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八

　　2019年春节已过，张一山的工程单位就再也没通知他上班了，根据他多年工程单位工作的经验告诉他，这是长期息工在家的不二信号，面对着国家大气候对基建工程的调控，他早就在心里隐隐感觉到这个严寒的春天迟早都是要到来的，虽然他自己也早早做了一些打算，和以往自己熟悉的同学和其他关联单位的领导提前打过招呼，可是一旦真的这一天来临，他还是处于极端惊恐之中，他的这番忐忑，也只有在工程单位干过的人知道，因为对于工程单位来说，相对于外面世界，就是个绝缘体，外面人进不来，里面出不去，因为专业性太强的缘故，张一山在工程单位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现如今，眼看着自己就要到“知天命”之年了，可是残酷的现实，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失业了，更为要命的是，自己的女儿今年就要参加高考，一想到女儿上大学期间需要的花销，他越发的闷闷不乐了，整日窝在自己小屋里，除了吃饭上厕所之外，就是抽烟发呆，这下，可好了，平时满脑子大男子主义的工程铁汉子，张一山并没有被窗外那明媚的阳光，还有那到处姹紫嫣红的春色，所吸引，而是心里越发的郁闷了……

　　面对丈夫张一山这躺平生活的尴尬现状，卢洁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对于丈夫张一山的工程单位流动和不确定性的独特性质，她也不陌生，因为她知道工程单位就是这样的残酷：

　　“有活的时候，一天都不想让工人休息，没活的时候，一天都不想养工人！”

　　四月底的一天晚上，卢洁由于公司财务工作缘故，一直加班到晚上九点，这才回家，可是当她踏入自己家时，眼前的一幕，彻底让她崩溃了，只见张一山鞋也不脱，就斜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电视那热播的言情剧还在热热闹闹地演着……而张一山此时却是紧闭双眼，鼾声四起了……

　　卢洁一脸疲惫地看着客厅里乱七八糟的垃圾，还有一山那熟睡的模样，一股莫名的邪火直升脑门，她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把张一山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嘴里恶狠狠地埋怨道：

　　“一山，你看看你都成啥样了，天天过着这死人一般的躺平生活，眼看着咱们姑娘，今年就要高考了，到时候，考上大学所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难道说你这当爸爸的，就一点也不心慌呀！”

　　张一山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看到眼前自己老婆这般恶狠狠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慌，嘴里嘟囔道：

　　“单位没活了，我也没法子呀！”

　　“张一山，我真是当初瞎了眼，嫁给你，你说说，自打我嫁给你以后，过得那叫啥日子呀，孩子、孩子你不管，你唯一的好处，就是上班后每月按时把工资一交给我，这家里大小事，你就一拍屁股，溜到工地上，自己一个人过你那逍遥自在的日子，现如今，我是钱也看不到，人也得不到，我、我……”

　　卢洁越说越来气，竟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烦死人了，我这不也在积极找工作吗！”

　　卢洁一看到张一山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又是忍不住嘴里继续唠叨：

　　“眼看着都到五月份了，，你说说你这次在家歇了多长时间呀！你也不想想，你在家息工期间，每个月就发个一千多块的生活费，咱这个家可咋维持！”

　　“可是人家不是都没给我回话吗？你也知道，我这干工程的，除了老本行，自己啥也不会呀！”

　　“啥也不会，到超市里装卸货总会吧，再不中，就是出去送给外卖，你也能每个月挣点家里花销补贴钱！”

　　张一山听着妻子卢洁不听的絮叨，他也是一股悲凉涌上心田：

　　“我、我不会骑车呀！咋去送外卖！”

　　“你要是自己心里愿意想出去找活，自己就会学会骑车的，我看，你还是落不下你那张老脸，现如今这生活，只要自己愿意干，就没有饿死的人！”

　　“那好，我听你的，明天我就先去学骑车！”

　　张一山信誓旦旦地答道。

　　“好了，我信你个鬼，这样，我觉得你还是去李珺公司上班吧！这事，我早就和人家说了好多次了，李老板说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这，这……”张一山一听是去李珺公司上班，作为男子汉，他的脸一下子可就挂不住了，看都不敢看卢洁一眼，嘴里轻声嘟囔道：

　　“你现在已经在人家公司上班了，我这要是再去，是不是不合适呀！”

　　卢洁看着眼前这个窝囊废，愈发气得嘴唇发抖，她手指着张一山的脑门：

　　“你、你要是不去李珺公司上班，我就要和你离婚！反正这个家，我早就过够了！”

　　此时张一山不再与卢洁争吵，而是默默从茶几上那包烟里，掏出一支香烟，悄然走出家门，身后传来卢洁的声音：

　　“抽、抽，一天天地就知道抽烟，早晚你要抽死拉倒！”

　　张一山耳旁听着妻子这歹毒的咒语，一时老泪横流，他用颤抖的手，使劲打开打火机，一股火苗，点上香烟之后，却执意一路冲着自己鼻子而来，张一山把香烟放到嘴里，使劲抽了一口，就这一瞬间，肚子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第二天一早，张一山迫于卢洁的淫威下，只好跟着她一起来到李珺的那家美珺艾制品有限公司。

　　李珺一见到张一山，就连忙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一脸笑意地来到张一山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张一山同志加入我们美珺艾制品有限公司！”

　　“李老板，给您添麻烦了，我这从学校一毕业就去了铁路工程单位，这一干就是几十年了，眼看着都要快退休了，谁曾想，一下子没了工程，我、我……”张一山胆怯地看了一眼李珺，一时不知道说啥好了。

　　“张大哥，你也甭灰心，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好歹也是央企呢，在公司管理方面一定有许多可以学习借鉴的地方，你来到公司后，发现啥问题，可要及时和我沟通呢！”

　　“其实我在工程单位也就是个普通干活的，这管理上我可不擅长呀！”说着说着，张一山这老实不善言谈的性格也就显露出来了。

　　卢洁生怕李珺多想，于是在一旁，笑着插话道：

　　“李老板，你看给我家一山，安排个啥活呀！”

　　李珺会心一笑：

　　“张大哥，要不您先到质检科，先去熟悉一下咱们公司艾制品种植到生产各个环节的工序流程，等您熟悉了相关工作，我再给您安排具体工作！”

　　“质检科？”张一山一听此话，脸色煞白，他连连摆手道：

　　“这活，我可干不了，我对艾叶是啥都还不懂，让我去负责质量监督，这不成了笑话了吗！”

　　李珺看着张一山这一本正经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张大哥，你呀，思维还是在国营企业那一套，我这是小公司，只要您肯学习，那就并没有学不成的人！”

　　“我、我……”张一山还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听到李珺说的这些话。

　　“好了，一山，你可不要辜负咱们李老板对你的一片殷切希望呀，到了质检科，就多想老师傅们学习学习！”卢洁一边用手使劲拽了一下张一山的衣角，一边一脸严肃地对张一山劝道。

　　“那，那我就试试！”张一山对李珺说。

　　“卢洁，我已经和人事部门说了，你带着张大哥去报个到，填个入职登记表。”

　　“好，李老板，那就太谢谢您了！”

　　张一山这就算是正式在美珺艾灸制品有限公司上班了，对于像张一山这样的中年人，他格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这不，初到质检科，无奈是见到谁，都是一脸的笑容，人人都成了他学习的师父，因为自己过去那二十多年封闭性的工程单位工作环境，让他深知自己很难在短时间里融进这个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里。

　　因此每天他都是早早来到公司，除了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还利用一切去现场田庄的机会，实地向那些农民种植户，请教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经验，再加上卢洁丛书店里购买的一些关于艾叶方面的专业书籍，张一山在短时间里，就初步掌握了作为一名合格质检员所必备的专业知识，现在，他欠缺的就是工作历练机会和与形形色色人打交道的沟通交流能力。

　　卢洁对于张一山身上发生的变化，那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人家李老板对于张一山的工作也很满意，直到此时，这个看想去仿佛一潭死水的小家庭，瞬间平添了一些希望的笑声。

　　家庭的和睦，夫妻之间的恩爱，让张小菲也无意间感受到来之家庭的温暖，面对爸爸、妈妈和自己一家三口难得的这么长时间的相聚的日子，她越发发奋读书了，本来她的学习成绩就不错，这不，在参加高考中，她竟然获得洛城市文科状元，这一惊天好消息，让张一山和卢洁高兴的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他们知道自己女儿上北大的高考梦想就要实现了。

　　而小超这次高考成绩却很不理想，总成绩也就刚过一本分数线，这不，一个人呆在家里，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李珺那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自己的儿子，人家张小菲也亲自来家里好几趟了，可是这臭小子就是不愿意见人家姑娘。

　　李珺知道自己儿子小超的心思，于是有一天，她叫儿子小超吃饭时，一脸关心地劝道：

　　“儿子，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人家小菲今年高考考得那么好，你这次考得不理想，可是你也不能整日躲在家里不出门呀，我可告诉你，人家小菲可是个好姑娘，这些日子，没少来咱家，你可倒好，每次来，你都是闭门不见！，这人人家姑娘多寒心呀！”

　　“妈，你别说了，你让我如何面对小菲，人家……”

　　小超说到这里，突然重重叹口气：

　　“哎，人家可是咱们洛城文科状元，那可是要上北大的天之骄子，我这，算个啥，充其量也就在咱们省城里上个普通大学，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我是想不能耽误了人家小菲，将来的大好前程！”

　　“儿子，妈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看小菲却并不这么看呢，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我觉得她心里还有你呢！”

　　“妈，你别说了，我要是不能给心爱之人幸福的生活，那又何必再奢望与她携手走明天呢，早放手，这心里早解脱！”

　　此时不知道何时，丁飞站起他们娘俩身后，此时插话道：

　　“小超，你是男子汉，看你这点出息，你要是心里还有小菲的话，就听爸爸一句劝，再复习一年，明年继续参加高考，力争考个好大学嘛，只有这样，你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收获那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爸，妈，我能行吗？”小超懊恼地挠了挠头。

　　“行，我丁飞的儿子一定行！”

　　“妈，你说呢？”

　　“我也觉得你能行，你平时学习成绩还是不错的，根基在那呢，这次高考没考好，那可能是你面对高考，自己压力太大了，临时发挥不好！若是在复习的这一年里，自己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小超多日来压在心头的这块大石头，突然被爸爸妈妈这番话，给挪开了，整个人一下子仿佛解脱了一般，眼睛一亮，满脸青春灿烂一笑：

　　“爸爸，妈妈，我决定了，再复习一年，力争也考到BJ去上大学，这样，我就能又和小菲在一起了！”

　　丁飞看到儿子这番重燃学习勇气的决心，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还是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呢！”

　　李珺听到丁飞这么一说，忍不住一脸严肃地埋怨道：

　　“当着孩子的面，你看看你说的是啥？真是没大没小！说起话来，没个轻重！”

　　“爸，妈，我吃过饭，就要去找小菲，把我复读的消息，告诉她！”小超一边把米饭一股脑地往嘴里扒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小超，你慢点吃！小心噎着！”李珺看着一连数日消沉低迷的儿子，脸上又有了喜色，这悬着的一颗心，方才平静了许多。

　　张小菲听了丁超说他自己想再复读的消息后，心里也很高兴，她情不自禁地拉着他的手：

　　“小超，加油，明年我在BJ等你来！”

　　小超看着身边自己心爱之人娇媚的脸颊，还有那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少女的体香味，忍不住闭上眼睛，鼻子使劲凑到小菲头发上闻了又闻。

　　张小菲面对丁超这番古怪行为，一时惊得自己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地轻声问：

　　“你干嘛？”

　　“我、我……”丁飞此时憋得满脸通红，只感觉到一股暖流涌上心田，他突然把小菲紧紧抱怀里，嘴里喃喃道：

　　“小菲，小菲，你好美！”

　　也就是在此时，突然门外传来卢洁的声音：

　　“小菲，你在家吗？你看看，是谁来了！”

　　张小菲此时一脸羞涩地挣脱了丁超的怀抱，连忙站起身来，来到门口，打开了门，一看，原来是爷爷，张小菲连忙搀着年迈的爷爷坐在沙发上，并且让丁超给爷爷端来一杯热茶。

　　爷爷拉着小菲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一脸白发的老人，慈爱地看了又看自己这个孙女，然后颤巍巍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存折来，递给小菲：

　　“小菲，你给咱们老张家长脸了，这是爷爷多年攒下的积蓄，现在都给你，你要去BJ上大学，花钱的地方多！”

　　“爷爷，我可不能要你的钱，你这些钱都是养老钱呀！”

　　“傻孩子，爷爷每个月都有退休金，人老了，花钱地方不多，再说，你爸爸现在单位效益也不好，今年听说也不上班了，虽说出去找个活干，可是毕竟不同往年了，听话，乖孩子，你就拿着吧，将来你四年大学的学费，都由爷爷负责掏钱.”

　　张小菲还要推脱，张一山接着说话了：

　　“你爷爷给你的，你就拿着，听话，等你去了BJ上大学，家里的事，就甭瞎操心，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就是，放心，家里有爸爸、妈妈呢！”

　　“是呀，小菲，虽然说你爸爸单位没工程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不是，遇到好心人了，你爸和你妈不都在人家那个啥美珺艾公司上班吗？虽然说挣得不多，可是家里有你爸爸和妈妈，加上爷爷的退休金，你上大学的花销，还是有保障的！”

　　丁超默默地听着这一家人的谈话，突然之间他仿佛长大了许多，一下子体验到做父母的艰辛，这也更加坚定自己复读好好学习的勇气，于是他笑着说道：

　　“爷爷，我是丁超，是小菲的同学，这次高考，我考得不好，决定再复读一年，力争明年也考到BJ去上大学，到时候，由我陪着小菲，你们就放心吧！”

　　爷爷看着面前这位阳光的青春少年，连声称赞：

　　“好，好，有出息！”

　　卢洁今天心情不错，于是她笑着对张一山说：

　　“爷爷难得来家一趟，这样，小超，你也别回家了，让你一山伯伯上街买点肉，咱们中午吃饺子可好！”

　　“好了，你们在家聊天，我这就上街卖肉去！”张一山说着话，就站起身来，出了家门。

　　爷爷望着渐渐远去儿子的背影，回想起他这个儿子这些年在工程单位上班，这个小家那可聚少离多呀，幸好儿子遇到一个好媳妇，这家里里里外外，人家都搭理的井井有条，并且还给他们老张家培养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大学生，想到这里，老人家充满感情地对卢洁说：

　　“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呀！”

　　卢洁面对老人家这番感慨，忍不住鼻子一酸，一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笑着说：

　　“爸，这些年，我们过得不如意，平时对你老照顾不周，你放心，现在一山也在咱们老家找到活了，平时若是没啥事，我就去看看你老！”“想吃啥？今后你就给我说，我做给你吃!”

　　“好，好！”老人家也是眼睛一湿，哽咽着答道。

　　到了中午，小超陪着这一家人，看着桌子上那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水饺，卢洁也难得高兴，特意拿出一杯酒，给爷爷和张一山分别倒上一杯酒，爷爷端起酒杯，笑呵呵地说：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来，一山，咱爷俩先喝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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