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二卷第四十九章
青禾带着副参将伍岳川和彭宫，一起向南门扑去，战斗甫一开始双方就伤亡惨重，八百铲铲军被青禾放在最后，还没有投入战场。
两位副将奉龙戟龙将军之命，负责保护青禾，不离左右。青禾多次想带头爬城墙，都被二人劝阻。亲兵把青禾牢牢护在当中，远离城墙，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内。
纵然离得远，战场上的景象仍然惊心动魄。青禾紧紧捏着秋水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看着袍泽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从激动到麻木。为将者若不能做到对死亡麻木，必然导致战争的失败。经历了侯府一役，青禾对战争的残酷和死亡有了新的认识，她越想为龙三爷报仇，越是冷静。
城墙上不停落下滚木、擂石，青禾抓住守兵冒头的机会命弓箭手对准城头放箭，在守兵放下吊板铁链的间歇命兵卒躲着吊板爬城墙。
城头守兵也向攀爬的龙家军还了一阵箭雨，与西门王蟒所部不同的是，羽箭不能对南门龙家军造成太大伤害。皇帝之前从不曾缺了龙家军的补给，龙家军的装备是东戎国最精良的，而方乾清又把龙家军里最好的铠甲都给了南门的青禾。这些铠甲内侧衬着浸过油的厚牛皮，寻常羽箭根本无法射透。多数羽箭给铠甲划了一道白印就掉了下去，少数射透铠甲钻进肉里。龙家军士卒毫不在意挥刀砍断箭杆，继续快速向上攀爬。
渐渐有龙家军冒死爬上城头，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潮水一般涌上，势不可挡。
负责守卫南门的夏侯英一见有人上来立即慌了神，急命守军抵挡，向下扔石头和放吊板的速度慢下来，趁此机会更多人源源不绝地翻上城墙。
青禾看是时候了，下令铲铲军投入战斗。
八百人，皆穿轻甲，背弓/弩，腰缠绳索，手拿改良的翻墙爪钩，如一堆黑色蚂蚁扑到城墙根下。
前面有人开路，铲铲军没受到太多损伤，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攀登，射出手中爪钩，双手抓住爪钩，脚一蹬就爬了上去。他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攀爬，动作迅捷，翻身跃下城墙，按五四编卒法结队，把爪钩收起来，放在背后的袋子里，各亮兵器，与守军近战，向前推进扩大战果。
青禾命弓箭手攒射，掩护更多的铲铲军爬上去。
不时有人被滚木擂石砸下来，掉在地上摔成肉饼，惨呼声不绝于耳。活着的人从地上扶起沾血的云梯，重新搭在墙头。登上城墙上的龙家军也有些无声无息地倒下了，旁边的袍泽兄弟们从尸体上捡起武器，顶替他们的位置，继续与守军生死相搏。
敌我双方都出现了巨大的伤亡，无数生命归于尘土。
一个忠勇侯府家将随手抓住一个传令兵的衣服大吼：“去找侯爷过来支援！”一支箭从空中落下，射入他的脖颈，鲜血立时狂飙，他松开了传令兵，捂着自己冒血的脖子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传令兵飞奔下城墙，打马而去。
青禾站在城墙外，抬头望了望，天色半黑不黑，黑中带了一丝血红，西边的天空像是着了火。不停有人从城头上掉下来摔死，惨呼声、喊杀声、兵器交接声、吊板铁链搅动声、滚木擂石掉下来的声音……混合成一股难听至极的声浪，将身在其中的人掀翻。青禾紧紧握住手里的秋水剑，这是她镇定心神的唯一办法。
“城里血杀会的人已经发动了吧？”青禾喃喃自语。
在青禾左边的彭宫答道：“只要见到铲铲军攀上城头他们就会动手。”
站在青禾右边的伍岳川道：“血杀会这次是倾巢出动，四殿下把在春予城内的所有人都派了出来。”
“我去看看。”青禾提剑往前走。
伍岳川一把拉住：“龙将军说过穆参将务必留在城外，四殿下也说绝不能让穆参将受伤。”
青禾觉得不对：“为什么我非得留在城外？刚才你们不让我上去，现在铲铲军都进去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去？”
伍岳川移开目光，不敢跟她对视。
青禾怒道：“说！”
彭宫便道：“龙将军说我们不要进城，这样就算城里的铲铲军和血杀会遇到什么不测，我们也可全身而退。”
“这叫什么话！”青禾更怒，猛然发现一个问题，“等等，你的意思是，龙将军说攻进城里的人也许会败？”
“龙将军的意思是……每个将领都应该做到未谋胜，先谋败。”
“不能败！败了进去的人就会死！”
“但是敌军会死更多，铲铲军和血杀会，换镇守南门的过万守军，我们赚了。”
青禾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难道这才是方乾清的完整计划？他想牺牲铲铲军和血杀会？
这个龙戟的第二人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西天的太阳便在此时完全落入山谷中。
天，终于黑了。
陆季忠见到从南门下来的传令兵的一刻，便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中计了。
西门和东门都不是主攻目标，主攻目标居然是南门！自己从南门抽调兵力的行为是多么愚蠢！
陆季忠暗地里把牙都咬碎了。
但是南门兵马就算被抽调之后，人数还是远远多于龙家军。
南城这里有一座外城门和两座内城门，内外城门之间的空地叫做瓮城，瓮城能容万人。如果龙家军真的能攻破南门（外城门）进入瓮城，在不宽敞的瓮城里守军凭人数挤也能挤死龙家军。
陆季忠带了一千家将直奔南门，远远望见外城门还没被攻破，城头上有许多龙家军背上背了爪钩，结成五人一组的队列向前推进，陆季忠猜测这便是闻名东戎的铲铲军了。
不断有新招募的新兵从城头跑下来，被外围的城卫兵堵住去路，无处可逃。“我们要下城！求求你们让我们要下去吧！我不要打仗！”绝望的新兵们在哭号，拼命向下挤，从城头到整个瓮城里挤满了混乱的守军。
正如陆季忠所想南门人多，可人多有时候未必是一件好事，新招募的士兵不能坦然面对死亡，疯了一样向城下逃离。
城卫军挡住通往内城的两座城门，直接用刀刃来招呼新兵。
新兵不肯束手就缚，也举起了刀。
本是一伙的人竟然打了起来，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这样？”陆季忠大声喝问，“负责南门的夏侯英呢？”
没有人回答他。
迅速蔓延的恐慌使得所有士兵疯狂挥刀自保，无论是想冲下城头的新兵，还是守在外围不退的城卫军，都拿着兵器乱砍，没有人在乎自己的对手是谁，只知道把面前站立的人砍倒——砍倒了，自己就能活。
陆季忠万料不到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南门守军，居然炸营了。
“全部住手！”陆季忠大喝一声。
声音淹没在战场之中，没人听到，更没人理会。
几个挤到陆季忠身边的新兵对他举起了刀，陆季忠的亲兵三下五除二将其斩杀。
夏侯英不知从什么地方挤到了陆季忠身前：“侯爷，你可算来了！咱们队伍里有细作！”
陆季忠总算见到了主事的：“到底怎么回事！？”
“细作混进新兵里面，一见铲铲军登上墙头就带头往下跑，主动攻击城卫军，城卫军还手杀了许多新兵，结果就这么炸营了！卑职命城卫军守住内城门，不管是谁只要想进内城的全部格杀！”
方乾清真是好计策！陆季忠立即明白了南门遭遇到的危机。按照夏侯英所说，除了新兵里有细作，城卫军里面也有内奸，现在无人能分清敌我。龙家军里可以有白丁和牛钧这样的细作，城卫军里怎么可能没有龙家军的人？
方乾清也许是利用六皇子招募大量新兵之际安插了细作进来，或者，这些细作本来就是老兵，说不定呆了多少年，这次得到命令之后便趁机反水。
又有几个杀红眼的新兵奔了过来，陆季忠的家将毫不犹豫地砍下他们的头颅。
“侯爷带兵来杀我们了！大伙跟他拼了！”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亲眼目睹侯府家将杀人的新兵怒吼着，红着眼睛，扑了过来。再也没人去管城墙上的龙家军，越来越多的人跑了下去，奔向内城门，想要逃命。
铲铲军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占领城墙，然后跑下来，从里打开了南门，让更多龙家军进来。
“所有人听令！”陆季忠大喊，“外城门已失，靠近内城门者，格杀勿论！”
此令一下，陆季忠带来的一千家将便加入了守卫内城门的队伍中，冲着分不清是敌是我的人马举起了刀。陆季忠知道这样一来会冤杀许多人，可是他已别无选择，宁可错杀千人不能放过一个。
“传令其他几侧城墙守将，凡有躁动不安者，皆杀无赦！”
陆季忠当机立断将屠杀令传达到全军。
新兵们自然不是训练有素的侯府家将的对手，快速败退下去，陆季忠用一千家将在内城门口杀出了一个空白地带，血流成河，尸体堆积，这些人，本来都应该去守城，而不是在这自相残杀。
新兵很快发现短短的距离无法突破，转身又跑向城头。
跑向城头的士卒毫无疑问又被龙家军斩杀。
有人慌乱之下竟然妄想从城头上跳下去逃命，摔了个骨断颈折，脑浆迸裂。
无数人死在同伴刀下做了冤鬼，无数人眼睁睁看着昨日还在一起喝酒的同伴拿刀向自己砍过来，无数人脑子乱成一团凭活命的本能砍翻了同伴，随后被下一个同伴砍翻。
陆季忠看着杀成一团的守军，知道经此一役，就算获胜，南门守军也剩不下几个。
他看得快要吐血，焦急地四处张望，忽然看到内城门口的绞索附近有一群人，并不像别的地方那样杀作一团，而是站成队列，冷静地观察四周乱砍乱杀的兵卒。绞索是用来开启内城门的，摇动转盘就能打开城门，侯府家将正在舍生忘死地守着，这些人聚集成队列，向绞索缓慢地一点点靠近。
天很黑，灯笼火把微弱的光亮却足以照亮领头的那个人。
陆季忠一眼瞧见，最初还有点不敢置信，下一刻惊呼出声：“杨御！”
没错，奔向绞索准备打开内城门的正是李无欲头号心腹，血杀会的二当家杨御，他旁边站着的那个黑衣人，如果方乾清在一定会认出，正是十七。
陆季忠这才知道在南门制造混乱的，是血杀会的人。
看今天在场的人数，估计李无欲是下了血本，全投进去了。
东戎帝没死，陆季忠和李无欲是同伙，他们合作杀皇帝，东戎帝死了，陆季忠最想做的事就是杀了李无欲。
到处找也找不到。
怪不得南门会被攻破，很多不明白的事陆季忠现在全想明白了。
不由得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原来我的那个小报应，在这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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