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话 寒流

　　入冬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而此刻的关瑞，内心的寒潮却早已来袭——亚洲金融危机终于波及到了中国大陆。

　　前些阵子，父亲从江苏专门飞到北京来见关瑞，大半年后，关瑞见到父亲的第一眼，就发现父亲的两鬓已经图添许多白发，曾经意气风发的面庞，陡然增加了几条深深的皱纹。

　　父亲告诉关瑞，从东南亚一路向北而来的金融危机，首先狠狠重创了珠三角的经济带，自家服装厂以前很多广东的客户，一夜之间破产的破产，倒闭的倒闭，有的索性直接玩起了失踪，这直接导致很多客户拖欠的大量资金，成了无头帐，烂尾帐。

　　仅因广东客户一项，自家服装厂就损失了将近七百多万元，但金融危机的恶果还在慢慢发酵中，江浙两省许多民营中小企业的资金链也陆续出现问题，新一轮的倒闭潮已经向北袭来。

　　当然，父亲的服装厂也没能幸免。

　　父亲满脸愁容告诉关瑞，由于拖欠工资，如今自家的厂子很多技术工人都走了，曾经上百人的厂子，现在只剩下寥寥二十几个人还在硬撑，别说开发新品，就连陈年的老款都很难赶出工来。

　　父亲在北京逗留了两天就回江苏了，这两天里，关瑞除了带着父亲转了转北京的几个销售点，其他时间都是在和父亲协商企业的走向，至于未来具体怎么走，父子二人商量了两天两夜，还是没明确的方向，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那些日子里，关瑞把这沉痛的秘密深藏心底，对谁也没有说，包括秦怡。

　　白天像没事人一样，依旧风度翩翩的坐镇办公室，晚上下了班回到家，自己抱着电脑查资料，想办法，写方案。

　　可到了近些天，自家工厂的连锁反应终于波及到了北京。

　　由于没有应季的新款，只能靠过季的老款撑门面，关瑞的几个柜台销售额直线下降，直接导致导购小姐的工作积极性越来越低。

　　在这链条式的恶性循环下，关瑞陆续停掉了长安商场、赛特和燕莎等三个专柜，直接裁撤导购十二名，就连仓库管理和行政人员，关瑞也辞退了八九个，一时间，整个公司变得人心惶惶，且死气沉沉。

　　员工们在背后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猜是关瑞赌博欠了巨额赌债，想把公司卖掉。而有的说是经济原因，大环境不景气所迫。

　　关瑞并不理会这些猜想，也不做任何回应，自己强烈的自尊心和要强，只能使自己默默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无处倾诉和释怀。

　　然而，这一切已都在秦怡眼里。

　　尽管公司的业务大量萎缩，尽管公司内部出现了一些动荡不安，但关瑞始终对待秦怡犹如初见，依然热情，依然无微不至。

　　公司资金紧张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员工一天比一天少，秦怡也********，可这两个月来，关瑞发给自己的工资却分文不少，甚至于连加班费都算的清清楚楚。

　　想起当初关瑞邀请自己来公司帮忙的时候，自己还疑虑重重，还担心关瑞对自己另有所图，随即与关瑞约法三章，才勉强加盟进来。

　　那时的关瑞正是意气风发，那时的公司也是蒸蒸日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那么自信。而今，秦怡眼睁睁看着一家曾经生机无限的公司，在短短两个月内居然成了这个局面，心里也是难受至极。

　　有很多次路过关瑞的办公室，秦怡都想敲门进去开导下关瑞，可转念一想，自己除了苍白无力的安慰两句，又能给关瑞开导什么呢？毕竟承受压力的只有他关瑞一个人，也只能是他一个人。

　　今天，秦怡把工作台账做好的时候，同事们都已经下班走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自己一个，秦怡看着眼前曾经人来人往的办公大厅，如今很多人已经人去楼空，心下不禁感慨。

　　秦怡扭头一看，关瑞的办公室里竟然还亮着灯。

　　“他怎么也没走？”

　　秦怡想了想，还是收拾完东西，拎着挎包敲响了关瑞的门。

　　敲了两声，里面并无人答话，秦怡扭开门锁，直接走了进去。

　　刚进屋，一股呛人的烟味让秦怡不住的咳嗽起来，关瑞夹着烟正坐在桌前发呆，头发凌乱，目光也有些呆滞。

　　“关瑞，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你不是最讨厌烟味儿的么！”秦怡上前把香烟抢过来，在烟灰缸里灭掉。

　　“呵呵，没事瞎抽着玩，”关瑞捋了捋头发，干笑道：“你怎么还没走呢？”

　　秦怡走到关瑞身旁，看见烟灰缸里的烟蒂几乎快要堆满，不由得心疼起关瑞来。

　　“关瑞，我虽然是会计专业，但我知道我并不懂经济，我也给你出不了什么好主意能够扭转现状，但我是你的朋友，我不会看着你一个人去承担这一切的压力和后果。关瑞，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好么！别再一个人独自承受，因为我想帮你！”

　　秦怡十分恳切，声音一度有些哽咽。

　　关瑞慢慢抬起头，秦怡一眼看见关瑞那黑黑的眼圈和憔悴的面容。

　　“秦怡，我……我谢谢你能答应来公司帮我，我本来想做出个样子让你看看，让你能够重新爱上我，也让我的家族企业能够越做越强，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带着员工起早贪黑，我顾不上找女人谈恋爱，我顾不上和狐朋狗友喝酒泡吧，我********扑在家里的生意上，可终究还是这样一种结果。秦怡，我让你失望了，我也让我们整个家族失望了……”

　　说着，关瑞突然一把搂住秦怡的腰，一头贴在秦怡的腹部哭了起来，那哭声也是秦怡认识关瑞五六年以来第一次听见，悲怆而无力。

　　秦怡先是被关瑞猛的弄了一惊，随后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轻抚着关瑞的头安慰：“关瑞，哭出来吧，哭出来就痛快了。哭完以后，咱把眼泪擦干，咱还要鼓起勇气重新站起来！”

　　关瑞停下哭声，赶忙用手擦了擦眼泪，重新坐回来，用通红的双眼看着秦怡。

　　“秦怡，我们家彻底完了，几乎上千万的资产都要血本无归了，我……我那什么重新站起来？我……”

　　上千万！是啊，这么大的企业说不行就不行，真是难为了关瑞。

　　秦怡心想。

　　“关瑞，我虽是个北京人，但我能力太小，也实在帮不上你什么。但我男朋友苏达目前也正和朋友一起创业，虽说比不上你的生意那么大，那么体面，但我觉得他一定能够成功，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是一个有上进心，不满足于现状的人。”

　　秦怡继续道：“关瑞，如果可以的话，你和苏达你们一起创业吧。你有南方人的细腻和精明，他有北方人的豁达和果敢，我觉得你们肯定能开创一片新的天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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