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二卷第二十八章

　　冷月凄凄，寒风凛冽，龙家军护着龙三爷与敌奋战，直杀得天昏地暗，龙家军虽悍勇，奈何敌人太多，龙家军且战且逃，伤亡惨重。拼单兵素质，没有人比得过龙家军，但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方人多势众，龙家军经此一役只怕剩不下几个人活着。有龙戟在，保护龙三爷逃走总不成问题，问题是逃走之后剩下的龙家军必被全歼。龙三爷眼见四面八方都是手持兵器的敌人，心中升起绝望之感。

　　龙戟没有绝望。

　　龙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绝望，他可以死，不可以认输。

　　他心里也清楚打不过了，也许今日便是命丧之时，此地便是埋骨之所，好歹临死总得抓一个垫背的。

　　这个垫背的，自然是白丁。

　　龙戟一眼瞧见白丁，几个纵跃跳到白丁面前，毫不留手，一刀劈下。

　　白丁见寒光乍现，眼前一花，连对手面目都来不及看清，一道劲风，“呜……”地一下，那刀当头而至。

　　刀势所及，将身前身后所有退路俱已封死，毫无空隙亦毫无时间供人躲避，白丁只能掣出宝剑，向上一拦。

　　“当！”一声巨响，白丁连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子。

　　下一刀又至。

　　刀光耀目生花，拦腰横斩。

　　白丁吓得心胆俱裂，用足十成力气接住，手臂酸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胸中气血翻涌，腰间的衣服被刀气割破，有生以来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正在此时，只听龙三爷一声大喝：“住手！”

　　龙戟一分神，白丁趁此机会一矮身躲过。

　　龙戟提着刀，浑身浴血，回头去看龙三爷。

　　白丁命亲兵挥令旗，敌人纷纷收起兵器。

　　两方人马各自归队，在空地上对峙。

　　龙戟整队，三百人，这么一会工夫就死了三四十人，还能站着的也多带伤。

　　而对方的队伍整整齐齐，将他们包围，前排的敌人皆手持长戟对准他们，再后是刀兵，刀兵后面的人拿着盾牌，盾牌后面的人拿着弓箭瞄准，队列规整森然。白丁退到弓箭手之后，被许多人保护起来。一层层包围的人遮天蔽日，连绵不绝，黑压压一片，数不胜数。龙三爷和和龙戟都看出，敌人至少过千人，这仗没法打。

　　龙戟看到一面旗帜倒在血潭里，走过去，握住旗杆捡起来，迎风一抖，旗面上鲜血四溅，露出染血的三头龙来，在晚风中飘拂的龙似乎有了生命，仍然是一副不屈服的张牙舞爪的姿态。

　　龙戟拿着三龙旗站在龙三爷旁边。

　　白丁那一方死的人更多，是龙三爷一方的三四倍，有小兵在忙忙碌碌把死尸挪走，免得一会打起来被尸体绊倒。

　　龙三爷的头盔掉了，白发在风中飘飞，黑暗中面目模糊，他看上去不仅苍老，而且悲凉，末路的英雄总是让人感伤。“不打了，你放过这些兵，龙某随你处置。”

　　龙戟闻言，惊而回头，“义父！”被龙三爷挥手打断，龙戟闭了嘴，只用眼睛狠狠瞪着白丁。

　　白丁身后有人凑上来，悄声对白丁道：“侯爷的命令是除了龙三爷其余人全歼，我们的人还在源源不断赶来，不能放走一个。”白丁神色犹豫。

　　龙戟盘算着如果自己一个人冲过去杀白丁有多少胜算。

　　当初刘靖偷袭龙家军，那时龙戟就怀疑白丁是内奸，穆青禾抓出王城，他们连夜逃走，也没顾得上详查。白丁作战英勇多次负伤，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立下战功，升到统领之位，平常跟龙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内奸。

　　白丁回头对那人说话：“王兄弟，平常都是鬼将过来，怎么这回是你来了？”

　　“鬼将背叛侯爷被关起来了，我暂代副将之职。”

　　“哦，原来如此。”白丁嘴里说着话，忽然右手一动，将掌中剑疾刺过去，那副将勉强有几分本事，大惊之下向旁一闪，白丁举起左手向下一挥：“杀了。”身边数十人一起调转身子将长戟刺过去，任你武艺再好也没用，副将猝不及防下被无数长戟刺成了刺猬，伸出手不甘地指着白丁，死不瞑目。士兵将长戟抽出，副将的身躯砸在地上，立时有士兵抬起死尸扔到一旁。

　　白丁转过来面对龙三爷，面色古井无波地说道：“各位记住，龙家军已被我全歼。”

　　四周士兵将兵器在地上一杵，齐答：“是。”

　　白丁分开众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来到三爷面前，“三爷请了。”

　　龙三爷上前一步。

　　龙戟一把拉住他衣角。

　　龙三爷道：“带着剩下的人回商阜坡，好好活下去，要顾全大局，不许任性，听话。”龙三爷的语气不像跟属下，更像是跟自己的儿子，亲儿子一样，龙三爷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跟龙戟说过话了。龙戟敏锐地感到不祥，心内激动，“我想……”

　　龙三爷立即打断：“不必。”

　　他甚至不想听完龙戟要干什么，无论龙戟要干什么都不必，时候已经到了，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就算不被抓，龙三爷也会病死。

　　龙三爷道：“你以后就是龙家军的首领，阿戟，你的命是龙家军兄弟的不再是你一个人的，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仔细斟酌，不能再那样天真了。”

　　龙戟胸中一股热血直往上涌，握紧了手里的旗杆。

　　明明还没有输，凭剩下这二百人足以护得龙三爷逃走，为什么龙三爷要束手就缚？

　　龙三爷来到白丁面前，四周是黑压压数不清的轻甲步兵，龙三爷看着站在最前面的白丁，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眉目清秀，一身盔甲显得他俊秀中带了英气，他应该是个斯文书生，是个富家贵公子，不应该是个狡诈阴险城府深沉的内奸。

　　“我一直怀疑你，去南林之前本想杀你，叫冯长陵彻查内奸就是想抓到你的把柄，我跟自己说如果这次有证据就是天意让我杀你，如果依然查不出我就带你去南林，带在身边总该放心了。”

　　白丁的态度还是那么恭谨，仿佛依然是龙三爷的手下，对着首领禀告什么公务一样，微躬了身，“属下素知三爷对属下的偏爱。”

　　“那你可知为何我一直没动你？”

　　“也许三爷觉得人才难得，也许三爷想感化我把我变成龙家军的人，也许……三爷不杀我是为了向皇帝表示忠心。”

　　“不错，你终究不愿做白丁，你只愿做……”龙三爷叹了一口气，“唐鸿儒。”

　　白丁就是唐鸿儒。

　　唐鸿儒恭恭敬敬对龙三爷施了一礼，从怀里掏出一个飞鹰面具，借着月光端详，面具上的飞鹰比普通飞鹰会成员的要大上一些，依稀跟鬼将的面具大小差不多。在龙家军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是飞鹰会的首领。跟着陆季忠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飞鹰会唯一的主人是皇帝。皇帝表面上把飞鹰会交给陆季忠，实际上飞鹰会只听皇帝的命令。

　　唐鸿儒将他一人独有的飞鹰面具戴在脸上。月光下面具闪着黝黑的光，阴森森的，显出几分诡异，清秀的脸庞被遮住，唐鸿儒从面具的两个窟窿里往外看龙三爷，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看不出一点恶意来，“侯爷请龙三爷过府一叙，还望三爷赏脸。”

　　龙三爷道：“敢问唐将军，这次行动你是听命于陆季忠，还是旁人？”

　　唐鸿儒道：“三爷果然睿智，本来在下还奇怪既然三爷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猛虎峡必有埋伏，为何还要自投罗网，原来是三爷把一切都猜到了，所以才不反抗。”

　　龙戟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问：“难道不是陆季忠要对付义父？”

　　唐鸿儒转向龙戟，微笑答道：“飞鹰会永远只忠于皇上。”

　　龙三爷道：“我跟你走的话是不是可以见到皇上？”

　　唐鸿儒道：“是。”

　　龙戟还没反应过来：“皇上怎会对义父下手？”

　　东戎的军队分为朝廷建立的正规军，即府兵，以及地方掌管的常备军，即郡兵，还有临时招募的乡勇、民兵之类，龙家军跟东戎所有的军队都不一样，龙家军是龙家人一手带出来的，只听命于首领，龙三爷征战归来并不像别的将领那样交还军权于皇帝，而是驻扎在商阜坡，依然掌握对龙家军的控制权。底下兵将也很少调职，许多人从十几岁就跟着龙三爷一直跟到两鬓斑白，对龙三爷的忠心毋庸置疑。龙家军的创立者当初跟着东戎开国君主一起打下万里江山，两人相交莫逆，开国皇帝对龙家军毫无戒心，龙家军自此一代又一代传给龙家人，龙家军首领不交兵权的传统也这样传了下来。东戎常年战乱，国家越打越穷，战斗力却越打越强，如果没有龙家军在，早被灭国。传到龙三爷这一代已过百年，东戎帝终于要对龙家军下手了。

　　也许是因为东戎帝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趁死之前收拾了龙三爷，由太子提拔心腹掌管龙家军，要给太子留一份产业。

　　也许是因为龙三爷多番在皇帝面前弹劾陆季忠，惹怒皇帝，使皇帝怀恨在心。

　　也许是龙三爷功高震主，皇帝怀疑他有异心。

　　不管因为什么，事实已然如此，所谓兔死狗烹，又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像龙家军这样不握在手里的刀没有人能放心，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放过龙三爷。龙戟想明白了这些，把三龙旗随手扔给旁边亲兵，将陌刀横于胸前，上前一步站在三爷面前，“有我在，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龙三爷拍了拍龙戟肩膀，推开他，向前走。

　　龙戟不甘叫道：“义父！”

　　龙三爷没有回头，背对着他道：“带人回商阜坡，等太子回国，以后听命于太子。”

　　龙戟没动。

　　其余人亦鸦雀无声，无人答应。

　　龙三爷回头，目光依次从染血的众兵将身上掠过，最后停在龙戟身上，慈爱地看了一会。

　　“阿戟，从今以后你就是龙家军的领头人，现在我对你下最后一个命令。”

　　龙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挺直上半身，仔细听着。

　　龙三爷说的是：“不许跟着我。”

　　说完大步走进敌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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