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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带你回家(父母爱情云芷篇下)


  到了陶府,陶行源正焦急地寻找着女儿的身影,见女儿优雅地走下马车,并身形款款地走进府里。

  想起上次就离家了一年之久,这让陶行源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就训斥道:“芷兮啊,你怎么还乱跑?你表哥就等着你养好身子嫁过去了,你还这般乱跑,万一引得你姑母不满可如何是好?”

  陶芷兮略显委屈道:“不能换个人吗?非要嫁给表哥吗?”

  闻言,陶行源无奈道:“小祖宗哟,你是为了逃避选秀才与人结亲的,只有陶家一系中的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你不嫁给你表哥,你还想嫁给谁?”

  陶芷兮回头望了望祁云,赧然地伸出小手指,闷声道:“嫁给他不行吗?”

  这时,陶行源才注意到女儿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而且是朝堂上的大红人,每位闺中小姐心中的佳婿,他吃惊道:“祁将军。”

  祁云不失礼地礼尚往来,道:“陶大人。”

  “小女顽劣,她的话您别当真,稍后,本官定好好说道说道她。”

  祁云轻轻一笑,说道:“芷兮姑娘为人坦率,谁见了不喜欢?”

  闻此话,陶行源怔住,并觉得这话越听越不对劲儿。芷兮姑娘?这称谓有些亲近啊。而且听这意思,祁云好像并不反对这门亲事。

  陶芷兮闻言也一时怔然,转身看向他,鼓足勇气说道:“祁将军,我想让你知道,当初我不回京城留在军营不是被迫无奈,而是有意为之。”

  祁云如少年般露齿一笑,回道:“我也想让你知道,当初我遵从约定也是有意而为,想带你回家的话是真的。”

  女子闻言忍俊不禁,陶行源望了望这两人,最终露出属于父亲的欣慰一笑,转头就去退了陶芷兮与她表哥的婚事。

  祁云回府后,就向祁远提起此婚事。虽不明白祁云怎么突然想开了,但听闻对方是陶家嫡女,身份地位能与祁家相配,而且他也做不了祁云的主,最终祁远点头答应。

  婚礼当天,祁云宴请四方,京城众百姓都参与其中,阵仗之浩大令人惊叹。向来身着铠甲的男子换上红色新郎服,身姿挺拔,高骑白马,遵从着他们之间的约定一步步地带她回家。

  浮生阁因这对新人的到来,而被种了满院花,好似整个世间都宁静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人已经成亲一年多了。

  一名清秀丫鬟脚步欢快轻盈地给满院百花浇着水,此时,陶芷兮的惊喜声音传来:“思云,快来,孩子刚刚踢我了。”

  之前名为白棠,现名为思云的清秀丫鬟闻声跑进屋,屋内的女子轻抚着隆起的小腹,脸上洋溢着母性的柔和光辉,幸福而又耀眼。

  祁云正附耳在肚皮上,仔细聆听着来自这个小生命的痕迹。

  思云失笑道:“还没出生就这般淘气,一定是个小少爷。”

  闻言,陶芷兮问祁云道:“那你希望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都喜欢。”祁云不假思索道,“不过,我更希望是个女孩儿,之后我会保护她成长,免得被哪个臭小子给娶走了。”

  其余两人闻言不由笑出声,陶芷兮说道:“只要是子舟与我的孩子,无论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去寺庙给孩子祈福。”

  “好,我陪你一起去。”祁云起身小心搀扶着陶芷兮,并为她细心披上外裳防止着凉。

  副将充当车夫载着两人前往伏龙寺,伏龙寺一片祥和,朝拜者皆虔诚跪拜,墙角的菩提树郁郁葱葱,绿荫如盖。

  在主殿内与众人一起跪拜祈福后,夫妻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路边行走。

  正当两人甜蜜说笑之时,他们听到一声心平气和的呼唤,语气竟带着些许悲天悯人,仿佛看透所有世事。

  “两位施主,不过来卜一卦吗?”

  闻声看去,竟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僧人。那僧人面上无须,皮肤光滑,气质像是经历过沧海桑田变迁的沉淀与从容,让人不知他年方几何。偏偏嘴角带着阴谋算计的意味,这有些不正经的感觉竟让他带着一丝烟火气息,显得平易近人且可靠。

  此时他正坐在不远处的小书案后,说来也奇怪,周围都是人群涌动,唯独他所在的地方无人上前,像是与这繁华世间分隔开似得。

  两人驻足不前,副将也嘀咕道:“将军,夫人,我们还是走吧,这老和尚看着有些不可靠啊。”

  两人闻言,很是赞同地点点头,刚准备要走就又听到那老和尚说道:“施主莫走,贫僧只是与二位很有眼缘,想着今日所做功德已满,便有心给二位卜上一卦,算是给来世积福报了。”然后便略微调皮地眨了眨眼,“免费的哟。”

  夫妻两人很是奇怪困惑地相视一眼,心中想着要走,但对方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让他们无从拒绝。

  心软之下,两人便走上前去。

  尚且年轻淘气且沾染着一丝人间气息的空无笑了笑,便伸手邀请两人坐下,说道:“还请二位施主伸出手臂。”

  两人依言做出动作,空无的手指轻挨上两人的手腕,像往常一样探索着来人的未来命数。

  半刻钟后,空无抬头说道:“贫僧已经看到了两位的未来结局。”

  “哦?是什么?”祁云问道。

  空无面色不改,仿若事不关己,回道:“你们会死。”

  陶芷兮面露惊色,但祁云淡淡一笑:“人生都是要走向死亡的,这不是什么大事。”

  “不。”空无摇摇头,“两位是死于非命,并不是安然老死。”接着便看向祁云,“施主,你心里不是很明白吗?”

  祁云轻皱眉头,满心凝重。他确实有所预感,从昭正帝明显稍加掩饰的深沉与隐隐敌意,还有刻意对祁家和他的打压,他都感觉未来不妙,很有可能他会死于非命。

  但经人这般提出来,他还是不由心里一惊,忐忑不安。

  陶芷兮望着丈夫明显凝重下来的侧脸,心里明白这个和尚很有可能说的是真话。她深呼口气,接受了这个令人不安的事实,焦急问道:“那大师,请问我们两人会死于非命,那我们的孩子将来的命数会如何?”

  这时,空无才注意到陶芷兮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他怜悯地望了望那隆起的小腹,说道:“待贫僧再看一看。”

  他仔细感受着指下跳动的脉搏,心中嘀咕着这父母都死了,那这孩子应该也是一样的下场吧。

  但突然一个他未曾见过的奇特命数走向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空无难掩惊讶地望着那还未出生的小生命,惊异道:“这……她……”

  “大师,到底怎么样?”陶芷兮问道。

  空无叹了口气,娓娓回道:“她的一生充满着不幸,会从此沾染上罪恶与痛苦,很有可能会孤独一生。”

  “什么?”夫妻两人同时惊道。

  “但是,很奇怪。”空无笑出温暖笑容,“尽管如此,她的脚步从未停止,她漫长的未来仍然在继续。”继续探索着这奇特命格,空无了然,“哦,原来是遇到了那个他吗?”他望着这未出生的小家伙,失笑道:“你虽说不幸,但同时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好好活着吧小家伙,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两人闻言皆松口气,陶芷兮抚摸着小腹,喃喃自语道:“漫长的未来吗?”

  虽说神佛之说不可信,但听到来自他人的祝福,两人还是起身礼貌答谢。

  夫妻两人心思沉重地往前走着,这时,空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施主,在这世道上,一个男孩儿总要比女孩儿要好生存的多吧。”

  两人身影一顿,回头看向空无,发现他正嘴角弯起不明深意,眼中是善意的提醒。祁云微愣后,便会意道:“感谢大师的提醒。”

  空无笑着点头,夫妻两人也迈步往前走去。

  望着前方两人的背影,空无喃喃道:“是这样吗?是你们在为她铺路吗?”他叹息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做她的领路人吧,她美好的未来才刚刚开始啊。”

  回到浮生阁后,陶芷兮问祁云道:“是朝政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从伏龙寺回来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祁云思虑许久后,最终说道:“只是预感,最近圣上在有意无意地打压祁家,恐怕祁家会从此不得安宁。为了你,也为了孩子,要不,我提前安排你们逃跑。你只是一介女眷,朝廷不会为难你们。”

  “那你呢?”陶芷兮眼含泪光,“你让我一人逃走,那你呢?是不是打算独自面对这一切?”

  祁云沉吟片刻后,回道:“芷兮,我是祁家唯一的武将,无论如何,我都是逃不掉的,所以……”

  “所以,你就要把我送出家门吗?”陶芷兮大哭着接话道,“祁子舟,你既然带我回家,那你就要负责到底。今生,你休想把我陶芷兮推开,我陶芷兮这辈子赖上你祁子舟了。”

  女子怀着身孕,粉面上的眼泪随之落下,令人疼惜。这让男子不由动容,伸手把女子紧搂入怀,温声道:“你还是这么爱哭呢,也不知孩子会不会像你。别哭了,我不会把你送走,我们两人永不分离。”

  男子手指轻柔拭去女子面庞上的眼泪,女子哭着紧咬下唇,最终点了点头。

  同时,在祁家书房中,祁闻紧皱眉头,对着祁远不忿道:“父亲,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剥夺你的内阁职权,让你回家休养,这与罢职有什么区别?当初他年幼之时是你在悉心教导,他能夺得皇位还是你在其中周旋,谁知,当他坐稳皇位后就开始过河拆桥,我们祁家哪里对不起他了?他竟这般刁难于你,不顾当年师生之恩。”

  祁远则是满脸愁容,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闻儿,圣上已是当今南楚的九五之尊,已不是之前乖巧稚气的学生,更不是与你一起长大的玩伴。他是君,我们是臣,自古君臣有别,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服从。”

  “但是……若是他下狠手可如何是好?”祁闻说出他的担忧之处。

  祁远闻言微愣,然后便沉思着回驳道:“不可能吧,虽说他是君,但好歹我是他的老师,是我一日一日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不可能会这般绝情。”

  “真的不会吗?”祁闻直视着祁远的眼睛,言语犀利质问道,“父亲,就是因为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他的过往就你最清楚。如今祁家已是众世家之首,如果他想打压你,打压三弟,打压祁家,这不是显得理所当然吗?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让圣上打消掉灭掉祁家的念头,这样,我们祁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祁远怔愣地瞧着祁闻眸中燃起的幽幽火焰,最终同意地点了点头。

  为了保命,祁家众人纷纷释放手中职权。祁闻上朝时主动举荐一位与祁家向来不对付的世家子弟到礼部平分权力,祁云则把手中的半块儿兵符上交,主动释放兵权。

  昭正帝惊讶之余,也脸色稍霁,稍作停缓了打压祁家的举动。

  没有了兵权,祁云一身轻松,也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子。很快,就到了陶芷兮要临盆的时刻。

  在这天,全浮生阁上下都慌忙起来了。祁云站在产房外,眼神是遮不去的焦急。

  “呜哇——”

  直到一声响亮婴啼响起,这名温柔男子才终于松了口气。

  打开房门走至床旁,望着脸色苍白憔悴的女子,他出声呼唤道:“芷兮。”

  女子闻声费力睁开眼睛,气息虚弱回道:“子舟,是个女孩儿。”

  祁云闻言微愣一瞬,心里明白事情远没有结束的他释然一笑,脸上挂着如往常一样的笑容说道:“女孩儿好啊,乖巧懂事又可爱,还可以甜甜地叫我爹爹。”

  但陶芷兮痛苦而又怜惜的神色浮上她黯然的脸庞,眼圈微红,道:“那这孩子的将来可如何是好?祁家的命运会怎样谁也说不准,一个女孩儿,她要怎么面对这充满危险的未来啊。”

  男子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默然许久后,道:“芷兮怎能不相信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一定是最坚强的。以后,就让她以男孩儿的身份活下去,她漫长的未来还在等着她呢。”

  然后,便低头望向怀中的女婴儿,“爹爹为你取字韶仪可好?我们韶仪拥有着全天下女子最美好的仪态,将来一定是位长相漂亮的姑娘。”

  陶芷兮闻言欣慰一笑,用尽全身力气靠近女儿的脸庞,柔情轻吻上她的额头后,说道:“小韶仪,你是上天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

  小女婴似是有所感应般伸出娇嫩的小手轻抚上母亲的脸庞,“呜哇”几声黏糯婴啼以作回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祁云担心的事情渐渐显露出来,意欲变成现实。本来祁家释放大部分职权稍稍安抚了昭正帝的内心,但奈何祁家根基太过于深厚,南楚大部分世族至今仍以祁家马首是瞻。

  再加之北朔军队的再次来袭,让昭正帝不得不重新下放兵权于祁云手中,祁家主动放权的举措丝毫不见效果。这让昭正帝重新燃起灭掉祁家的心思,朝政上对祁家的打压让祁闻和祁云苦不堪言。

  当祁云手持兵符去边关时,已经一岁的小祁泽迈出小小的零碎步子,跌跌撞撞地投到父亲的怀里,第一次口齿不清且断断续续地言语道:“爹爹……等爹爹……娘亲和韶仪……等爹爹。”

  这声呼唤让祁云喜出望外,弯下腰抱起自己的女儿,遮掩不住地欢喜道:“小韶仪会说话了,放心吧,爹爹很快回来。等回来后,爹爹抱着韶仪去买好吃的。”

  他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这逗得小祁泽咯咯直笑,并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次,祁云又是战胜归来。但回朝面圣时,昭正帝以肉眼可见地不见欣喜,相反眉宇间的阴沉与敌意更甚,不得不下放的兵权成了他的一块儿心病。

  经此事,也让昭正帝明白祁云在朝中的威望与人心凝聚力已远超他的想象,除了祁云,朝中竟是无人敢与北朔军队相对抗。

  也在这次,祁闻终于明白了昭正帝心中所想,看着昭正帝眸中的那抹幽幽暗光,他明白昭正帝最想做的就是回收兵权,驱除祁云在百姓和群臣心中的威望。

  而去除威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除掉,换言之,只要没有了祁云,那整个祁家就能保住了。

  祁闻刚有此想法也是觉得心中一惊,他怎能以亲弟弟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但想到将来祁家所有人都有可能因此丧命,贪生怕死的祁闻最终还是去往祁远的书房一起商议此事。

  “你说什么?”祁远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闻儿,你想用子舟的性命来换取整个祁家的存活?”

  “没错。”祁闻的神情冰冷而坚定,“父亲,这次三弟回朝面圣时的情景相信你也看到了,圣上这次没有任何封赏,只有无尽的敌意。那是不是说明只要把三弟推出去,那圣上就有可能对祁家网开一面?那我们祁家就能因此活下来了。”

  “不行。”祁远脚步趔趄,几欲跌倒,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推开祁闻,“不可能,子舟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不可能以子舟的性命来做交换。”

  祁闻面无怒色,而是以十分冷静的眼神望向他,语气中带着些许悲痛,“父亲,三弟是你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是了吗?我身为大哥,难道亲弟弟的性命我就能视而不见,不会心痛吗?”

  这名向来庄重自持的男子此刻竟流满着眼泪,“父亲只知道三弟是你的儿子,那你可知道我也是你的儿子,琛儿和阿哲还是你的孙子。难道父亲能眼睁睁地看着琛儿和阿哲被砍头落地,你的所有儿子都入牢受尽折磨死去吗?”

  祁闻嘶吼出声,他颤抖的手攀附上早已呆怔住的祁远的双肩,双唇吞下流至嘴角的眼泪,几近乞求道:“父亲,算儿子求你了。儿子想活下去,琛儿和阿哲也想活下去,若是用一个人的命来换取所有祁家人的存活,这也值得。父亲也能因此活下来,不是吗?”

  闻言,祁远双手捂脸,哭出声来。再次松手,咸湿的泪水早已泥泞了蓦地苍老的脸庞。他哽咽着出声,眼神恍惚而悲痛,拨开祁闻的双手独自走向房门外,自言自语道:“值得?对,值得,一切都值得,值得,哈哈哈。”

  祁远悲怆笑着走出房门,只留给祁闻一个落寞而破碎的背影。虽祁远没有说他这是要去哪里,但祁闻心知肚明,他这是要去皇宫请求那位现在的九五之尊,曾经那所谓尊师重道的乖巧学生。

  在皇宫,金銮殿前,一抹苍劲如松的背影正笔直跪着,走到他正面会发现他眼睛如暗夜黑洞般空洞而深不见底。

  一名太监悠悠走来,劝道:“祁老太爷这是作甚?您身价超然,不同于普通大臣。您跪在这金銮大殿跟前儿是要折煞群臣啊,您老还是快些起来,莫要让圣上为难啊。”

  “不起。”祁远嘴唇嚅动着,“只要圣上一日不见老臣,老臣就长跪不起。”

  见祁远如此强硬,太监摆了一下拂尘,悻悻离去。

  没看到不远处的朱红色宫门后,一抹白衣身影在此伫立。祁云望着前方父亲的背影,向来宁静的眼眸浮上了一层了然与悲痛,那灰暗眸子里的星星不再闪耀。许久之后,只听他发出一声哀叹般的轻笑,随即便转身离去,此处再无那清远身影。

  待到经过三次日出日落,那如苍松笔挺的腰身此刻已深深弯下,时间的蹉跎和对生命的渴望令他丢失了尊严。不过三日,向来容光焕发的他竟出现了皱纹,如深刻于树干中的斑驳纹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出现了零星白点。

  那名太监照旧悠悠走来,传令道:“祁老太爷起来吧,圣上召见。”

  跪于地上的老臣如雕塑般的凝固双眼突然动了动,他额头贴地,行大礼谢恩道:“谢圣上。”这声音毫无喜意,相反带满了属于他的悲怆与隐隐哽咽。

  在北朔军队再次来犯之时,祁云按照圣令召见进宫,陶芷兮不舍地看着他离去。

  为什么祁远会在金銮殿前长跪三日,为何在得到圣上召见后回府不再与祁云见面,相反眼神躲避而无措?

  在祁闻请求祁远的那一天,祁云就在房间外静心听着。这一刻,无异于天崩地裂。

  当祁云拿着完整兵符回府之时,陶芷兮再也忍不住地潸然雨下。明明已经收回兵权,心中敌意至此,为何又愿意放权?这显然是个陷阱,逼迫祁云就此殒命的陷阱。

  陶芷兮心中明了这一切,深知只要舍弃掉祁云,她和祁泽就有可能活下来。但若是没有了祁云,她和祁泽又怎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子舟……”陶芷兮望着丈夫泣不成声。

  但祁云淡淡一笑:“是啊,只要牺牲了我,父亲,大哥和二哥,你还有韶仪,你们就能活下来了。这一切,总的来说还真挺值得。”

  陶芷兮流着泪摇摇头,哽咽着不做言语。

  男子突然开朗一笑,宛若干净的少年,“芷兮,我想过了。若是我骠骑将军战死沙场的荣誉对韶仪有用的话,那就让我以这种方式死去吧。我希望韶仪能好好活下去,我希望她能在存留下来的祁家中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活下来,而不是跟随着我受累到处流浪躲避。”

  女子闻言深喘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道:“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你心中已决定好,那我就没有理由去阻拦你。像个英雄一般死去,这或许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她上前抱住他,轻语道:“我以你为傲,子舟。”

  男子欣慰一笑,其中不见一丝悲痛。

  为了女儿的将来,祁云做好了所有打算。他把称之为国家命脉的重要兵符装到一块儿墨玉里,这块儿墨玉色泽浑厚,有他的手心大小。

  在出征前,他蹲下身子,最后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女儿,把那块儿墨玉挂在她的脖子上。

  “韶仪,不知何时,你都已经长到三岁了。本来爹爹是打算陪伴着你长大的,但谁知,这竟是一种奢望。”他修长温厚的手指抚摸着女儿的脸庞,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坚强活下去吧,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活下去。”

  他决然起身,去完成他最后的使命。

  在北朔边境,戚岱惊讶地半举着手中的兵防图,“南楚的兵防图?骗人的吧,这从哪儿来的?”

  众士兵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一名小兵说道:“将军,这兵防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的书案上,恐其中有诈。”

  但戚岱嗤笑一声:“这或许是有诈,但祁云不会玩这招儿,祁云这个人刚强正直,从不屑玩那些阴险招数。这很显然,祁云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

  “那这兵防图……”

  “用,既然送过来,那就用。其中有诈又怎样?只要能赢了祁云那个混小子,那这就值得。”戚岱满不在乎道。

  一场激烈对战过后,戚岱得意洋洋地望着远处的那抹失败残影,抱着胸道:“这还赢不了你混小子?本将军主动请缨千里迢迢带兵过来,也算是没有白折腾,哈哈哈。”

  男子得意地仰天大笑,只听到咣当一声,那抹残影直直跌下,带着他骄傲的佩剑一起湮没于世。

  这一声,让戚岱的笑声戛然而止,也让北朔众士兵当场惊呼。

  一片寂静过后,小兵说道:“将军,南楚士兵败了,祁云将军也自刎而死,我们可以攻进去了。”

  但戚岱神情暗淡,如丧失了知己好友,他沮丧地摆摆手,“算了,人都死了,没意思了。替他收尸安葬吧,我们班师回朝。”他眼神灰暗,如蒙一层灰色阴霾,“我也……不会再来边关了。”

  天色如墨,大雨瓢泼。

  骠骑将军祁云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入京城。

  陶芷兮从睡梦中惊醒,心中仿佛被挖走了一大片,痛不堪言。

  她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哭声意欲冲出喉间,但又被女子及时抬臂捂住,她死死咬住手臂,欲要发出的痛哭声改为了无声的抽泣,心底欲要撕裂她的疼痛令她痛不欲生。

  她知道这一切终究会到来,但真正到来的这一刻,她却无法做到心若止水。

  旁边的小祁泽睡得正香甜,对于这将要改变她一生的一刻一无所知。

  同时,祁府另一边儿,祁远无法抑制地哭嗷出声,他如痛失爱子的绝望老兽,抬起颤抖发软的双腿就要爬出门外,“子舟,我的子舟——”

  “父亲。”祁闻赶来,想要扶起他那向来极具威严而德高望重的父亲,但被祁远一手推开,并一点一点半爬到门外,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他的全身。

  这位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老父亲跪在雨中,天空雷声轰鸣,他泣不成声。

  “子舟,对不起,子舟。父亲不想的,不想让你死。但你父亲是个软弱的人,我还没有活够,我不想死。原谅我,子舟。如果……如果韶仪将来长大想要复仇,我愿意被韶仪杀掉以作赔偿,我只求你能原谅我。”

  狂风大作,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哗啦作响。这声绝望中的请求与这一切的变故皆被漫无边际的世间所吞没,无人听闻,无人作声。

  “你说什么?兵符不见了?”所有事情平复下来后,祁闻看向搜寻兵符的奴仆惊吼道。

  “……是。”奴仆吓得身子一颤,语无伦次,“小人把兵防图偷放到北朔军营后,就一直在寻找兵符的下落,但全都失败而归。所以说,兵符失踪了。”

  祁闻感到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地跌坐到座位上,思索许久后,狠声道:“兵符失踪了,三弟死了,那陶氏一定知道下落。现在,就派人去浮生阁搜!如果搜不到,那就把人抓起来,折磨她也好,严刑拷打也罢,一定要把兵符找回来!”

  祁闻如入魔般的疯狂吼声让奴仆感到惊慌害怕,最后颤抖着身子从命道:“是。”

  此时,陶芷兮正十分平静地看着桌上的那碗药,她抚上碗壁,端起就要送入口中,却被一旁的思云哭泣着拦下。

  “小姐,不要。”

  但陶芷兮却淡然一笑,“思云,子舟死了,我也不想独活。兵符丢失,他们不敢动韶仪,但我不一样。如果我还活着,兵符的秘密就瞒不住了,韶仪的将来就要就此截止。我不忍心,更不想让子舟独自死去。”

  “但小小姐还那么小,她一个人要怎么办?”思云抽泣着说道。

  陶芷兮静声做出回应,秀丽如芙蓉的面庞竟笑得十分开心,“就是因为她一个人,所以她才能独自存活下来。若是我和子舟的死能换回韶仪的美好未来,那我愿意。”

  女子笑着说出她的幻想,含泪的眼眸璀璨如辰星,“她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如太阳般温暖的人,他会带她赏遍世间百花,走过山峦水川,一辈子永远陪着她,不让她再是一个人。我相信这个人也一定在等着韶仪,就在未来的不远处。”

  女子决然仰颈喝下,药碗掉地破碎,引得外面的小祁泽惊慌失措。

  单纯天真的小孩儿害怕地不敢面对事实,只能爬到门槛上坐等爹爹的归来。

  这时,一个小石子砸了过来,那个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少年翩然而来。他身着一袭紫衣,嘴角扬起,玩世不恭。

  “嗯?一个小男孩儿?喂,小家伙,怎么不去找自己的父母,坐在这里做什么?”

  小祁泽委屈地嚎啕大哭,此刻,他们两人相遇,并注定要一起携手同行。

  “哒——”

  十几年后的伏龙寺,在众人的惊呼拥护下,这名身着靛蓝色锦衣俨然已经长大的少女毫不费力地把铜钱投进了石蟾蜍的嘴里。

  众人皆在赞叹不已,远处的两人正观看着这一幕。

  “她投进去了。”一个小沙弥吃惊道。

  已看透世间百态,褪去人间烟火气息的空无慈祥笑着,一眼就认出这是十几年前的那位幸运儿的他温暖一笑,朝向阙煜养伤的庭院方向看去。

  四周苍翠挺拔的菩提树依然宁静,层层叠叠的树木缝隙间,依稀显露出一位身着紫衣的假寐身影。

  望着那已经长大的少年,空无喃喃道:“这就是佛祖的眷顾吧,等到将来,你会感谢现在受重伤的自己。”

  那少年似是有些感应般皱了皱眉头,庭院外的祁泽望着那石蟾蜍一时出神。

  阳光洒下,天空澄明,人群欢呼,万物沐浴在上天的祝福之中,人的悲欢离合由此逐步展开,并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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