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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遗物


  这人长得高大健硕,皮肤黝黑。深锁的眉头,令他看起来竟有几分欺霜傲雪。

  他瞥见屋中有陌生人,却丝毫不作理会,大步走进房中,不一会儿他又从房里出来,急向门外走去。

  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中,已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钢刀。

  “阿黑!”王大娘惊叫:“你拿这柄刀出来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阿黑沉声道:“杀越兵。”

  王大娘慌道:“又……又来了么?你不要去,你不要去!那些官兵都不去,你们去了又有什么用!”

  “没事的,他们人不多。”阿黑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阿黑!!”王大娘焦急地追出去,三人连忙跟上,却哪里能见到他的踪影。

  王大娘急道:“不……不要……”她年老体弱,激动之下,竟而突然晕倒。念环急忙扶住她,伸手掐她人中,沧海也急抓着王大娘的手腕运气施救。

  过了一会后,王大娘悠悠醒来,但一口气接不上来,说不出话,只能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东方。

  钰康看着她迫切的眼神,心中不忍,马上向王大娘指着的方向奔去。

  “我去追他回来。”

  沧海笑道:“好心急的小子,没听见他说去杀人么?我去看看,小环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娘罢。”然后也迈开大步而行。

  念环扶了奶奶回屋内照料,不住安慰。

  二人奔到城中东门,四下张望却不能发现阿黑的行踪,钰康便走上前询问守城门的两名士卒,一名士卒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指了指着城门外的方向,连话也没有说。钰康道声谢,立刻与沧海追赶过去,那两名士卒只不屑的冷笑了几下。

  两人奔行甚速,过了一会便走进一片密林,但觉地势越来越是陡峭,钰康方知原来桂阳城竟是依山而建。

  “小康,停下!”沧海忽然叫停钰康,接着一下便把他扯到密林里隐藏起来,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前面有人来,树林里有其他人埋伏。”

  钰康也轻声道:“阿黑刚才说杀越兵,难道竟是在打仗不成?”

  沧海摇摇头。这时二人已见有一群人从并不宽阔的山路上走过来,走得不快,众人都是四处张望,似是在搜索什么。钰康看见他们穿着统一的军服,显然就是越兵了,果然听得沧海道:“这些看上去像是越兵的斥候小队。”钰康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计算了下,这小队大概有三十来人。

  忽见得密林左侧猛地冲出一个人来,手持大刀一下就劈向队伍最后的一名越兵。

  刀锋虽锈钝,却丝毫不影响它夺人性命!

  接着密林里响起一阵阵愤怒的吼叫声,山路两侧不断闪出人来,已把越兵小队包围。钰康一看这些人或持锄头,或持木棍,惊道:“都是……平民?”

  越兵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大声喝斥,众士兵马上就肩并肩结成个圆形阵抵抗着外围的攻势,显然是训练有素。

  剧斗之下,阿黑的左臂被越兵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却令他更是疯狂地在最前面拼命砍杀。

  结果却只是令他身上添上更多的伤口,流更多的血!

  越兵渐渐稳住阵脚,开始奋起反击!本是来偷袭的平民,虽然人多,却是毫无章法,一个一个逐渐受伤倒地。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钰康见平民势危,不及细想,立刻抽出腰间青锋剑飞身而出,沧海看着眼前的乱战,深深地叹了口气。

  钰康身法敏捷,几下便抢进包围圈内,替那些平民抵挡着攻势。忽见一名越兵举刀要砍向一名背对着他的居民,他便伸剑一撩,把那越兵的钢刀挑开,接着一剑刺中那越兵的右腕,那士兵的钢刀便掉了下来。

  忽然钰康感到脸上一热,右眼中跑进了一些东西,忙闭眼伸手抹去,再睁眼看时,赫然是鲜血!

  钰康呆了一下,又听得“啊”的一声惨呼,钰康只见刚才他救的那人已被另一名越兵砍倒在地上,右肩处血如泉涌,而在他身边不远处,一条断臂静静地躺着。

  钰康霎时感到一阵昏眩,烦闷欲呕,刚才被他刺中手腕的越兵已是重新拾起钢刀,见有机可乘,大喊一声,举起左手猛然便往钰康头上劈落,钰康兀自不觉。

  蓦地一声冷哼,彷如霹雳,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沧海身形不知如何已到钰康身旁。

  只见他右手用力向外一扬,一股气浪立刻以排山倒海之势倾轧前去!所有的越兵立时被一股狂风吹飞!一个个越兵倒飞开去直撞到身后树上。

  一击之下,无人能再站起来!

  阿黑与在越兵身后的众平民,亦是无法幸免。

  钰康的心田本已被眼前一番景象深深震撼,又被一声愤怒的咆哮吸引了过去。

  “唔啊啊……!”阿黑身子摇晃着,钢刀拄地,艰难站起身来,双手举刀用力向下一劈!

  他身前的越兵本倒在地上挣扎呼痛,下一瞬间,便已再无声息。

  受伤轻一些的平民,看见眼前一幕,顿时亦被激起血性,吼叫连连,奋起用手中武器或打或砍。

  沧海皱了皱眉,右手又情不自禁抬起,却凝住在半空。一声叹息过后,他的手终究还是缓缓放了下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三十多名越兵,无一生还。

  钰康眼神空洞,好像心被掏空了一般。只呆呆看着前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人,后一瞬已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周围,只剩下受伤的居民发出的惨叫,和遍地的鲜血与断臂残肢!

  钰康感到腹中猛然热气上涌,立刻跪倒在地上狂呕起来。

  阿黑双目赤红,喘着粗气,环顾周围,见终于无越兵生还,当下忍着伤痛,走到沧海面前跪了下来。

  阿黑看着沧海的眼睛,忽然向他磕了一个头,大声道:“求求你,教我武功!”

  沧海见他神情坚定,毫不掩藏眉宇间的仇恨之色,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留意到阿黑手上的刀,锈迹斑斑,鲜血一滴一滴地流落到地上,肆无忌惮。

  仿佛要把这个年轻人吞噬!

  他移开目光,看了看钰康和周围的伤者,道:“回去再说吧。”

  没受伤的居民搀扶着伤者前行,众人走到城门前,守城门的两名士兵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

  阿黑一直默默地跟在沧海身后,三人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王大娘家中。

  王大娘一见阿黑回来,周身是伤,自然心疼不已,便马上推他进房,跑前跑后的为他准备处理伤口之物。

  念环见钰康脸色苍白,笑问道:“你怎么了?”钰康只摇头苦笑,又想作呕。沧海便道:“他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他眼前,还不只一个。刚才我们去寻那小子,原来是一群民众自发组织了一支队伍去截杀几十个越兵斥候。”

  秦念环闻言并不惊奇,点点头道:“奶奶刚才告诉了我这里的事……原来奶奶跟阿黑,也是可怜人。”

  “我不可怜!”三人循声望去,只见阿黑拖着带伤之身站到了布帘前。

  他的手中,依然握着那把布满着血锈的钢刀。

  他又走到沧海面前跪了下来一磕头:“求求你,教我武功!”

  王大娘刚走到屋内,见到这一幕,不禁“唉”了一声,满脸哀伤,默然走过来扶起阿黑,含着泪替他处理伤口。

  沧海看向念环,眼中露出询问之意。念环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阿黑是王大娘的亲生孙儿,年届廿六。两人相依为命已是二十余年。

  王大娘夫家姓李,是这镇上一户普通人家。两夫妇刚有了个儿子,她丈夫便去投军了。他说,保家卫国,是男儿天职。

  荆楚国法,一概将士,不得在户籍所在当地卫戍。她丈夫投军后,便被派往北面边境。

  五年后,七国一场混战,他再也没能回来。

  王大娘独自养育儿子,含辛茹苦自不必言。幸得后来到了叶家做乳娘,叶家对王大娘甚是照顾。

  儿子终于长大了,成家立室,王大娘自感安慰。不久阿黑便出生,王大娘喜得孙儿,三代同堂,辛苦半生,总算不枉。

  或是命运使然,父子一脉相传,俱是满腔血性,儿子毅然留下家中老母与妻儿,奔向那金戈铁马的沙场。

  王大娘心中不愿,但见儿媳支持,也无话可说。

  此去,又成永诀。

  王大娘心中酸楚,自伤上天对己残忍,一病不起。

  儿媳亦是悲痛莫名,强忍着照料家中一老一小,不久后伤心过度,更兼积劳成疾,亦撤手人寰。

  可能得以陪伴丈夫左右,对她而言是最幸福的事。

  或因如此,往往活下来的人,却是最痛苦的人。

  王大娘其时年近五十,却只能忍病卖力,抚养孙儿。

  一切彷如当年,唯一可见的分别,是此刻她已满头银丝。

  善良之人奈何却得如此遭遇,叶翠环闻得消息,便把二人接回来照顾。王大娘亦因此过了一年舒服日子,渐渐恢复过来。

  好景不长,一年后,叶翠环将嫁,叶家不复存在。

  叶翠环散尽家财遣散仆人,王大娘亦得到了一份厚赠。只是在王大娘心中,最高兴的是叶翠环终于能有个好归宿。

  王大娘专心抚养孙儿,阿黑茁壮成长。

  阿黑开朗活泼,为人孝顺,王大娘也是老怀安慰。

  只是随着阿黑年岁渐长,王大娘禁不住心生隐忧。

  待阿黑弱冠之年,与镇中一女子互生情愫,数年后,二人终于要谈婚论嫁,王大娘自然满心欢喜地筹备。

  突如其来一场灾难,轻易摧毁了一个简单快乐的年轻人。

  桂阳被破!南越士卒四下掳掠!而一日后竟退如潮水,消失于山林之间。

  只留下了破败哀凉的小城。

  阿黑焦急往心上人家中跑去,路上所见,颓垣败瓦,尸横遍地。

  心上人家中,凌乱不堪,再无活口。

  只是一天,仅仅只是一天时间。

  昨天还言笑晏晏,今天再见,已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阿黑咬破嘴唇,指甲深深刺破手掌,仰天悲喊。

  因爱侣显然是惨遭凌辱致死。

  就在此刻,官军居然恬不知耻地回来,那个将军,居然受到了皇帝的嘉许,还封了个伯爵。

  自此阿黑变得沉默寡言,年至廿六,仍未成家。满心所想,皆是国仇,家恨。

  他说,自己誓死不会从军,王大娘更是黯然神伤。

  念环叹道:“这一任的将军名叫刘逸,买通朝中高官谎报战情,说自己奋力抵抗依然不敌,败退之下依然集结败卒鼓舞军心,一举收复桂阳。皇帝不管事,这事就如此糊里糊涂地过去了。这两年间,南越不时过来掳掠,周边村落已然尽被洗劫一空……但这刘逸竟然丝毫不理,只顾自己享乐!”

  念环目光转向阿黑:“这两年,城中百姓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既然官军不理,他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阿黑浑身发抖,显然是强忍着。

  两年来,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

  钰康也叹了一口气:“想不到……繁华的荆楚,竟有这样的一面……”

  沧海看着阿黑的眼睛道:“你要学武,就是为了杀越兵报仇是不是?”

  阿黑没有答,只沉静地与沧海对视。

  “让你练了又能如何,你能杀得了多少个?”

  “能杀一个便是一个!”

  沧海默然。仇恨,岂是简单地说几句道理便能消弭的?即使他不想多伤人命,但看见刚才那群民众截杀越兵时那悲愤的模样,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

  正如自己当年!

  纵是如此,沧海还是忍不住道:“你要学的不是武功,我想……你应该要学会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

  阿黑闻言反而平静了下来,淡淡道:“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眼前我拥有什么?我曾经拥有这个家,和婉儿……”

  “还有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

  “婉儿被他们带走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两年来,越兵不断在周围掠夺。”

  “掠夺粮食,掠夺钱财,掠夺人口!”

  “官军充耳不闻。两年间,有人害怕地离开,有人坚强地留下。”

  “我不知道走了的人是什么想法,我只知道我们这些留下的人,想的是什么。”

  “今天他们打过来,若我们走了。明天呢?明天他们再打来,我们是不是要再走?”

  “你说,我们能走到哪里?”

  “天下虽大,但只要我们一走,哪里才是我们容身之所?

  “没有国,哪有家?我觉得爷爷和爹,是真正的英雄!”

  “每次我看到爷爷留下的这把刀,我都在想象,他们如何在边境站岗,如何在战场厮杀,如何豁出性命保卫我们的家园!”

  “我并非不想投军。但我若投军,我便不能亲手保护我眼前还拥有的东西……奶奶,还有这片土地。”

  “还有婉儿的仇!我求你,教我武功!”

  阿黑又是深深一磕。

  王大娘静静地流出了两行清泪,呆呆出神。

  她万万想不到,整整两年,自己居然没有真正了解过孙儿的心情。

  阳光洒进屋内,照到那把钢刀上,虽是布满了血迹和铁锈,但依然泛起了点点璀璨的光芒。

  仿佛在发出热血沸腾的长啸。

  钰康长叹道:“若是那刘逸,能有一点像李大哥你这样的血性……桂阳,何至今日。”

  沧海这时却笑了:“既然如此,你要学的就更不应该是武功。”

  阿黑掩饰不住眼中的失望之色,却冷不防被沧海一手扯起走出门外。

  “哈哈!小康,小环,我们走吧!”

  钰康与念环不知所以,念环只得安慰了奶奶几句让她不用挂心,两人连忙追上。

  “放开我!”阿黑惊诧之下用劲想甩开沧海,却是徒劳,怒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沧海懒洋洋地笑道:“不是我带你去,是你带我们去……”

  “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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