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宁愿身在此山中
章岩和邵文彬为了他们的口罩事业在外面租了办公室，章岩主要负责设计，有时间的时候也跟邵文彬跑跑生产销售。
邵文彬有时也会用章岩做设计的电脑，偶然发现他那个永远挂q的猴头儿只对一个置顶好友隐身可见。
“这说明什么？”邵文彬在我俩等菜上桌的时候吊着我的胃口：“我当然没法儿控制自己的好奇，边摇头边把这个问题甩将出去‘这个壹影不简单啊，何许人也？从实招来！’章岩先是一愣，然后过来准备关q，我威胁他那个□□号已存俺脑子里之后，他才不情愿地告诉我这个壹影就是你们那个染莹……”
我一拍脑袋：“哎呀……一定就是那个叫“知卬”的猴头！染莹□□空间里的那些个心情短文评论区里最活跃的那个！一定是他！我们观察他很久了，染莹的死忠粉啊啊啊，我们还经常拿他开玩笑呢。这会儿想想应该是他，风格挺明显：拐弯抹角大长句，富有哲思，饱含深情。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邵文彬嘿嘿笑着：“情商一流的汝等也有误断之时？！”说罢又话锋一转：“说真的，我觉得章岩陷挺深啊……”
我倒是有些诧异：“你说染莹有仰慕者简直太正常了，可这章岩吧，跟她一开始就阴差阳错的，他俩也没机会独处过，你说他陷得深我还真是有点儿不理解。”
邵文彬拿筷子在我的眼前指指点点：“人和人不一样的。再说他们还是有过很多沟通，你回想一下。”
我频频点头：“是的。他们一来一往的那么多心得交换……章岩可以呀……不对啊，染莹□□号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他怎么加上的呢？”
邵文彬又嘿嘿了两声：“我也问了，因为我连你的q也不知道呢。他说有一回去网吧，你们在，他让你们邻间的那个男生偷窥来的，这都很久以前了吧……哈哈哈，这奇葩……”
我不准备立马点破，怕染莹做出什么不利好的决定。但我真是很好奇章岩对染莹的情感脉络，是一种掺杂了羡慕的好奇。说实话，跟染莹做好朋友是真的不容易。我时常和汪妙说，只有我们这样心胸宽广的女生能胜任她的闺蜜，不然谁能忍受她的倍受青睐啊。我们也是各自圈子的小核心，在她这儿完全丧失了主人翁地位，心态也是经过了许多番调整才能继续跟她并肩成为亲密战友的。汪妙曾经跟我叨叨：在染莹这儿历练过的内心会很强大。摒弃了妒忌心的女性一定是超越了自我，成了superwoman，此后再大的风雨又能奈我们何？我和汪妙常常这样嘻嘻笑着揶揄自己，互帮互扶。
周末和染莹相约去了网吧，打开□□看到空间有好友更新提示，染莹又更新了心情。我想起那个猴头，点开染莹的空间。她的文章，无论是转发或者原创，我都细细读过，了解她不愿与人展示的某些侧面，也都予以评论。但激起热烈讨论的总是那个“知卬”猴头的发言。
染莹对当下手写退化的痛惜：
“开始抵触这种文字输入方式。无处可秀俊逸的笔迹，更何谈绵邈于尺素之函拨灯书尽红笺依旧无聊之境？审美在这种现代模式下尽失高低。抛弃文字的形式美感莫非是语言的唯一出路？不得而知，我现在也只知道打开word选择宋体然后敲击键盘构成思维的涓涓细流。铺天盖地的意识流在这种僵硬中已然成了传说。文字的情感呢？每一记饱含情感的笔触呢？能读出作者某刻喜怒哀乐的痕迹呢？那些凌乱影射的浮躁、优雅渗出的恬静、张牙舞爪曝露的狂暴或是奔放不羁的欢喜……何处寻呢？我们的思维被整齐地梳理，安静地流淌。速度俨然成为了规范字体下情感的唯一度量衡，只有作者本人在敲击时刻可以感受到的度量衡。有条不紊整洁有序的表面平抚了情愫的所有沧桑。
身为一个现代人，深切地感到自卑。原来自己对文字的钟情竟有一部分来源于文字的表现形式，这种最外在的不具意义承载的表象。幼时被谆谆教诲的“姽姽于幽静，婆娑乎人间”之浮凸有致在线条笔直的今天已为文字之赘饰。为自己悲哀。
我又何来这些个叹息？领略到现实，仍沉迷于过往。心知执着不得，然欲罢不能。终归是顺应了眼下，将一腔澎湃节拍凌乱地弹奏在漠无表情的荧幕上，任其貌似安然地有序排列。想来，每每敲击文字于若干日后重审，因某一特定时刻的情结起伏已难追忆，心态便异常淡然。这种超脱心境的阅读许是归功于现时的记录方式吧。”
很多留言，大都是附和之词，惟有知卬最认真：
“在艺术范畴里，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是非常值得思考的命题。
作者创作时的遂意程度决定着内容的真实和生动，涂抹方式和材料影响着遂意的程度，同时决定了作品最终呈现出来的形式。也就是说，作品形式里不可避免地附加了作者内在的性格，情绪等等杂质，而这些杂质决定了形式本身，并影响着作品的内容。
可以想象，如果给颜真卿一支钢笔，一个作业本，祭侄文稿里的语句一定会与今日读到的大不相同。给他电脑，大概率会看不到这篇文章了。
今日的我们，再不可能有二王有颜柳有李杜了，不光是才情，连材料和工具都一并消亡了。
艺术批评习惯从作品，也就是读者的角度来分析形式与内容的关系。这种讨论，站在作者的角度，只涉及内容——内容是内容的内容，形式是内容的形式。
一幅画，高一米八，宽一米六五，对于形式，我们可以研究它的比例，构图等等。但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这样的结论：一个画家，身高一米七五，不喜欢爬梯子，也不喜欢左右移动。而这个结论，才是作者与这个作品形式的真实关联。
这种关联对于作品来说毫无意义，但对艺术创作却举足轻重——能否遂意地涂抹。
纸笔终将进入历史，包括电脑亦不能永久。新工具的发明始终延续着功利实用主义的方向，终有一日，个人的情绪将彻底无处安放，说明书，示意图将成为新文学艺术的终点。”
在染莹一篇讨论艺术定义的帖子中，获赞最多的也是“知卬”的引言:“如果说，意识到万物有灵，是美学态度；那么，在时间上让事物显灵，则是艺术。——赵汀阳”
而染莹的回帖是：“人在思想之路上并没有走多远，超越更多时候只是场量变化引起的错觉。我们喜欢说站在巨人肩上，而其实我们往往站在巨人脚趾头上。极端的时代，我们为了凸显自己的进步，站在自己挖的坑里。”
染莹说：“人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宏观视角的，所谓观察者的幻像就是基于此产生，无论如何偷换概念，人也无法获得全知全能之意象。也就是说想都不要想，不可思议。”
知卬对：“我们对概念和本质的迷恋导致我们总是喜欢总结，这是导致迷失的关键。现象学解释当今混乱世界手到擒来就是用还原现实的首发而不是依靠抽象。我们的抽象能力最高止于数学，最深止于语言，超出这两个维度的都是不可思议的，是人的辩解。要对已知保持警惕，因为我们一无所知。”
……
染莹每一个帖子，无论是转发还是原创，都有“知卬”的认真评论。诸如此类皆与爱情无关的种种讨论却激发了知卬最深沉的爱意，看看时间轴，起点却恰好是章岩和梁凉若即若离的那个时段。染莹莫不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我看看旁边正全神贯注回复评论的染莹，突然没忍住问她：“你知道你评论区最活跃的那个知卬是谁吗？”染莹有点疑惑地抬头看我：“本来不知道，你这一问，我突然就知道了。知卬章？”
我点点头，看着染莹把刚刚输入的一大段删除掉，追问她：“知道这个人身份之后就不能再讨论了么？”
染莹盯着屏幕，手搭在键盘上：“真的很遗憾。对我来说，网络是另一个维度的存在，好像我在面对未知对象的时候更愿意交流。这是我的问题。”
我有些不依不饶：“会不会是因为他是章岩？”
染莹的沉默让我窥见了她的某些不予人知，于是识趣地就此打住。她悠长地叹了口气：“唉，很多感觉生发出来为什么要说破呢？一打破这个平衡就失去了美感，没有美感就没有了意义。”
我拍拍她的肩膀：“为什么这么悲观啊？经历一下也是好的，爱的体验哦。章岩挺认真的。一直以来我就觉得他和梁凉之间奇奇怪怪的，这下他是撒开爱的小蹄儿狂奔了……”
染莹肩膀往下一沉：“任何的美感都是建立在距离上的，颠扑不破的真理啊孙灵儿。突破就是毁灭，我不想开始。就留在那儿，成为永远，多好。”
我揶揄她：“那你也不能因噎废食啊，而且还是别人噎了你废食。”
染莹笑笑，带着一副看穿世事的神情，不再说话，也不再回复章岩的留言，对其他人一仍旧贯有礼有节。章岩就算被中断了交流，也依然在染莹的评论区里天上地下地直抒胸臆。他应该是感觉到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言语间隐隐让人窥到他的忧伤。
邵文彬后来找我：“你是不是告诉染莹知卬的事儿了？”
我低着头：“实在没忍住。当时太想知道染莹的反应了。”
邵文彬盯着我：“你是不是也喜欢章岩啊？”
我被问了个目瞪口呆：“什么？！怎么可能啊？！”
邵文彬貌似憨厚地嘿嘿两声：“怎么不可能啊？章岩应该没人不喜欢吧？”
怎么不可能？我硬是被邵文彬逼着窥探了一下自己的内心。章岩这种男生属于我之类女生的望洋兴叹，是不可能近身的。就算阴差阳错地有了交汇，也会因自愧不如这个心理因素让我们终究咫尺天涯。所以，我从来就不会有这种期盼。离得远远儿的，眼不见为净，让生活少些阴郁。这才是吾等女生的聪明之举、恋爱之道。
我正色对邵文彬说：“我从来不做荒唐梦你信么？”
邵文彬一时不辨我话中含义，只能放弃追问，说些他们生意上的磕磕绊绊。那些不顺心从我的左耳进右耳出，淹没在邵文彬横飞的唾沫星子中的我能提取到的信息是：我们才要进入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的大四阶段，人家已经长势喜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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