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礼物
章一礼物
无论在哪个城市，贫民区都是一样的光景，拉诺斯也不例外。
污水、带着油渍的遮雨棚、肮脏的人和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掺杂着油腥和腐臭的刺鼻味道。随处可见的排污管占据了这片土地的唯一水源。这里的一切都很贫瘠，不缺乏的只有疾病。
在这里，唯一公平的只有时间。
每个夜晚对住在这里的人来说都是场残酷的生存考验：寒冷、可能的雨雪、食肉生物，任何一项都可能造成一场微不足道的死亡。死者的尸体或许被发现，或许被搀在垃圾里，成为野狗和其它贫民的食物。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遮雨棚附近，他匍匐着身子，手里拎着一根废弃的水管，用耳朵听着每个遮雨棚里的声音。在绕了一圈后，他小心翼翼的选择了一间屋子，悄悄溜了进去。
屏住呼吸。
草垫上的人胸口微微起伏，已然入眠。小孩垫着脚、轻轻的走到他面前。举起水管，然后猛地瞪大眼睛，狠狠砸下！
垫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息，闷哼了一声，再无声息。
太阳照常升起。
“16号，上税上税！”
遮雨棚的破布帘被一只肥胖的手拉开。阳光刺痛了小孩的双眼，他闭紧眼睛，晃着脑袋避开光线，待眼睛稍微舒服后才再度睁开。
“16号？他奶奶的还敢睡觉，先打一顿，打完再说！”
三个男人迅速冲进屋子，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待打的累了，它们才发现所谓的16号早已死亡。领头的男人冲小男孩吐了口唾沫，看了眼他手上的铁管。也不在意，扯着领子就把它拎了起来，打量一会后嘿嘿的笑了两声，腥臭的味道从口中不断呼出。
“嘿，有意思，这小崽子还没断奶就会杀人了！”
男孩握住铁管的手紧了一紧，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松开手。
当啷一声。
“呵！还挺懂事！”男人回头瞅了瞅其余二人，肆无忌弹的笑了一会，一挥手把男孩扔在地上，也不看男孩因疼痛而蜷缩的身体，继续说道：“小子，既然你宰了16号，你就要替他上税，不然的话就给老子滚出遮雨棚！”
男孩犹豫了一下，挣扎着撑起身子，向门口走去。
“回来！把昨天的税交了！”
男孩的肩膀抖了一下，他转过身，脚步缓缓的向后挪着，嚅嚅道：“我……我没有。”
说完，他一咬牙，猛地转身逃跑！
“呸，还敢跑！”
毕竟还是孩子，男孩很快被重新按在地上，在身上又多了几个伤口后，一小块染着油污的面包从他的怀中被拽了出来。
“还给我！”男孩叫嚷着，视线一直盯在面包上。
一只脚重重的踩在他脸上。
“干，就这么点！”
为首的胖子走到他身边，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小兔崽子，想在这个地儿活着就给老子记住了，我螺鼠才是这的主！”
太阳悄悄落下，谁也不会再对男孩蜷缩的身影多看一眼。贫民区的人碌碌无为，却又总在忙碌。
这本应是个充满快乐的年纪。
傍晚。
疼痛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褪去，男孩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向附近的工地。在他这个年纪，夜晚的寒冷会要了他的命。他最少要找到一个废弃石管来遮遮风。
一根刚刚冒芽的野草被连根拔起，掸了掸上面的泥土就被男孩匆匆塞进口中，苦涩的汁液让男孩不由的皱了皱眉，但他还是草草嚼了两下，硬是咽下肚子。
“瞧瞧，多可怜的小孩。”
一个声音在他身前响起，男孩猛地后退一步，抬起头警惕的看着眼前的老头。
老头衣衫破烂，皮肤十分粗糙，脸上满布皱纹，唯有眼睛炯炯有神，不显苍老。他的手上拿着一块面包，递在男孩面前。
尽管面包的气味不断引诱着自己，男孩还是咽了口唾沫，警惕的盯着老头。他犹豫了一会，从嘴巴里挤出几个字：“你先咬一下。”
随后，仿佛很着急似得补充道：“就一口。”
老头笑了笑：“好，就一口。”
男孩的小脸黑乎乎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他大口吞咽着剩余的面包。待吃剩下一小半后，他看了看老头，试探的把剩余的面包揣进怀里。
老头没有阻止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男孩逃跑般离去。
又能活过一个天明，男孩这样想着。
他的脚步突然停住。
在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名流浪汉，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异味，倚着墙角，眼睛盯着男孩手中的面包，一动不动。
男孩握紧了一根铁管，警惕的看着流浪汉。
流浪汉露出哀求的表情，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腿，那上面的皮肤如被开水烫过般凹凸不平。白稍微后退了一步，贫民区有许多疾病，其中大部分都能够传染。
流浪汉的喉咙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词语。小男孩的心一动，他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小条面包，放在地上，缓缓后退。
流浪汉慌忙扑到面包前，拼命把面包塞进嘴里，胡乱咀嚼几下后便囫囵吞下，然后把目光看向男孩手上剩余的一点面包，视线里全是贪婪和挣扎！
“没……这些已经足够你活到明天了！”男孩把面包匆匆塞进怀里，他握紧铁棍，表情复杂，说不清是后悔还是别的什么。
流浪汉怪叫一声冲他扑来，这一瞬间，男孩的脑子一片空白。
“啊！！”
……
是夜。
男孩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算是转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遮雨棚带着缺陷的草制棚顶，他甩了甩脑袋，许多混乱的画面不断的在眼前闪略、逐渐连贯，描绘着一个个过去。
画面里，自己高举着水管，重重砸向草垫上的人！
鲜血飞溅！
除却鲜血，自己能清晰的回忆出凿击的每个片段。蒙皮的塌陷、血管被水管扯断、肌肉组织的阻隔、骨骼的每个缝隙、红白的浆液……
似乎遮雨棚的一次偷袭让男孩彻底记住了人体头部的构造，尽管现在的男孩还不明白这种能力的意义，但殷虹的画面却让他不由的兴奋和恐惧。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兴奋什么，恐惧什么。
“醒了？”
之前的糟老头掀开草帘，走进屋子。他看了看男孩胳膊上的血污，把手中的水盆放下，嘴巴一张一合。
“你杀过人了？”
老头子一边擦拭着男孩胳膊上的血污，一边干巴巴的问道。
男孩抬起眼睛看了看老人，有些心虚的答道：“嗯……是。”
说罢，男孩有些奇怪，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心虚，仿佛老人这样问了，他做的就一定是错的。
老人的手顿了一下，他看了看男孩的表情，扯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杀过几个？”
男孩有些莫名的畏缩，老人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算是鼓励：“说说，别怕。”
“两……两个。”
“那今天过后就是三个了。”老人拧了拧沾满血污的毛巾：“能告诉我，都是为了什么吗？”
“我……”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怯怯的开口：“我冷，我想睡遮雨棚。”
“今天这个呢？”
“他想抢我的面包！”男孩迅速答道。
老人沉默了一会，一边端起水盆，一边说道：“你看，你两次回答我时的态度不同，这说明你并不是不分黑白。”
男孩并没有听懂，但他还是怯生生的点点头，老人的手虽然粗糙，但是很温暖，比遮雨棚的温度还要舒适。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男孩迟疑的念叨着这两个字，犹疑不决。
“看来还没人给你起，来，看看！”
老人喊了男孩一声，用水在地面上写了“黑白”两个字，轻轻的念给他听，然后问道：“你喜欢哪个字？”
男孩看了看地面，指向了更简单的“白”字。
“好吧，那么今天起，你就叫白了。”说罢，老人把污水倒向门外，然后转过身，看着有些迷茫的白。
“白。”
他这样呼唤着，没有得到回应。
“白？”
男孩迟疑的抬起头，指着自己：“你……是在喊我？”
老人点点头，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是。”
“那……我该喊你什么？”白歪着脑袋，有些犹豫的问道。
“……”
老人迟疑了好一会，悠悠开口：“就喊我老爹吧。”
说罢，老人拿出一块菱形棕色木牌，塞在白手里，道：“我也是个老乞丐，没什么东西，就把这玩意当作见面礼吧。”
白捏了捏手中的木牌，迟疑了一会才开口回应：“为什么给我这个，我更想要一块面包。”
“面包……”老人的表情仿佛僵了一下，随后释然：“面包，好，面包。”他顿了一下：“白，今天我要教给你两个知识，记住它们，我就给你一块面包。”
白听见老人的话，迅速的集中注意力，把眼神投向老人。
说着，他捡起一根碳棍在地上扒拉着写出“礼物”两个字，然后一字一顿的念道：“礼——物。礼物是人们赠给喜欢的人的东西，它代表了别人的好意，无论喜欢与否都该认真收下，懂了吗？”
“不懂。”白的小眉毛拧在一起，摇了摇头，然后又慌忙说道：“可我会记住它的，您说了，只要记住它，我就可以得到一块面包！”
“当然。”老人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第二个知识嘛，叫做约定。”
“约……定？”
“约定。”老人重复了一遍：“我们刚刚所做的事情，就叫做约定，约定是不可以违背的，记住了么？”
“为什么不能违背。”
“因为如果谁打破了约定，别人就很难再愿意与他订下新的约定了。”老人翻了翻抽屉，拿出一块面包在小男孩眼前晃了晃：“我现在就和你做出一个约定：假如你保证不再杀人，每天就可以从我这里领到一块面包。”
“啊，面包！”
白看着老人手里的面包，仿佛那就是世界的一切。
然后，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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