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禾扑过去的速度虽快，却只来得及抓住王城一片衣角。
衣角断裂，王城直直掉了下去。
太阳落山，天黑下来，王城的尸身化作一个小黑点掉在崖底，咽喉上插着一支箭。
龙戟赶到，将马匹交给手下，走过来站在崖顶向下望，悬崖极陡峭，绕路下到崖底需要时间，显然龙戟没有时间把王城的尸体捞上来。王城居然就在龙戟眼皮子底下被杀，龙戟大怒：“来人！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射冷箭的人给我找出来，他就在这崖顶！”
青禾来到龙戟身边，把诈出王城是内奸的经过详详细细讲述一遍，最后气馁地说道：“我看那人早走了，他明显是王城的同伙，怕王城说出什么来，抢先一步杀了他。本来我还在想，这次居然这么容易就抓出内奸，陆季忠的人也不怎么样，现在看来，之所以这么容易让我抓出，是因为他们想弃车保帅罢了。”
龙戟恨恨地去捶身旁的树干：“可惜时间紧迫，我不能派人下崖底把尸体和箭矢弄上来，否则或可从箭矢上找到线索。”
青禾摇摇头：“难，他既然能在关键时刻杀死王城，以他的能耐，岂会在箭矢上留下什么？”
龙戟转头看一眼青禾，“你认为杀王城的人是谁？”
“不知道，也许是刘靖的人，那个人一定早跟着我，我没有发现他，他的功夫远胜于我，刚才他想射的人如果是我，我一定躲不开。”
“也许他也想杀你，只不过我赶了过来，他来不及动手。”龙戟办事利落，直接道，“算了，王城既然死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对付刘靖，我准备命令全军连夜撤退，只留少许人断后。王城刚死，刘靖就如瞎了一只眼，龙某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打仗冲在最前面的勇士，刘靖一定想不到我会连夜逃走。”
青禾一听，不由击掌道：“好计策！白天咱们刚打了场胜仗，今晚实是逃走的最佳时机，既然逃走便须有人断后，龙大哥准备命谁断后？”
“还未想好，想留牛钧和白丁断后。”
几个百夫长当中，白丁智谋最佳，牛钧武力最强，因此龙戟选他二人留守。
青禾一听人选，有点不放心，道：“不如让我留下。”
龙戟不同意。
奉命搜索的人回来，向龙戟报告，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龙戟将马匹交给手下，自己与青禾两人走路回去。
在路上，两人商议撤退断后诸项事宜。
青禾游说龙戟道：“穆青禾新加入龙家军，无进身之礼，一来就当了百夫长，诸人多有不服，若不趁此机会立功，日后回到戎国，如何让龙三爷瞧得起？”
龙戟道：“任命你为百夫长是三爷的主意，你不必多想，我把你从桐城带出来，不能让你去送死。”
青禾道：“我收奴之事惹军中非议，我若赢了这次，龙大哥便可将那些可怜女子名正言顺作为奖赏赐给我，至于危险，再危险这件事也要有人做，我的命也并不比任何人金贵，我意已决，龙大哥就算不答应，我也会违抗军令偷偷潜回。”嘻嘻一笑道，“若是我战死，还要劳烦龙大哥替我立个龙家军的墓碑。”
话已至此，龙戟知道多说无用，只好同意。“那就让你和白丁牛钧三个人留下，白丁不可靠，由你领队，我带人先回春予，龙家军驻扎在春予城外的商阜坡，龙三爷的大将军府在春予城内，你的任务是阻住敌人，任务完成后立即赶回大将军府，与我们汇合。”
龙戟双手按住青禾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道：“穆青禾，你我交浅言深，龙戟这次将宝押在你身上，我们能不能顺利回到春予，都看你了。”
龙戟按住她双肩的手顺势一搂，将青禾搂进自己怀里，力气非常大，青禾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面墙，然后被两个钢铁臂膀箍得紧紧的，耳听得那人说道：
“莫忘了你说过的话，一定要成功阻敌，还有，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好，我答应你，会活着回来。”
青禾在龙戟的怀里，被搂得喘不过气来，这异性的怀抱并没有想象中舒服，一点也不浪漫，更谈不上诗情画意，她的思维很清晰，她一点也没胡思乱想或者脸红心跳什么的，她唯一的感觉就是快被勒死了。
那时天刚黑，一轮半圆不圆的月亮升上天，洒下昏黄的光芒，天边有少许薄薄的云朵，薄得似烟似雾，又如透明的轻纱一般轻轻飘过去。青禾从龙戟的怀抱中努力挣扎出来，透过他肩头看见黄黄的月亮，漆黑的夜空，轻纱般的云彩，婆娑的树影，还有嘎嘎飞过的乌鸦。鼻端闻到龙戟身上的男人气息，厚重的，沉稳的，好闻的男人味。那一刻，青禾忽然觉得很安心。
嗯，这就是龙戟和穆青禾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后来青禾又经历了很多拥抱，痛苦的喜悦的动情的各种拥抱，不知为什么，经历那么多之后青禾印象最深的还是当初那一个，有句诗怎么说来着？难为青禾这个高考语文勉强及格的人还记得这句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龙戟抱了一下就放开了她，领着青禾一起往回走。待回到军营，龙戟亲自挑选一百多个精英，交给青禾，命其他人收拾东西，带着伤兵，准备连夜撤退。
龙家军行动迅速，片刻工夫收拾好物资。
兰秀儿被扶上马车，依依不舍地撩起红色车帘，眼红红地望着站在远处的青禾。
十八个女奴隶贴身服侍兰秀儿，跟随兰秀儿一起上了马车，胭脂本是大户人家出身，年幼时随父练过武艺，又认识字，不愿去春予，反而想留下立功。青禾请示了龙戟，龙戟同意后，胭脂便留了下来，说好若这次立了功，便可摆脱奴籍，当青禾的亲兵。
月亮躲进树梢，天色更暗了些，龙戟带人启程，白丁和牛钧留下，与青禾一起安排阻敌之计。
青禾命人加强防御工事，召集留下的人训话，把部队里那些洗脑的政治工作做一遍，把自己制作的从马家庄带出来的现代化武器分发给能力出众者，教了他们使用的方法。龙家军被青禾激励得斗志昂扬。青禾觉得自己真是做传销的好材料，以后要是当兵当不好，不如在这个时空搞传销，凭一张嘴，兴许也能出人头地。
青禾勘察地形后，在刘靖进攻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好，将一百多人分为两批，一批在山丘上诱敌，一批藏在北面的山坳。另挑选了数十名武艺最精湛的暂时做为自己亲兵，跟自己走，当做机动部队。
龙家军在青禾的带领下准备了整整一夜，青禾让人轮番休息，是以官兵并不太累，保持了良好的战斗力。
白丁在防守上面有许多独到见解，令青禾非常惊异也非常佩服，听从白丁的建议，深挖藏兵坑，设好绊马索、滚木擂石一类东西。
清晨，第一缕霞光升起的时候，庞大的足音传来，地面悄然震动，原本沉寂的山林，宿鸟惊飞，野兽咆哮。
敌人来了。
青禾带着白丁和牛钧站在高处观察敌情。
八百人，皆为骑兵，跑起来声势惊人。
青禾不是在电视剧中，而是真真正正见到实物，那种肃杀的气氛难描难述，胸中热血翻滚，难掩激动，强自镇定。
八百骑兵呼啸而至，健马嘶叫，气势汹汹地奔过来。
青禾身边的个别兵丁心惊胆寒，双方人数实在相差太多，还未交战，气势先弱了下去。青禾却不怕，敌人跑得很乱，刘靖心急，又过于轻敌，冲在最前面，没有形成冲锋阵型，显然不是能征善战之辈。
蹄声响起，山贼左右一分，把小山丘包围。官兵更是惊惧，得了青禾不许妄动的命令，眼睁睁看着，不敢作为。距离太远，青禾制作的弓箭射不到，不免叹息：“这时候要是能有一把好弓，给刘靖一箭就好了。”转头问站在身边的白丁，“军中谁射箭最好？”
白丁道：“我。”
弯弓搭箭，瞄准刘靖。
“没进入射程，射不到他。”
青禾指道：“射他前面那杆旗。”
“嗖”一声，箭去如飞，扛旗兵胸口中箭，从马上栽倒。刘靖的大旗一下倒了，被后面的马蹄践踏。
龙家军士卒一齐欢呼，士气大增。
青禾没想到白丁真能射中，赞道：“白兄果然武艺超群。”又想，不是说几个百夫长里面牛钧武功最好么？看来这白丁也不可小觑，心里愈发觉得白丁实在是深藏不露。
山贼受这一惊，阵脚大乱，刘靖怒不可遏，呼喝着往山上冲刺，队形完全乱了，你推我挤，乱成一团。
青禾举起右手，静待时机，官兵看山贼即将攻到，都有些心慌，牛钧催促道：“穆大人，快下令放箭！”
青禾无动于衷。
牛钧急得冲传令兵喊：“挥令旗！”
白丁一脚踹过去：“你冷静点！”
青禾心中对两人做了评价：牛钧冲动沉不住气，白丁是大将之才。
山贼来到半山腰，最前排的被绊马索绊倒跌下马背，后面的来不及勒马，连带着也摔了下去，一时人仰马翻。
刘靖轻敌到愚蠢，竟没有派探子去探绊马索，一下就着了道。
山贼冲过绊马索的范围，继续向上，又掉进事先挖好的陷坑。
这下一来，最少二百人失去了战斗力。
以无心算有心，青禾先胜一招，不骄不躁，冷静地看着一切，高举的手这才放下：“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山贼刚爬出陷坑，还未站直，便给箭射成了刺猬。
龙家军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箭出如风，片刻满地翎羽，地上是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
经这一轮疾射，又有无数山贼丧命。
刘靖气得哇哇大叫，勒停战马，拿刀遥指山上的青禾：“躲在人后的龟蛋！有种与我单挑！”叫嚷过后，刘靖赶紧指挥手下与龙家军对射。
青禾早命人躲进藏兵坑，山贼的箭矢要向山上射，没到他们面前便力竭坠地。
号角声中，刘靖组织了第一波攻势，由持盾牌的山贼打头阵，破坏陷阱绊马索，后面的是箭手，再后是拿长矛的骑兵，最后是长刀兵，刘靖总算懂得了布阵，用三百人包围山丘，亲自带领剩下的二百多人列成突击阵势，准备冲锋。
骑兵的威力要在平原才能显现，在这种山地丘陵，马跑不起来，也难以形成有效冲锋队形。龙家军藏在高处，以逸待劳，反倒占了优势。
青禾当然不会让他布好阵，下令将滚木礌石往下推，一通乱砸，冲垮了刘靖刚结好的阵势，将包围圈的东面冲出一个缺口。
青禾看准时机，正想命人从东面缺口冲出去杀敌，白丁与她想到一处，请示道：“咱们是不是可以冲下去了？”
青禾再次意外白丁的才能，道：“好！”
这一着大出山贼意料，山贼没想到龙家军只有这么一点人，竟敢主动冲锋，龙家军的大胆与灵活让刘靖摸不着头脑。
龙家军众人跟着青禾从山顶往缺口冲去，战斗进行到此时，他们心中都对青禾崇敬无比。青禾带领的龙家军皆是精挑细选的好手，骑射极佳，马速飞快，不一会就冲到山下，并不恋战，往北面埋伏好的山坳奔去。
刘靖带人紧追不舍。
青禾为了吸引刘靖，亲自断后，眼角余光看见前头由牛钧率领的队伍已到了埋伏好的山坳，横剑立马，大笑道：“刘靖，多谢你放走龙大哥！”
这句话把刘靖气得暴跳如雷。
牛钧白丁等人来到山坳内，后面跟着一大堆山贼，牛钧指挥龙家军左右一分，让出道路，山坳里准备半天的弓箭手一轮狂射，山贼兵败如山倒。同样引敌深入的招数，同样的陷阱，刘靖又中招了。
刘靖发了狠，带领剩下的山贼咬死青禾不放松，不管什么兵法阵法，一个劲儿地咬着青禾。青禾往哪跑，他就往哪追。
青禾下令让所有龙家军快跑，能跑几个算几个，一边尽可能多杀敌人。
山贼终于和龙家军对上，短兵相接。双方再不讲什么阵法，全靠自身武艺保命杀敌，一时间杀声震天。
牛钧按照青禾命令率领部队突围，杀红了眼，在人山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杀了半天不见青禾，回头一看，青禾独自断后，与数个山贼鏖战正酣。牛钧百忙之中催道：“穆兄弟快走！不要断后了！”
打仗打出了感情，他已不叫“穆大人”而叫“穆兄弟”。
青禾倒是想快走，可她骑术不精，根本走不快。女子的弱点在这里体现出来了，青禾体力在女人当中算好的，在男人堆里也就是中等偏上，算不上数一数二，敌人都是马上讨生活的人，任何一个小兵跑起来都不比她慢。
青禾身边的亲兵只剩下三十个，奋力拼杀护主。他们已经被人围住了，这种情况下被围住就必死无疑。
眼看着围过来的山贼越来越多，青禾首次感到力不从心，听着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额上不禁冒出汗来。
难道真的走不脱了么？她还没嫁人就要死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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