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二卷第三十一章

　　忠勇侯府位于春予内城安定巷中，占地不大，小巧雅致，亭台楼阁颇具匠心，门不宽墙不高，从外面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户人家，似乎很容易攻破。

　　王蟒带着二百龙家军死士率先攻破大门，在院内遇到忠勇侯府家将的顽强抵抗。

　　龙家军乃百战精锐，经验丰富，相互配合得极佳，王蟒这次带的死士每人披重甲，是重步兵中挑出来的精锐，列成三角突击阵势，最前面锐角尖上的是长槊手，属于三角形左右两条边上的官兵手拿长矛，五十弓箭手在最后掠阵，进攻时十个人一组，向前移动。每人的招数非常简单只有一招，即向前突刺，刺不中也不管，继续向前刺下一个，将没刺中的这个交给后面战友。三角阵势最大的优势便是突击速度，最适合攻坚，二百死士在老将王蟒的带领下犹如一片黑色蚂蚁，黑压压地压了上去，又如威力巨大的海浪涌上来，快速吞噬着敌人生命。

　　陆季忠带着家将且战且退，一时难以抵挡。

　　院内空间狭小，侯府家将连站都站不下，更遑论组织有效反击，完全不能发挥出人数的优势来。陆季忠眼看王蟒的人要攻到了关押龙三爷的地牢外，命令弓箭手射箭。

　　此时双方人马纠缠在一起，分不出你我，弓箭手一出击，必然射死许多侯府家将。陆季忠却不管这些，一声令下，蹲在院墙、房脊、树上的弓箭手一齐集中射击，不求精准度，只求覆盖率。万箭攒射之后，龙家军和侯府家将皆被射中，龙家军死士身披重甲头戴铁盔，肩甲、胸甲、战裙、皮靴皆装备齐全，有效抵抗箭矢，伤亡较小，侯府家将可就惨了，大多数人是在睡梦中被惊醒，披了衣服就拿起刀作战，被箭矢轻易钻进皮肉，大声惨嚎，有些倒霉鬼被射中要害当场毙命。这么一来，双方之间暂时拉开了距离。

　　龙家军以一个换四个的战损比在打，占据较大优势，但陆季忠根本不怕伤亡，照这样打下去肯定对龙家军不利。

　　王蟒命三角阵型攻坚小组退后，将后面的盾牌手放在前头保护众人，弓箭手位于第二排，与侯府家将对射。

　　漫天飞羽，在黑漆漆的夜空中你来我往。对射了几个来回之后，龙家军已退到大门口，再退就要出去了。陆季忠则命家将们列成阵势，稳住阵脚，前排家将每人手里拿着横刀，刀刃闪着凶光，映着一张张溅满鲜血的凶恶的脸。有个手下人凑近陆季忠悄声询问：“侯爷，要不要放鬼将出来指挥？”

　　陆季忠拒绝。

　　用手里这么多人对付二百龙家军，怎么打也不可能会输，鬼将放出来未必跟自己一心，还是算了。

　　王蟒见敌方趁着对射的工夫重整阵脚，知道自己没办法取得之前一样辉煌的战果，果断下令撤退。

　　二百人，如臂使指，行动迅速，分批从大门口涌出，最后出来的是弓箭手，恋恋不舍地射了几箭才终于走了出去。

　　门外街道两旁的大树下拴着数十匹马，王蟒翻身上马，其余没马的步兵一边跑一边脱了身上重甲，奔着不同方向，四散而去。有些沿着街跑，有些直接上了树，有些在房顶上飞速掠过，有些翻身跳进民居，眨眼工夫就不见人影。待陆季忠追出来，见到骏马屁股后头扬起的灰尘，以及不同方向上的数十条黑影。大怒喝道：“追！一个都不放过！”，将家将分成一百人一组，分别追去，亲自带了二百人骑上战马追击王蟒，剩四百人留守。

　　龙戟和青禾带着三百死士埋伏许久，听斥候报告说王蟒从侯府里出来，陆季忠衔尾追击，侯府里只剩了四百家将，知道时候到了。龙戟将右手向下一挥，三百人悄无声息，来到忠勇侯府门前。

　　龙家军将战马栓在街边树上，栓不下的直接松开缰绳，战马皆训练有素不会乱跑。青禾没找到能拴马的树干，想反正经此一战出来时候不可能还是三百人，就算马跑掉几匹也足够乘骑，跟在龙戟后头走了过去。

　　侯府大门刚已被王蟒攻破，龙戟带人长驱直入。

　　忠勇侯府刚经历一场惨烈战斗，家丁哪想得到侯爷还没回来，又来一拨人马。待看清领头的是上次大闹燕子楼的东戎第一勇士，更是心惊胆战，连作战的勇气都没了。

　　按照事先商量过的，龙戟也命这三百人组成三角突击阵型往前冲，失去了陆季忠的家将群龙无首，在小头目的带领下勉强迎战，节节败退，许多人一看到带头的那名大汉穿着一身黑甲背披红色绣三头龙大氅，认出是龙戟来，刀都举不起来，两股战战，只想转身逃跑。

　　单论个人勇武，龙家军里龙戟是头一号，远胜王蟒，王蟒只能在后边指挥，龙戟可以带头往前冲锋，有他做三角阵型的锐角尖，愈发势不可挡。龙家军弟兄们见首领冲在最前头，纷纷鼓足了劲杀敌，阮英萧德兴等亲兵更是舍生忘死往前扑。青禾带着弓箭手押后，抽冷子射箭。这三百人的整体冲击速度比王蟒刚才快了一倍。

　　敌人就像一个卷心菜，一层一层被龙家军剥开，剥掉一层，人数就少一层，侯府家将与龙家军甫一接触便冰雪消融般迅速倒了下去，没人抵得过龙戟一招，导致跟在龙戟左右两边负责保护主将的阮英和萧德兴简直无用武之地。其余龙家军诸人见龙戟如此勇猛，更加用心，锐不可当，于是呈现出人多一方被人少那方追着打的诡异情景。

　　没多久侯府家将开始溃散。早在龙戟带人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去给陆季忠报信，大家知道坚持到陆季忠回来就会希望，却没人想做最先死的炮灰，反正侯爷又不在这，出不出力也没人知道，慢慢的有人后退，有人躲起来，更有甚者瞅准了机会翻墙而逃。家将里的头目斩了几个临阵脱逃者，仍挡不住溃散之势，自己带着少数忠心之人硬顶上去。

　　顶了没多久，又有人开始逃。

　　龙家军打散了大部分家将，没去追击，不敢耽搁时间，来到了地牢前。

　　按照事先细作给的地图找到关押龙三爷的地方，龙戟一马当先，第一个冲了进去，青禾随后而入。

　　地牢十分黑暗，只在远处墙角插着一支火把，再无其他光源。

　　黑黝黝的地牢里传来腐烂的味道，以及空气不流通造成的凝重气闷之感。

　　石阶的尽头是一座铁门，铁门上扣着一把大锁，锁后有个黑影卧在那，依稀是个人，盘腿坐着，蓬乱的长发遮住面容。

　　空间有限，龙家军不可能都进来，龙戟早吩咐了众人等在外面，自己和青禾以及顾敬法三个人走进去，一边下台阶一边还能听到地牢外传来的兵器交接之声。

　　“义父！”龙戟叫了一声，“你在里面吗？你怎么样？”

　　“是龙戟吗？”里面的黑影动了动。

　　青禾打着火折子，照出一张苍老衰弱的脸庞来，正是如假包换的龙三爷。

　　龙戟心下一喜，一个飞跃，跳下台阶，双手抓住铁门旁边的铁栏杆。

　　三个人都没有钥匙，青禾问：“怎么打开？”

　　龙戟退开一步，横过手中兵刃。自从白丁叛变后龙戟就扔了白丁送他的那把宝刀，今天带的兵器是长柄单刃陌刀。东戎军中配发的长柄陌刀重达十斤，算上刀柄一共有一人半长，刀身狭窄弯曲，最利砍杀，一刀劈下往往人马俱碎，威力无穷，乃军中无双利器。龙戟这一把又经过他自己的改造，重三十四斤，改双刃为单刃，更利于双手持刀劈砍。

　　“你们退开。”

　　青禾和顾敬法各自后退一步。

　　龙戟双手持刀，气惯双臂，向下一砍，吐气开声：“开！”

　　火星四溅。

　　门锁晃了晃，被砍出一个白印子，却没开。

　　青禾心里一急，陆季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那时他们面对一千多人，龙家军就算再勇猛也没有胜算，攻进侯府之前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料到这门锁居然这么难开。

　　龙三爷道：“这门锁是陆季忠花大力气找人特制的，凭蛮力打不开。”

　　龙戟将目光从门锁移到旁边的铁栏杆上，手腕一转，长柄单刃陌刀这一次砸在了铁栏杆上，数条栏杆都被砍出一个浅浅的缺口，纹丝不动。

　　青禾更加着急，上前一步，抓着龙戟手臂道：“阿戟要不然……”

　　“你走开！”龙戟挥开青禾，“别过来！”

　　龙戟闭上了眼，双手将长柄单刃陌刀高高举起，对准了门锁，准备给它最后一击，长吸一口气，将内力提升至极限，感觉到全力内力疯狂向双臂涌去。

　　他这次再不想留手。

　　他曾说过他习惯于留手，除了生死存亡关头，平常总是留几分力气，他不得不如此，若他将内力全使出来，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完全不受思维控制。他有时会感觉到好像被鬼附身了一样，阮英说那是因为他练的功夫有问题，叫他别再练，三爷说那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其实根本什么问题都没有，军师说那是因为当年嘉河城破，四处燃起大火，这景象给才十岁的龙戟伤害太大——龙戟不明白这跟他不能出全力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阻止他出全力，也尽量避免让他看到火。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要这样。

　　阮英说他中了邪，三爷说是生了病，军师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不会复发。他一直遵守医术高明的军师的话，不提升内力至极限，就算在那一次大闹燕子楼救出穆青禾的时候其实都没有，反正他就算不出全力也没人打得过。

　　这一次他必须要竭尽全力了，哪怕像军师说的那样发病，也在所不惜。

　　龙戟感觉到内力从丹田之内涌出之后在身体四处奔腾瞬间汇聚于双手，最后灌注在陌刀上，龙戟猛然睁开眼，这一刻心灵无比清晰，似乎可以看到黑暗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比如空气的流动以及门锁上飘扬的灰尘……等到那一霎，龙戟眼中透出森然杀气，大喝道：“如果龙家军所有人都死光，你他妈就给老子打不开！”

　　龙戟的刀劈了下去。

　　与此同时，龙三爷大喊了一声：“不用费力救我！”龙三爷的声音被“轰隆隆……”的巨响所淹没，长柄单刃陌刀砸在特制门锁上传出的响声惊天动地，震得房顶灰土簌簌而落，许多灰土落在人头顶，众人一时之间被尘土迷得看不清门锁到底怎样了，只听得到龙戟的狂笑声：“开了！哈哈哈！”

　　龙戟在尘土飞扬中双手掰断破碎的门锁一扔，打开了牢门。

　　龙三爷依然盘腿坐于地上，对门被打开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沉静与龙戟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龙戟拉过龙三爷一只手，大笑起来，青禾和顾敬法紧跟着冲进牢房。

　　龙三爷听到脚步声，侧头，仔细听了一下，问了一句有点奇怪的话：“除了阿戟和青禾，最后进来那个是谁？”

　　一直没出声的顾敬法急忙从后赶上来，手里也擦着一根火折子，“三爷，老顾来了！”

　　三爷又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除了你们三个，还有别人进来吗？”

　　一共就三个人，明明白白站在这，三爷何必再问？

　　顾敬法道：“没有。”将火折子移向前，照亮，他想三爷也许是太黑没看清所以才问。

　　“你们不该来！为什么来救我？”

　　龙戟道：“别多说了，快走吧，还能走吗？我背您吧。”

　　龙三爷依然不动。

　　青禾觉得不对劲，从他们一进来三爷就不对劲，平常的龙三爷杀伐决断何时这么磨蹭过？如果是正常的龙三爷应该在龙戟打开门锁的第一时间跳出来。他手脚又没被绑住，他为什么不站起来，甚至动一下都没有？他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不是眼睛对着他们而是用耳朵对着他们？他为什么问都有谁进来，难道不会自己看吗？

　　除非他根本看不到！

　　可是自己和顾敬法都点了火折子，他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到？

　　“阿戟，你不应该来救我，我被抓的时候跟你怎么说的你忘了么，你应该带领龙家军全力辅佐太子，最好先攻破春予城夺了城卫军，而不是冒险来救我，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天真！”

　　龙三爷将头一转，“青禾，你为什么不劝劝龙戟，我叫你和龙戟一起接手龙家军便是看中你的谨慎，这次来救我最少要出动五六百人吧？这五六百人能有几人回去？你怎么陪他一起疯？”他虽然对青禾说话，但并没有对准青禾。

　　他又说道：“老顾，你也糊涂，孩子们不懂事，你也不拦着！”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没有对准顾敬法的面庞。

　　这下，不仅是青禾，龙戟和顾敬法都觉出龙三爷出问题了。

　　龙三爷仿佛知道他们的疑惑一样，顿了顿，说道：“我一关进来陆季忠怕我逃走立刻挑断我双脚脚筋，又给我下毒让我双目失明，三天之后我就会七孔流血气绝身亡。”龙三爷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了砍断门锁阿戟还耗尽内力，也不怕你的怪病再发作……陆季忠故意留我一条命就是等你们来救，现在龙某腿残眼瞎，还剩三天的命，就算让你们救出去了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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