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 烙印
对于莫里森家族的子嗣来说，启迪仪式的最后一段过程才是重中之重。
烙印。
尽管黑暗法师的烙印在这个时代并不见得是件好东西，但单纯从力量的角度上看，烙印能够替宿主分担一部分伤害并储存起来，且当这个伤害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黑暗法师们就可以引爆它，从而造就极大的爆发力。作为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战斗方式，烙印被莫里森一脉的黑暗法师视做自己的最终手段。并且也是因为这种手段，大多数莫里森的敌对家族不会对他们的对手穷追不舍：在生命面前，所谓的正义变得丝毫不值得坚持。
不是每个参与启迪的人都能够通过最后的仪式得到烙印的：他们还需要经历一个小小的考验。不过，这个考验本身也是一种莫大的财富。
与魔神直接交流。
尽管启迪仪式召唤出的魔神会因受术者本人的特性发生一些改变，偶尔会出现极为疯狂和不可控的家伙：比如血腥的依妮斯、怠惰的弗洛伊德等特殊存在，并因其极度扭曲的意志将受术者的精神直接摧毁。但大多数情况下，被召唤出的魔神意志都具备鲜明的双刃剑特性：它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审视受术者，提出自己见解并视审视结果给予响应的烙印。严格来说，莫里森的启迪更多的带有一种不虔诚的宗教性质：一种连魔神本身都不在意信徒想法的宗教。
大多数可以沟通的魔神都有着简单有效的交流方式：你想要获得什么、你能付出什么，在清晰的把这些结果摆在交涉双方面前时，这种交易就变得你情我愿。
即使更多时候，人们面对伟大意志时的小心翼翼让魔神在交易中占尽主导地位，但这不违反公平原则，一切都是人类的怯懦作祟，咎由自取。
莫里森认为，无论是神明还是魔鬼都是真实存在的生命体，它们本质上就是一种高级生物。如果无视它们过于强大的力量、见识和独特的社会结构外，或许这些生命与人类有着极相似的喜怒哀乐。在能够交流的前提下，与他们交流的机会更是宝贵的财富。
从这一点看，莫里森的见识的确与常人不同。
没有想象中沉重的压迫感，所谓的魔神意志就这样平淡的降临了：仿佛水融入河流一般，自然、普通。没有丝毫突兀，庞大的身影缓缓浮现。
起先只是一根触须：厚重、尖端布满许多细小的感知须和吸盘。随后，一只充斥了整个视线的巨大眼睛缓缓张开，而且可见的仅是这眼睛瞳孔的一小部分。计算天赋指出，以白目前的计算能力，无法通过这一角窥见魔神的形体大小。
“吾名赫蒙克利斯。”
这一次，对方的声音不再带有机械感，它更加柔和，却又携着难以琢磨的威严降临，道：“来访者，你有着不同于契约族民的血脉。”
“如您所见，我并非莫里森的血亲。”这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计算天赋为白筛选出最得体的回答方式。
“这是计算天赋做出的回答，而并非你给出的回应。”赫蒙克利斯缓缓说道：“来访者，我希望听见的是你自身意志做出的答复，这将影响我的判断：也就是是否给予，给予怎样的烙印于你。”
对方明显并不在意人类的礼仪，与繁琐但好听的修饰词相比，对方似乎更喜欢简单明了的回答。这很容易判断，因为，白在片刻犹豫后，点了点头，道：“是。”
尽管体积相差甚远，白却仍感觉赫蒙克利斯的目光一直与自己对视：这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在得到答复后，赫蒙克利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在我的认知里，人类社会应该对黑暗十二支族的力量极为排斥，那么，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站在这里，而不是从其它角度获取力量？”
赫蒙克利斯的语气平衡，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这让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您刚刚教过我，盲目来源于迫切的需求和无知：我没有对您不敬的一丝，可是现在，我急切的需要力量，所以无论您可能赋予的力量是否适合我，是否适合我生活的环境，我仍然会尽力抓住机会获取它。”说着，白打了个比方：“您看，溺水的生物会不顾一切的抓住每一根出现在他面前的绳索，而不会去考虑绳索那头藏着什么。并且在我的认知中，无论邪恶还是光明，力量本身都只是力量。”
“不必因见识、地位的差距而刻意措辞，你能坦诚的做出回答，这就是个很好的开端。”赫蒙克利斯顿了顿，它的声音清晰却辨不清来源方位，而且这个空旷的空间却出奇的没有产生回声：“你认为自己急切的需要力量，能谈谈造成这种想法的理由么？满足贪欲、发泄仇恨或是排解恐惧？生命在弱小时总有许多理由想要变强，对于存在即强大的我们，这种心情是新奇且难以理解的：有获得就有付出，变强的代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东西，在这种矛盾下，人们仍然对强大趋之若鹭，这种现象让我感到十分有趣和难以理解。”
“在我们的社会中，弱小是一种罪恶。”白的眼神平静，道：“一切选择的权利、行为的自由都需要建立在足够强大的基础上。我认为，强大是有阶段性的，当你具备的力量足以满足自己的欲望，那么你就是强大的。”说着，他顿了一会：“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所需求的力量只是捕捉到食物，或是抢到一个遮雨棚。可是现在我被带到了新的环境里，周围的一切都比我强上许多，不巧的是，我还在这个环境欠下了不少的人情。倘若我一天无法发挥出足够回报他们的价值，我就一天无法安稳的在这个环境生存下去，您瞧，这是种弱者特有的惶恐。”
“很客观的答复，不虚伪，也没有刻意的标榜，贴近现实。”赫蒙克利斯给出评价后，继续说道：“你能把启迪得到的只是迅速应用在我们的交谈中，在人类中，你的这种灵活也算的上了不起的才能。”
“感谢您的夸奖，可是如果没有力量，这种才能就只是才能。”
“一切都因力量繁荣，也因力量埋没么，这就是你所谓的弱小是一种罪恶么？那么，你是否认为弱者本营受到压榨，一切问题也可以用强弱本身解释呢？”
这个质问着实让白沉默了好一会。
片刻，他才重新开口：“强弱不能够解释一切问题，但几乎一切问题的强弱都需要对应的力量来支持。”说着，他苦笑一声：“道理亘古不变，但人们认可道理这个过程，却需要力量的支撑。或许有许多不被认可的道理反而贴近现实，但至少在眼前，它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在强大力量下，对与错甚至可以被扭转，因此某种意义上讲，力量可以看作道理的奠基石。”
“那么，你所崇尚的道理是什么？换句话说，当你拥有了力量，你回去贯彻什么？”
“大概是自由吧……”白犹豫了一下，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并不是十分清晰明朗。仔细回想起来，当他给予卡尔答复的时候，只是本能的想到了这个词汇，仅此而已。
“许多人追求自由，却不明白自由的本质。我很好奇，对你而言，自由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很抱歉，我说不清楚。”又一次短暂的沉默后，白如实回答：“当我想要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无法满足我的需求，那么，或许我就不是自由的。”
“那么，你需要对你的信仰重新定义，来访者。在我看来，你崇尚的并非自由，而是欲望。”说着，赫蒙克利斯顿了一下：“并且，你的目光被太多的局限在力量之上了，这会让你看不见许多的东西。”
“赫蒙克利斯先生！”白皱了皱眉，认真的说道：“在启迪中，您教导过我：欲望是一匹烈马，如果你能够驾驭他，欲望就能拽着你前行，如果有一天你无法操控它，欲望就会把你掀翻在地，还会在你脸上狠狠的踩上一脚！是这样吗？”
“这是以人类容易理解的方式形容欲望，这个词汇还有更深层的解释，但这个解释并不是人类的智慧可以理解的东西。”
“那么，依照这样的解释来看，我崇尚的并不是欲望。您瞧，我所崇尚的东西与欲望相比更加可控，这就是它们间的区别。”
“有趣的执拗，对此我不予评价，争辩并不是鉴定知识的验金石。”赫蒙克利斯继续说道：“我们来换个话题，关于力量，你如何看待。倘若你把力量与欲望挂钩，那么力量多半会成为一柄凶器，破坏掉阻挡在你面前的一切阻碍，这之中很可能存在许多你应该珍视的东西。如果你不能在这个矛盾上说服我，我就不会给予你力量的种子。”
“无论经过怎样的修饰，力量就是凶器，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倘若人们想要破坏什么，即使没有力量，破坏仍然会被进行，只是空耗了更多时间而已。”
这一次，赫蒙克利斯没有立即给出回答的评价，它巨大的眼睛注视了白好一会，才缓缓说道：“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你很坦诚、但不够成熟。好吧，我可以给予你烙印、但只有你真正明白自己缺乏什么的那一天，你才能够使用它。并且，作为代价，在你无法控制这颗烙印之前，你的一切经历和感知都会被共享与我。你是否接受这个条件，来访者。”
“如您所愿！”白毫不犹豫的说道，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像您这样伟大的存在会对我的经历感兴趣？”
“知识永远值得尊重，当一个生物开始自我满足，那就是它毁灭的开始。”
赫蒙克利斯的身影渐渐隐去，留下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在它的形体彻底消失的瞬间，白注意到，他所处的空间都泛起了淡淡的波纹，就仿佛威风拂过的睡眠。
随后，疼痛就侵入了感知！
白从未想过会存在如此的痛苦，只感觉心脏一阵阵的抽搐，身体的一切保护机制都邡失去了作用一般，清晰直接的把这个疼痛传入他的脑海。
胸口一阵阵发烫，仿佛血液疯狂的涌向那里一般，压迫感让他的瞳孔紧缩，呼吸困难，一句话也说不出。
冰冷、抖动！
仿佛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软软的跌倒在地。他的皮肤渐渐变得苍白且蒙上了一层灰色，意识逐渐恍惚、重新揉捏和聚合。到最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关于伟大意志本身的概念。
赫蒙克利斯：认知欲。
海岛。
浪不断的冲刷着礁岩、藓类植物以及垂在岸边的小脚丫：那是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短发、眸子明亮。细腻的皮肤透露出主人良好的营养摄入和健康的生活习惯。少年叼着一根树枝，嘴里哼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眼角弯弯，透露着不尽的笑意。
忽然，他的瞳孔紧缩，伸手揪住了胸口。身体剧烈的抖动、失去平衡，然后坠入了大海之中。
浪涛汹涌、连飞溅的水花都被很快淹没。
十分、二十分。
似乎是更久一点的时间，水面终于被一只小手扯破，随后，少年的脑袋又露了出来。他抓住靠近睡眠的岩石，微一发力，身体就违反常理的极速上窜，轻盈的落在岸边的地面上。
海风吹过，少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吐出一根水草。即使身形狼狈，他仍然保持着微笑。然后，猛地攥紧拳头凿在自己小腹上，直接逼出了呛入口中的，带着点血丝的海水！
“嘛，衣服弄脏了，又要被师傅骂了。”
做完这些后，少年轻轻嘀咕着，脸上仍挂着奇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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