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紫藤提着一盏素色丸提灯走在寂静的长廊上，提灯朦胧的光一点点破开前方的黑暗。偌大的建筑群中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入夜的神树宫只剩下他一个人。自神树宫诞生起，紫藤从没有离开过神树宫。每一个夜晚，紫藤在这里静静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降临。
紫藤停在后殿深处一扇普通的门前，手按住黄铜门环用力一推，门无声的打开。殿内燃着永不熄灭的落地灯，照亮了一排排无限延伸出去的书架，书架顶端隐没在大殿半空的阴影中。
紫藤关好门，把提灯挂在门侧的支架上。他信步走去，一排又一排书架落在身后。
“到了。”紫藤停下脚步，自言自语。他身旁的书架侧壁嵌着一个“人”字，在昏暗中莹然生光。
书架最外侧的格子里放着一本索引书。紫藤拿起书，翻开封面，露出扉页上碧绿的叶片。他把右手印在树叶上，树叶表面闪动过一层流水般细碎波动的光。片刻后，空白的书页上显示出一行行字迹。
“人，十三，九，下三。”紫藤念出第一行。
这间偏殿里浩如烟海的书属于扶桑树，分为天地人三个区域。天据说记录了天地间的所有传闻，地记录了扶桑树的所见所感，人记录着世间万物的变迁。旧都所有家族的一切皆被记录在人区，出生，死亡，婚姻，生育。
他第一次进到这间偏殿时，心中升起过克制不住的好奇。这里保存着神树的记忆勉强讲得通，但是世间的过往多么繁杂，如何能被完全记录下来。想必他的想法在脸上体现的清清楚楚。
前任紫藤带着他走到人字区的起点，抽出索引书，把书页上显露出的一排字给他看，“人，七，七，上四”。
他当然是看不懂的。
“跟我来。”前任紫藤带着他路过一排排书架，停在一个书架前，“年轻人，麻烦你去取一下梯子。梯子在刚才人字区第一排书架旁。”
他鞠躬后去取梯子，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不告诉他需要梯子。他在书架旁找到了可以伸缩的扶梯，推着扶梯回去时，看到年老的紫藤靠在书架上，笔直的身姿第一次松懈了。
“看到你，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我。不得不承认我老了，终于走完了我的一生。”前任紫藤抬头看着他，与刚才没有什么不同的面庞透出一股沉重的衰老感。
他保持着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前任紫藤缓缓站直，恢复了以往的身姿，拉过扶梯，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取出一本外表普通的书递给他，“打开它。”
他接过书，打开第一页，“桑名，这是……”
“向后翻，翻到后面一些。”前任紫藤平静的说。
他一页页翻过去，每一页记录着一位姓桑名的人，有的页面字句长些，有的甚至只有一行。最后他看到了那个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桑名叶月，出生年月日，第一次学会法术的日期，第一次通过家族考试的日期……他猛地合上书。
他的人生变成几行短短的字写在纸上，陌生的可怕。他从不动摇的坚定内心第一次感觉到恐惧，面对全知全能的神时，凡人与生俱来的敬畏。
“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不担心有人谎造履历。”前任紫藤带着慈爱的微笑看着他，曾经的自己看到记录着自己生平的页面时，青稚的脸庞是否同样写满了惊慌？
之后的第二天他成为了新任紫藤，桑名叶月变成了只存在于书页中的历史。那天的敬畏深植在他心中。
“十三，九，下三。”紫藤抽出一本书，翻过一页页陌生的人生。
“十二，六，中二。”第二本。
“七，七，下三。”第三本。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紫藤手中翻到末尾的书。他合起书插回原来的位置，慢慢走到门口，放在门侧支架上的丸提灯已经自动熄灭了。
紫藤回忆着脑海中的名字，拿起提灯准备回去。他打开门跨过笼罩着门口的浅红色光幕。
“直接跨出去。”前任紫藤对停在光幕前的他说。
他跨过光幕，没发生任何事，回过头从外侧看去，同进去时一样看不到光幕。
“只是防止有人擅自从这里带东西出去。”前任紫藤解答了他的疑惑。
“这里除了书，存放着别的东西么？”尚且年轻的他忍不住追问。
前任紫藤没有回答他。
他猜偏殿深处，无人踏足过的天字区，可能存放着凡人想象不到的东西吧，比鸦九更可怕的。
紫藤的脚步声惊飞了中庭树上停驻的鸟群，灰色的鸟中夹杂一抹鲜艳的亮蓝色。他第一次见到亮蓝色的小鸟，大概常驻的鸟群来了新成员。
紫藤的注意力再次回到记下的名字上。最终合适的人选不多，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其中一个名字，桑名睦月。
按照书中记载，桑名睦月是他妹妹的孩子，没有觉醒力量，所以只留下了姓名，出生年月。
被家族寄予厚望的他偶然听到过老师们讨论不能觉醒的孩子，语气鄙夷。当时的桑名叶月很快忘掉了这些和他毫无关系的闲话。他是天生觉醒的幸运儿，妹妹也觉醒了力量，那些不幸与他们无关。现在模糊的记忆没办法告诉他，妹妹的小睦月在桑名家度过了怎样的童年。
紫藤坐在书桌后紧紧捏着一支笔，面前铺开的白纸上写着几个名字。桑名睦月的名字上画着一个墨汁淋漓的圈。
神官回复的消息显示，桑名睦月开了一家小事务所，接受外部委托，但是口气强硬的拒绝了邀请。
紫藤不明白睦月为什么拒绝，是不是邀请睦月的神官语气太生硬，是不是睦月讨厌他……
曾经的桑名叶月是一个游离在家庭之外的冷漠看客，对力量和荣誉的追求填满了他的全部时间。
很突然的一天，妹妹诞生了。他目睹了妹妹从婴儿一点点长大，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喊他哥哥的声音，伴随了他漫长而辛苦的学习阶段。然后，然后他通过了初级选拔测试，进入与世隔绝的书院里一学数年，再没有回去过那个家。
妹妹还记不记得他。妹妹的孩子多大了。妹妹和谁结婚了。
紫藤手撑在太阳穴上，手指下的血管不停跳动。或许他应该自己去看看。百度一下“夏春之交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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