前，春水楼是章平最有名的风月场。”
这次轮到苏尚明沉默了，几次他都很想问“后来呢”这句话，但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池香碧只是稍稍整理了下思绪，便又自顾自的说起了往事，她语调平静舒缓，娓娓道来，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有一天，我干爹要给我缠足，他在我脚下面垫了块木疙瘩，用布条儿把鞋勒紧，不让我脱下来，说要想当个美人儿，就必须得这样。
我的脚被那鞋硌得肿了一圈儿，头也疼得厉害，整天精神恍惚，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木疙瘩拿掉，快到早晨的时候再悄悄把木疙瘩垫回去。
过了十天我干爹把鞋打开一看，满脸犯愁的样子，他说如果这脚再不烂，就得用夹杠。
我当时曾经看过一个姐妹上过夹杠，那是两根木杠，压在脚上，然后脚下垫着木棍儿，用绳子缠紧，两边上劲儿，一点点儿把足弓勒折，那个姐妹儿疼得跟杀猪似地叫。
当时我一听上夹杠就哭了，我求我干爹，说我不要好看衣服，不当什么美人儿了，只求不缠脚儿。
我干爹当时很生气，我从来没看他发那么大火儿，他打了我一顿，不给吃不给喝，把我扔在菜窖里关了一天一宿，任我把嗓子哭哑了就是没人理。就从那事儿之后我就特别怕黑，睡觉必须点灯，黑着睡肯定做噩梦。”
“对不起。”苏尚明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偷偷关了灯，不觉有些过意不去。
“亏得你关了灯。”池香碧安慰地笑了下道：“昨天晚上我吓醒了，正好儿看你浑浑噩噩地开门出去。”
“那后来呢。”
苏尚明之所以问出了这句话，正是因为看到过池香碧健康而无可挑剔的玉润脚儿，据此推断她当初并未真正缠足。
“后来太平军进了章平，要抄了章平所有的风月场，就在抄家的头一晚，我干爹请大大小小的粉头儿、小厮喝了顿散伙酒，然后把多年的积蓄给这些人分了，让大家各奔东西。
大家伙儿走后，我干爹把我从菜窖里抱出来，给我准备了好多可口的饭菜，我记得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吃肉。
他还拿了套最漂亮的衣服我给穿上，亲手给我梳头、打扮，他说天下最销魂的身子骨只能出自他家春水楼，绝不能便宜到别人家去。
最后他把春水楼的门窗都用板子钉死，放了一把火，章平最有名的百年风月老店就在那晚付之一炬了。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见到了我师父，我干爹虽然烧死了，但我师父却救了我。从此以后，我就跟着师父习武，师父还让我入了太平军。”
苏尚明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太平天国禁止女子缠足，就这点来说，你能进太平军实在是幸运，否则那年头儿你落到哪家儿都免不了过这关。”
“那年头儿？这年头儿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女人刚撕掉了裹脚布紧接着又套上了高跟鞋。”池香碧说着将那双柔软玉润的脚儿恣意扳平比量着道：“女人的这双脚其实从来就没逃出过男人的欲望。”
池香碧这话让苏尚明颇有感触，自己是医生再清楚不过，高跟鞋是所有鞋类里对脚伤害最大的，它让女人的脚趾骨节儿变形，拇趾外翻，甚至足肌退化。
但女人都喜欢穿，因为好看，确切的说是男人们看着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苏尚明忽然觉得，农业社会那会儿裹脚的女人很像豢养在田园中的宠物，而现代社会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更像是柜台里水晶托架儿上的商品。
想到这里不觉感叹了句：“或许要不了二百年，为了让女人的脚适应高跟鞋，男人就会对女人做出比缠足还要残忍的事情。”
“其实这不光是男人的事儿，要说这事儿我们女人自己也起了很大作用。”池香碧说到这里无奈地轻笑了下道：“女人最早开始缠足那会儿也没那么残忍，只是让脚看起来纤细，后来女人自己就提高了要求，竞相比着脚小取悦男人，最后越来越变|态，甚至到了要勒断足弓的程度。”
苏尚明道：“就像现在越来越多的女孩竞相追求窈窕有形儿，结果鞋跟儿也跟着变得又细又高，甚至高到要改变身体重心、脊柱变形、子|宫后位的程度才能站住，是吧？”
池香碧道：“我猜二百年后要真有那么一天，第一个提出那种变|态要求的肯定是个女人。”
苏尚明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他感觉人真的是种很荒唐的生物，荒唐得有些悲哀。
两人又东扯西拉地聊了一会儿，总算熬到了天色微白，那女刺客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离去。
苏尚明知道现在正是时机，于是将打更人手电里的电池卸掉，填进紫外线手电里，背起池香碧，施展凌云一式直奔莲花院。
由于有了生物波的辅助，早在昨天夜里他就已经对那一屋子异宗子弟的生物波了然于心，哪些地方有谁，苏尚明很远就感觉得到，加上池香碧熟悉地形，两人连躲带避很快就回到了莲花院下的地宫。
苏尚明探查了下池香碧的伤势，发现那包肉馅儿已经起了作用，较重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体温可以自主调节，不会再失去控制，于是这才放心地让池香碧躺在莲花叶脯上睡了过去。
为了让池香碧尽快恢复，苏尚明盘算着应该再找点儿吃喝，于是又返回了地面。
可自己还未等出门便听到有脚步声，这脚步声由远而近，分明是向着莲花院来的。
苏尚明急忙又折了回去，由于害怕弄出响声，所以没有开启机关，而是伏在莲花宝座后藏了起来。
夏季天亮得很早，苏尚明估计现在时间也就四五点钟，这不可能是游客，那极有可能是异宗的人，于是急忙搜索这人生物波，想知道来人究竟是哪位天守，可结果却令苏尚明大为意外。
随着一团火红如瀑的头发赫然入目，那抹熟悉的高挑丽影已亭亭玉立于宝殿之上。
辛西娅怎么会来这里？
只见这洋妞在莲花大殿里四处张望，显然在搜寻什么。
正当苏尚明琢磨辛西娅的目的时，忽然又有脚步声向莲花院而来，这次来的人苏尚明已经通过生物波清楚地知道了身份，是异宗天守无疑。
就在苏尚明犹豫要不要现身告诉辛西娅有危险时，居然大老远就听着这位天守扯着破锣嗓子喝骂起来：“小兔崽子，你饿死鬼儿附身啊！”
“爸，要、要我说，都折腾一宿了，先、先垫两口。”
这是蓝家父子！
辛西娅显然也听到了，于是敏捷地窜向莲花宝台，因为在莲花殿这是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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