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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程无弈还在感慨她身下的床有多柔软舒适的时候,唐明明正蜷缩在床上,对着面前深得仿佛能吞噬她的黑暗说话。

  “你们找的东西我有,别杀我。”

  她心跳如鼓,声音和她的人一样颤抖个不停,但吐字还算清晰利落。

  在很久很久之前,唐明明也是幻想过腰配宝剑行走江湖的。只可惜世事不如人意,或许是她所有的天分都倾斜在了某一个领域的缘故,唐明明从未看懂过一本武书。手无缚鸡之力是不至于,只是没有内力的她在眼前这位杀手的面前,大概就和小鸡仔一样的不堪一击。

  刀高悬在空中,蒙面杀手的声音是变过调的沙哑:“在哪里?”

  赌对了!

  唐明明道:“没在身边,我带你去拿。”

  那人哼了声:“少耍花招,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

  “东西外面布置了机关,只有自己人能解,必须有人带着。”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床铺走来。

  不过几步之后,蒙面人的脚步就顿住了。

  他竟已经没了握住刀柄的力气!

  中计了!

  蒙面人深深看了唐明明一眼,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大刀掷向唐明明,人影一闪而没。

  唐明明本能地偏了偏头,只觉颈侧一凉,接着便是一热,刀刃划开了一道血口,但没有伤到要害。死里逃生!

  长出一口气,唐明明瘫软在床上。

  在陌生的地方入睡时,唐明明习惯布置一些毒保护自己,那毒的有效范围大约两尺。

  门外有人敲门:“唐姑娘在吗?”唐明明认出那是纪清远的声音。

  唐明明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竟发不出声音来了——是吓的。

  “唐姑娘?!”纪清远推开门,一眼瞧见床上那把沾了血的大刀,脸色微变,就要上前查看。

  唐明明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方觉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几乎沁透里衣。

  “别过来,我没事。”

  毒阵还未解除。

  纪清远身为君子,跑进女子卧室已是唐突,闻言便站在原地,背过身去。

  刚才为了活命,倒不觉得特别害怕,这会儿才开始觉着后怕了。唐明明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暗暗命令自己不准哭。

  过了一会儿,唐明明轻声道:“纪公子,帮我点个灯吧,我看不清。”声音仍是虚软无力,只是终于能连贯成句。

  从小到大人人都夸她聪颖,然而生死关头聪颖有什么用,还不是吓得像个傻子似的,唐明明自嘲地想。

  八支蜡烛齐明,室内亮堂起来。唐明明在纪清远惊讶的眼神里收起一床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丝线布条。

  唐明明的脖子被刀锋擦破了点儿皮,纪清远出去和江明非碰了个头,返回帮着唐明明处理了伤口,带着人到江明非的屋子汇合。

  程无弈已经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到江明非房内,同样在座的还有杜直。

  药铺老板在听闻有人深夜入室袭击后惊吓得昏了过去,程无弈听说此事之后,沉痛反省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在江明非破门而入的时候也努力晕一晕,这会儿就能回去梦周公了。

  窗大开着,几许雨丝飘落进来。

  程无弈目光从面无表情的杜直移动到苦大仇深的纪清远,在唐明明略有些苍白的脸和颈上新缠的绷带处顿了顿,最后落在江明非身上。

  彼时那人半张脸孔尚且隐在黑暗里,懒洋洋斜倚在窗边,色泽温润的唇似钩非钩,一手执着不知哪里寻来的话本,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着刀鞘。

  他束得不甚整齐的几缕黑发垂在颈侧,带着窗外烟雨蒙蒙的湿意。白肤黑发,触目惊心。本是偏女相的美艳,偏又因那两道飞扬的眉而不显女态。

  在这晦暗不明的飘摇夜里,如闲人隔岸观火,贵客雾里看花,悠然置身事外。

  程无弈不禁想起什么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遂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程姑娘?”

  ……

  “程姑娘?”

  “哎啊,我在。”程无弈猛地回神,一室人都看着自己。

  纪清远只能把话再说一遍:“两位姑娘是今晚最早见着刺客的,唐姑娘已说了经过,不知程姑娘那边可有什么新发现?”

  程无弈点点头,只要有心,生活处处是发现:“棉被妙用多多,乃居家旅行必备之好伙伴。防劈防砍防淫贼……”

  江明非拍手叫绝,程无弈投去志同道合的感动眼神。

  纪清远苦笑打断:“在下是说,关于你房里那黑衣杀手。”

  程无弈一噎,顿了一会儿才道:“我那时半睡半醒,一见着那杀手就喊人了,没什么特别的。”

  “半睡半醒之间,只被削去了一截头发,程姑娘运气可真是不错。”江明非忽然自话本中抬起头,一双眼似秋水,似寒星,似冬季塞外呼啸的风。

  程无弈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打小运气好。”

  程无弈想了想,还是提示道:“呃,如果几位愿意听我这个运气奇佳的人一言的话……我忽然很想去关怀一下饱受惊吓的陈老板……”说着便推门而出,径自冒雨走向陈老板的屋子。

  唐明明起身跟了过去,另外三人互相对视,皆是莫名其妙。

  “跟去看看,反正不远。”江明非率先行动。

  前边的程无弈已经叩响陈老板的房门,后面杜直才刚踏出房门。

  程无弈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便扭过头看江明非:“麻烦江兄开个门。”

  身后正听见这一句的纪清远有些迷茫……什么时候“江公子”已经变成“江兄”了?

  江明非走上前来,伸手一推,木门静悄悄地开启,那门栓已化为齑粉。

  程无弈一步进门,嘀咕了一声“好黑”,一面摸索着房中烛台内力一吐,三息之后房中便亮了起来。下山前师兄师姐皆叮嘱她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最好要像是不会内功的寻常小姑娘一般。只是白天她刚在杜直面前“表演”过掌掴唐明明的“戏法”,这会儿装得太磕碜反而不合适。

  程无弈装模作样地在食指上吹了吹,一抬头发现根本没人在理会她。

  三双眼睛直直盯着床铺上卧倒的中年男人。陈姓药铺老板唇边淌着两道紫黑血痕,身下压着的锦被上血迹斑驳,眼下早已没了气息。

  唐明明惊讶:“这……这是我的毒!他……”不必说,恐怕这陈老板就是夜袭唐明明的人。

  这人身上穿着半套夜行衣,程无弈走过去一翻床铺,从他枕下挑出了外套和腰带。程无弈无辜地看着纪清远:“我就说嘛,棉被妙用多多,害了人从窗口回来,往身上一裹,衣服都不用换啦。”

  像是要印证程无弈的话,窗口真有两个湿润的泥脚印,显然是不久前的杰作。

  这几日天气尚寒凉,纪清远进房间确认张老板安危的时候,张老板是裹着被子坐起身,听闻消息后又直接晕了回去,哪里想得到这其中有古怪。

  纪清远遗憾:“两人皆毙命,线索断了。”

  程无弈道:“未必。阿明,你这毒是独家秘药还是……?”

  唐明明道:“不是,这毒黑道上买得着方子,解起来只需及时针灸,很方便的。”

  “那就是了。陈老板可是开药铺发的家,手底下怎会没两分解毒功夫?我看这陈老板本身就是假的。”

  程无弈将陈老板翻了个身面朝天,伸手在他面皮上揉了两把,“没有易容,我第一日见到陈老板他便已经是这个样子,说明早在大会开始前人就已经调包了。所以说此事应是早有预谋,钱达通钱公子会受伤也是早被人安排好的。”

  江明非在陈老板身前拜了一拜,说了句得罪,便将陈老板摸了个遍,摸出一叠子银票、几瓶子药、一本基础医书和一块木牌子。

  程无弈挑起木牌,那牌子上没有刻字,只雕着一只奇怪的鸟,程无弈便道:“什么鸟牌?”

  江明非嘴角抽了抽,声音带笑:“没见过这种花式的牌子啊。”又将牌子拿过来,递给杜直他们看。

  程无弈看看无事可做,便去抓江明非的袖子。江明非一避,程无弈也不勉强,见杜直笔挺的站在一边,伸手在他袖子上狠蹭了两下。

  敢情她擦手呢!

  程无弈想要摸鼻子,一想没洗手,又忍下来:“反正什么鸟牌好像和我都没关系,你们看我和阿明都被袭击啦,所以我们当然不是杀钱公子的人啊。一直在这蹭饭也不太好,我明日就告辞。”

  程无弈隐约感到此事绝不简单,钱公子被杀绝非巧合,直觉不愿再深入其中。

  唐明明跟着说:“我想和程姑娘一块走,今日叨扰了。”

  次日程无弈洗漱完毕两袖清风地出了门,正看见江明非坐在院子里。

  江少爷口中叼着根枯草,手里又拿了两根摆弄着。院中石桌上已经放了一排小玩意儿,什么草蟋蟀啊草麻雀啊……

  “江兄早啊。”程无弈笑得爽朗。

  江明非往程无弈那儿瞥了一眼,点点头:“早。”

  程无弈看着那些小玩意儿移不开脚,钉在了原地。

  江明非快手做成一只四脚小家伙,递给程无弈看。程无弈捧在手心端详良久,问:“这是啥?”

  江明非道:“是你啊。”

  程无弈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更像一只小猫一点。

  江明非递给程无弈两根草条:“你也想折吗?”

  程无弈见院中没有第二把椅子,就拿着草条坐到了地上。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江明非编的小猫,感觉有了几分把握,就自己动起手来。

  江公子看着程姑娘盘坐在地上,垂着眼玩弄那草条儿,竟荒谬地觉得这人明明坐姿不雅,却有那么一瞬间显得极其……清贵?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无那感觉:“程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程无弈心头一跳。

  江明非练的心法,程无弈取名为《止杀》,也是她自己的武功心法,两人之间自然会有些感应。

  隐山七人所修心法各不相同,皆是师父依各人幼时心愿帮忙挑选和修改。当年程无弈眼中能见世间因果,人情凉薄世态炎凉不堪言说,怕极了自己心生绝望疯癫入魔,便说:“有没有教人热爱人间的心法?”

  师父皱眉思索:“我只知道使人心境平和、看淡俗事的心法。”

  “也行,那就来一本吧。”

  程无弈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路边买了一棵大白菜,师父为这一句话折腾了四年,终于在程无弈七岁生辰时把修改好的心法丢给了程无弈。

  后来有一少年欠了大师兄一条命的人情,代大师兄护送她回山。她见这人天资极好,偏偏一身恨意滔天,喜怒无常,便将止杀给了他。

  结果等程无弈出山的时候,当年那个随时都会炸毛红眼的小子已经变成逍遥出了名的江公子了。

  世事无常。

  程无弈暧昧地笑:“我入过江兄的梦?”

  没有什么相认的必要,别人欠自己人情和自己欠别人人情一样的麻烦,羁绊多了难免牵扯进什么事,将人团团捆住,动弹不得。程无弈只想守护着那座山、那几个人过一辈子,最后埋在六师兄的田里当肥料就好。

  江明非那双漂亮的眼睛探究地看着她:“或许吧。”

  “呵呵呵……”

  “嘻嘻嘻……”

  江明非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像是一片想要落雨的云在寻寻觅觅之后终于撞见了另一片想要落雨的云,又像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在独自走过十万里路后忽然遇上另一个独行者。

  所以他惊喜地灿笑。

  程无弈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像是一只警惕机警的麻雀终于百密一疏地撞进了天罗地网,又像是一名运气奇佳的赌徒忽然有种将要赔得倾家荡产的预感。

  所以她惊恐地傻笑。

  江明非道:“程无一,我看你挺顺眼的。”眼睛亮闪闪的。

  呵!

  程无弈眨了眨眼,掩下不知名的情绪:“毕竟姑娘我是如此的美貌。”

  江明非也笑着:“有缘再见的话,我请你喝酒。”

  “有缘再见”这种毫无诚意的约定,大抵和没有也差不多,但程无弈还是一拱手:“那我先谢过了!告辞!”

  语毕,转身去敲唐明明的房门。

  “阿明,我们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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