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二卷第五十三章
阴云不知何时散去，浮星点点，夜色正好，夏夜里的风淡淡地吹着，不争不抢，不暴不躁，温柔而沉静。微弱星光照耀下的河里，有许多兵卒在挖沙子，不停把挖出的沙子装在麻袋里抬上岸。
方乾清和青禾一同从河边返回，青禾反正睡不着，就和方乾清一起去巡营。青禾在前边走，方乾清在后面跟着——方乾清是一个永远不会把后背给别人的人，就算青禾走得再慢他也会更慢。他也不想跟青禾同行，他是一个自负又自卑的人，内心深处觉得自己简直不配与人并肩。
两人偶尔交谈，聊聊这场战争，多数是青禾问，方乾清答，青禾若不问，方乾清就一言不发。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沉默的男人。
不爱说话，寡言，更在意行动，而非语言，他认为事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如果让他用语言来表达一件事，那还不如让他跟人打一架。
当青禾不说话的时候，沉默就会像阴云一样笼罩住两人。而方乾清竟然觉得，即便是沉默地与青禾共同走这段路也很满足。
他把这当成是散步。
他看向青禾侧颜的目光，一贯的没有什么感情，唯一和看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很专注。他在看青禾的时候不会被其他任何人任何事转移视线，就只是专注地看着。
看到青禾的头发被晚风吹乱，一缕发丝温和地贴上脸颊，看到青禾与男人相比显然瘦弱许多的身板，看到青禾一步一步或昂头或俯首地向前走路，专注地看，直直地看，除了看，什么都不做。
这样走了一段路之后，方乾清竟然觉得有点开心。
而且放松。
在他从龙戟那抢夺来的有限时间里，他感到开心的时候实在不多，感到放松就更少。
从他刚有记忆开始，就看到母亲被人强/暴，看到方氏一族的兄弟姐妹们被人残忍杀害，他时时刻刻处于焦虑和紧张的状态。他存在的意义是替主人格解决麻烦，他从来不允许自己放松，他要仔细思考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命令做过的每一件事，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必须要打起全部精神，犹如一张绷得紧紧的弓弦一般。连睡觉，他都是衣不解带，兵器放在伸手可及的床头，以确保随时有事随时出发。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觉得放松。
在这个外表瘦弱内心强悍的女人面前，他似乎可以不用去防备那些明的暗的阴谋诡计。
两人在大营各处巡视，一前一后地走着。青禾问方乾清是否给伍岳川和彭宫下过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自己的命令。方乾清答是。青禾问为什么要保护我？方乾清说龙戟拜托我保护你。青禾激动地问，你能和龙戟取得联系吗？龙戟什么时候会出现？
方乾清见她这样关心龙戟，心里不悦，一瞬间那种放松的感觉消失了，他重又感到浑身肌肉紧绷的那种紧张感。于是他紧闭嘴巴，不说话。
他觉得在河边时的想法是错误的，如果青禾对自己的关心仅仅因为这是龙戟的身体，或者因为自己长了一张龙戟的脸蛋，总之是因为龙戟的缘故，那么自己并不会高兴。
他发现自己对于得到的，已经开始不满足。
两个人巡查到战俘营附近，再往前走就是关押俘虏的地方。
白天这一战打得十分惨烈，都说攻城打的是消耗战，攻城的一方完全是靠人命去填的，而在方乾清和李无欲的完美配合下，这一站消耗掉的反而是守军。陆季忠损失了一万多人将近两万，其中有六千一百五十人投降做了俘虏。
青禾问方乾清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俘虏。
方乾清想也不想地立即回答，全部杀掉。
他说得云淡风轻，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青禾提醒他那是六千多条人命。
方乾清说正因为是六千多人才要杀掉，降军人数已经是龙家军人数的一半，这么多人不好控制。
归降的六千人怎么处理是一大难题，第一不能放，放了之后他们回去继续守城怎么办？抓了又放，有谁还会惧怕龙家军，龙家军的威信何在？第二不能收编，陆季忠这一次新兵炸营就是一个例子，兵贵精而不贵多，谁知道这些降卒会不会阵前反水？剩下的唯一可行办法就是杀。
杀之立威。
道理青禾都明白，可她还是不能容忍方乾清杀降的决定。
方乾清坚持每一个将领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会这么做。
青禾说自古以来杀降者都没有好下场，我怕你会成为第二个自杀的白起。
方乾清毫不在意地说无所谓反正我早被叫做杀神。
青禾激动地说无论怎样你都不应该杀降！
方乾清只回了四个字：妇、人、之、仁。
青禾便不再争论了。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双耳朵能够被一张嘴巴真正说服，争论在方乾清这里是一件多么傻的事情。她跟他三观不合，她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可能让方乾清的三观跟自己合得来。青禾清楚认识到自己跟方乾清，真的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不是一路人。
青禾没有办法让方乾清明白自己并非妇人之仁而是在坚持原则，同理，方乾清也没法让青禾明白这样的杀戮其实是战场上的惯例，能训练士卒的胆气和凝聚力。
于是两人愈加话不投机。
最后青禾说，他们好歹是我带回来的，他们因我而死我会良心不安，如果我求你，你能否放过他们？
方乾清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龙戟？你求龙戟也许他会答应你，你求我，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青禾不明白这跟龙戟有什么关系。听方乾清的话好像他在吃醋，这简直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青禾趁自己还没有被气疯，赶紧走了。
一路走，一路在心里骂方乾清。
她从来没有这么气过一个人。
偏偏这个人还是统帅，必须要听他的，必须要天天见面，时时相处。
为什么龙戟的第二人格会如此奇葩？青禾不明白，方乾清跟龙戟没有哪怕一点相似之处。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双重人格的人，两个人格之间都一定是相反的性格？
一直走到自己营帐门口，青禾还在想这些问题。
守门的方老五见到青禾，说青禾现在看上去很有生机，比出门时那副心如死灰看破红尘的样子好多了。青禾心里更恨，我都快被气死了好吗。
气鼓鼓地脱衣上床，闭上眼睛，居然睡着了。
睡着了就难免做梦。
做梦就难免梦到鲜血与战场。
在梦里又回到了春予城南门，她在城下指挥，铲铲军利用特制勾索爬上了城墙，从里面打开外城门，青禾一马当先带人冲进去，身边是伍岳川和彭宫。
里面的守军特别多，龙家军越打越少，伍岳川被砍了一刀，倒在青禾眼前。彭宫被羽箭射中心脏，往后便倒，青禾伸手去扶，没扶到，彭宫口喷鲜血气绝在地。青禾发了疯一样拼命搏杀，带领龙家军向前猛冲。却难以抵挡敌人的刀剑，只能一步步向后退去。
龙家军被敌人赶出了瓮城，八百铲铲军全军覆没，战到最后，青禾身边就剩下三四十个亲兵，其余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方乾清突然出现，手里拿着长柄单刃陌刀，一刀一个砍倒敌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大发神威，所向披靡。青禾跟在他后面压力大减，领着剩下的人向外冲去。
冲着冲着不知怎么场地一变，变成了忠勇侯府，青禾跟着方乾清骑马往前冲，前方不远处是陆季忠。
方乾清一刀劈下，直取陆季忠脑袋，陆季忠的头颅被从中劈成两半，鲜血四处飞溅，青禾在方乾清后面看着，受不了这种景象，弯腰吐了起来。
吐到再无可吐，抹着眼泪抬起头来，发现陆季忠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个白胡子老爷爷，头发还是那种圣诞老人的那种式样。
白胡子老爷爷特别慈祥地说道：“神爱世人，不要再互相残杀了，放下你的刀吧！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青禾居然认认真真地想自己应该要说什么愿望才好。
“我要龙戟回来。”
白胡子老爷爷说道：“好，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还有呢？”
“我要大家不打仗，不要再有战争，龙三爷活过来，兰秀儿活过来，龙家军得到胜利，所有人都不要死，也不要活着受罪……”
“你的愿望太多了。”白胡子老爷爷打断她的话，“没有战争，你怎么当战神？你是注定要成为传奇的女人。”
什么战神？青禾在梦里还想这个白胡子老爷爷也太不靠谱了吧。“我不要！这不是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
“呜――呜――”忽然响起号角声，凄厉而肃杀，在天地间回荡。
这是进击的号角声！
方乾清一听到这声音，就像被上了发条的杀戮机器，重新挥舞起长柄单刃陌刀，一刀，就砍下了白胡子老爷爷的脑袋！
青禾身边的所有龙家军都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兵器，扑向敌人。同一时间，敌人也扑了上来。双方狠狠撞在一起，血肉横飞，断肢随着刀刃飞起。青禾眼见一个敌人挥刀向自己砍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右手剑一抬就迎了上去。
没错，就是条件反射，她被战争训练得反应十分迅捷，杀人成为一件容易的事，不管感情上再怎么不愿意，从技术上来讲，她已经非常熟练了。
“呜――呜――”号角声不停地响，青禾一剑横飞，割断敌人的咽喉，那人脖颈中先是出现一道红线，接着红线迅速扩大，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黑色的天空。
“呜――呜――”号角声就像催命的魔音，青禾随着号角的节奏杀了一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平静冷酷地向前一步，斩向下一个敌人。
“呜呜——呜呜——”号角声就响在耳边。青禾飞快睁开眼睛，“嗖”一下翻身坐起。
右手按住胸膛，压住狂乱的心跳。
打量四周，意识渐渐回到脑中。
原来刚才都是做梦，连做梦都在杀人……
天亮了。
“呜呜——呜呜——呜呜——！”帐篷外传来刺耳的号角声。
这不是梦！
青禾倏然睁圆双眼。
现实中的号角声告诉她新一场战役，已经开始。
(https://www.23hh.com/book/25/25002/1721463.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