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菖蒲听着夏春下楼的脚步声，提着食盒走进房间。
森夏坐在圆桌边，盯着香炉上的袅袅轻烟出神。
菖蒲把食盒放在圆桌上，端出一小碗粥轻轻放在她面前，转身去取衣服。他当然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外衣和头发。
他余光扫过呆立在门口的堇，绕过去关好门，随即收回目光走到衣柜前。衣柜里自然是满的，填满了她的新衣服。他想起徐惊鸿特意去厨房和他讨论的内容，从排列整齐的衣服中选了一套。
天青色瓷碗盛着乳白的米粥放在桌上，碗口升起一缕淡淡的水汽。
森夏尝了一口，微甜，火候正合她意，一口一口喝完，量不多不少刚刚好。她握着勺子沉思，越回味越觉得这粥的味道熟悉至极。她飞快抓住脑海里飘过的片段。
菖蒲拿着一叠衣服走到床边。床收拾的整整齐齐，只不过不是他铺的那套了。他放下衣服，收敛好表情准备回到她身边，却在下一秒丢掉了平静。
“空山？”森夏小心的问。去掉衬衫长裤，换成深蓝长袍，神情再稚嫩些，活脱脱是记忆中故人的模样。
“你是空山。”她肯定的说。
“是。”菖蒲的眼睛染上一抹暖意，点头应道。他从没想过此生能再听到她叫出空山这个名字。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森夏放下勺子，心里堵得难受。
“说来话长，我自己选的。”菖蒲不想多说。陈旧的往事太长，他不愿增加她的负担。
年轻气盛的空山被派去照顾女童。起初他闹脾气不肯去，被狠狠教训了一顿，才不情愿的去了。他习惯握剑的手梳不好细软的头发，拿不稳喂饭的勺子，抱她时生怕弄破了娇嫩的皮肤。然后，他慢慢学会梳发髻，做饭，补衣服，一笔一笔教她写字，念书。她小小身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日日期待着她长大的模样，必然是极美极可爱的。
直到那天，他眼睁睁看着火焰一点一点吞噬她，无能为力。他心底没来得及长大的幼苗被连根拔起，心跟着破了一个洞。曾经他以为剑是一切，剑是唯一的通天大道，那天他终于明白他大错特错。手中的剑，救不了心中的人，要剑何用。
他握着剑向着火中走去。她肯定痛极了，他去陪着她。
徐惊鸿把奄奄一息的他捡回来，告诉他，她一定还活着，所以他自愿成为傀儡。他想再见到她，无论以哪种方式。
她忘记了许多，却记得一碗粥的味道。足矣。
森夏读懂他沉默中的拒绝，放弃追问的念头，走到床边换衣服。
菖蒲放下幔帐，站在外面等她。他第一次做大姑娘的衣裙，不知她喜不喜欢。
森夏穿好衣服，拿起摆在一旁的腰带，侧面绣着三只活灵活现的松鼠。长裙整体是清新淡雅的颜色款式，腰带上可爱的松鼠格外突兀——这是她指定的腰带图案，因为她喜欢松鼠。
某一天，她在院中的树上见过松鼠之后，总缠着空山画松鼠。空山不厌其烦的画了一张又一张，树上的松鼠，石头上的松鼠，摘葡萄的松鼠，屯果实的松鼠。
森夏指尖抚过腰带上的松鼠，带着嫩黄的珠花的是松鼠妹妹，分别抱着花生和核桃的是松鼠哥哥，松鼠哥哥一左一右围着松鼠妹妹。她认得它们，空山画过一幅画挂在她房间里，画中正是这三个松鼠兄妹。
花生是长生，核桃是平安，夏夏又长了一岁，来年平安喜乐。
一滴眼泪从森夏眼中滚落，在腰带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我穿好了。”森夏的声音从帐中传来。
菖蒲撩起幔帐用帐钩挂好，仔细看过她的裙摆衣袖，幸好衣裙穿着正合适。
“裙摆没有以前那么长了。”森夏抬头看着他。他的面容没有时光留下的痕迹，只是一双眼睛不再是少年时的模样。
“不能抱着你了，裙摆太长容易摔倒。”菖蒲笑了，带着十足的纵容。过去她走路不稳，偏偏喜欢长裙摆，宁可被抱着，也不要改短。现在她在他心里，依然是闹着要抱的小娃娃，可惜他已经不能抱她了。
“这个房间的家具好像不是以前的。”森夏摸着拔步床的雕花，蹙眉搜索云遮雾绕的记忆。
“以前的家具坏了。”菖蒲斟酌着回答。
“我好好的，以后会更好。保证不会再让你担心我了。”森夏从他回避的语气猜到了答案，除了软榻以外的家具被她烧毁了。不管小春，还是徐惊鸿，菖蒲，都会注意避免提起那段往事。即使她不缺乏直面过去的勇气，她十分愿意配合他们的体贴。她喜欢家人之间这种爱与被爱的温暖。
“对，以后会更好。”菖蒲欣慰的摸了摸她头顶，“去坐好梳头发。”
“少用些头饰。”森夏听到梳头发，头皮一麻。
“我明白。”菖蒲扶着她肩膀，带她去妆台前坐下，“别的小姑娘满头珠翠，唯独你嫌麻烦。”
菖蒲动作轻柔的梳着她的长发，他的小娃娃已然长发及腰，只是雪白的发色令他心痛不已。命运给了她太多磨难，唯愿她余生平安。
森夏看着镜中的菖蒲，想起昏黄铜镜里空山第一次帮她梳头发的笨拙身影。半大的少年手忙脚乱的照顾她，被人嘲笑他不务正业做小孩保姆，却从来没对她乱发过脾气。
说起来为什么会是空山照顾她。徐家仆妇婢女数不胜数，空山天赋卓越，照顾她不是大材小用么。空山和徐惊鸿是好友，拜了徐家的谁为师。好像是师父派他来照顾她，但是她想不起空山的师父是谁。
她揭开了迷雾一角，眼前显露出更多迷雾。
“好了。”菖蒲动作很快的梳好了一个简单别致的发型，斜插上一枚珠钗，“我记得你喜欢珍珠。”
森夏点头。她喜欢珍珠，喜欢宝石。
“去找红叶陪你玩一会，在房间里闷久了会头痛。”菖蒲拉着她的手，扶她站起来。徐惊鸿和他讲过一些计划，恨不得立刻把她养成允文允武的样子。他才刚刚找回她，她身体不好，不适合立刻执行徐惊鸿的计划。
“我小时候有多高？”森夏对着镜子，比较了一下镜中两个身影的高度差。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高，她像误闯进公主家的小矮人。
菖蒲伸手比出一个高度，目测一米左右。
“小时候和现在像不像。”森夏摸了摸脸，继续问。
“眼睛很像，眼尾长而深。嘴巴也差不多，小小的，吃饭一小口一小口吃。”菖蒲端详着长大后的她，“小时候头发偏黄，我和你说好好吃饭头发会变黑。当天你多吃了一碗饭，撑的睡不着，给你揉了许久肚子。”
森夏听完菖蒲的描述，深刻认识到她小时候纯粹是个傻乎乎的熊孩子，难为他对她这么好。
她脸上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逗笑了菖蒲。
“值得么。”她对着菖蒲畅快的笑容，忍不住问。
“当然。能看到你长大，还可以继续陪着你，非常值得。”菖蒲摸了摸她的额头。对于他所追求的目标来说，做人做傀儡没有区别，甚至做傀儡更好。
森夏的眼眶瞬间一酸。她记得空山天赋卓越，每日练剑不辍。他做了傀儡还能练出一直憧憬的剑法么。她不值得空山放弃剑道，放弃生命。
“不要哭，好不好。”菖蒲柔声哄她，弯腰握起她的双手。
她用力点头。
“乖夏夏。现在是散步时间，走吧。”菖蒲牵着她向门外走去，她的手一如记忆中那般柔软。
“以后叫我菖蒲吧。”菖蒲在开门前，特意停下叮嘱她。他喜欢菖蒲这个名字，徐惊鸿和红叶说的很对，菖蒲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森夏点点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扫出脑海，跟在菖蒲身边走下楼去。阳光穿过窗棂在他们身上映出美丽的图案。
菖蒲拉着她穿过庭院。他梦想中的画面，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百度一下“夏春之交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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