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明非和程无弈两个人回了庄，杜直一行还未回来，两人寻思着等人齐了再说张仵作的事，这会儿便闲下来。
程无弈没什么事做，见归溪庄临着一处大湖，湖水清澈见底，游鱼懒洋洋地吐着泡泡，又不像北方冬季湖面结冰，起了玩心，挽起裤脚袖管跑到湖边捉鱼。
江明非袖着手在岸上看：“小丫头底子不错嘛，还真不怕冷。”
程无弈小半个人泡在水里，冲着岸上人招手，抬头时脸上写着“快来陪我玩”，又忙忙碌碌地低下头去找鱼。一条鱼自不远处的石头边上滑过去，程无弈眼疾手快扑上去，再起来时鱼尾甩了她一头一脸的水珠子。
今日是这些天来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光洒在湖水上，也映在程无弈的脸上。她不施粉黛，肤色天然白皙，两道细眉，眼睛不大不小，唇色不红不白，反正哪里都是挑不出毛病的刚刚好。
程无弈兴致高昂，将鱼往岸上扔，一面开心地笑：“这个看着好吃！”
江明非被那一口白牙晃到眼，胸口死寂已久的什么狠狠地跳了两跳。他掩饰地低了头，挑几颗小石子打水漂。第一道疾影擦着程无弈的右胳膊飞出去，在水面上弹了六七跳。程无弈不避不让，镇定看着石子几乎贴着她飞过，拍手叫好。第二道便几乎擦着她的脸，疾驰的风掀起脸侧柔软黑亮的鬓发。
江明非手里丢着石子，心里都为自己感到不齿。他这根本就是在欺负女孩子，今天下边站着的若不是程无弈，只怕早就哭鼻子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就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尖叫两声娇嗔两句掉两滴眼泪么。”
程无弈耳朵实在是尖，闻言就摇头：“你说的那种不叫女人，叫千金。”
最后江少侠还是和程姑娘一样挽了袖子下了湖。
江少爷心高气傲，又兼身边美女如云，自信再惊艳的美色当前也不会有半分动摇。他已和程无弈认识两日，却还没好好看过人，只觉得这姑娘好像长得挺舒服。现在得了空，终于打量起程无弈，或许是今日春光过于明媚，只看没几眼便觉心跳加速，局促不安。
江明非不得不找些话题，转移注意力：“张仵作人虽窝囊了点儿，对爹娘可是真的好，我还是挺羡慕他爹娘的。”视线死死对着水面，再不敢细细瞧她。
程无弈满面疑惑：“他真这么说？不可能啊，莫不是被我打成傻的了吧。”一手在水里一捞，又抓起一尾鱼。
回家省亲一是赵捕头说的，二是他的妻子喝骂时也提过，但谁知道张仵作是真回家去了还是寻个借口罢了呢。
江明非一拍大腿：“厉害！我是故意诳你的，你怎么这都知道？”
程无弈摸了摸鼻子：“我拿竹竿子抽他的时候总觉得鼻子痒痒，他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去过那些什么楼什么院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气味。”
江明非咂舌：“你那毛病可真好用啊。”
哪有夸别人生病生得好的，程无弈白了江明非一眼：“有好处就必定有代价。”话锋一转，“江明非，那有鱼！”
程无弈兴奋地指着江明非脚边。江少爷下意识顺着程无弈的指向低头去看，身侧水花如箭，扑面而来，程无弈毫不客气地泼了江明非一身的冰水。
江明非的头发一向束得不怎么严谨，这会儿有些乱地贴在脸上，他一边往后拨弄，一边问程无弈：“哎，你成天嘻嘻哈哈的，就没有个不快活的时候？”
程无弈低头忙着捉鱼，闻言看了眼江明非：“你也成天嘻嘻哈哈的，就没有个不快活的时候？”
程无弈将问题丢了回去，江明非无言以对。
程无弈呵呵笑着摇头：“江兄，你还是没有悟啊。”说着转身上岸。
江明非跟着程无弈上岸，看她熟练地拾柴生火，还转头问他：“哎，有刀子么？”
江明非指了指腰间挂着的钢刀：“这种行么？”
程无弈摇头：“你的手肘啊，膝盖啊，足侧啊，肩头啊，有没有小点儿的刀子啊？”语气天真得很。
下一刻，程无弈偏了偏头。
江明非的刀就架在她的脑袋原来的位置，刀锋正反射着刺目的阳光，那锐锋冰凉，透着彻骨寒意，刺得程无弈颈边细细的绒毛都立起来。程无弈闭了闭眼，挑衅地微笑：“哇，杀人啦。”
江明非心脏几乎停跳，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收了大刀，苦笑着不知从哪丢出一把小的来，剖鱼正合适。他身上究竟有多少把刀，这个秘密就连杜直和纪清远也不清楚。凡是知道江明非不只有一把刀的人，几乎全都去阎王那里报道了。
程无弈把鱼开膛破肚，姿态悠闲，一边劝慰：“放轻松点儿，别整天和个被害妄想症似的……呃，我是说，别想太多，没那么多人成天想着要你命，你也不必成天想着要别人的命。”
江明非嗓音寒凉：“程无弈，我应该杀了你。”
少女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笑：“你没有把握一定杀得掉我，所以你不会出手。”
江明非不置可否。程无弈的功夫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若是打草惊蛇，被蛇反咬一口反而不妙。
“你刚才的问题，我给你个正经回答。”程无弈把鱼用细枝子穿起来，凑到火边烤，抹了一把脸，抬头正色道：“人一辈子才活几年，想做的快活事有那么多，哪有时间不快活。”
她又说：“要不高高兴兴地活，要不就轰轰烈烈地去死。”
杜直一行回了庄，程无弈和江明非拎着几大串烤鱼笑盈盈的去迎接。
“你们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来吃点心！”
杜直愣住，瞪了江明非一眼，江明非冲着他无辜地笑。
归溪庄后面那湖里的鱼可不是拿来吃的，是给来庄里做客的公子小姐们附庸风雅喂着玩儿的，庄里每年都花了银子特意买的鱼苗。程无弈不知道这事，江明非会不知道？倒也跟着小姑娘犯浑。
程无弈见杜直瞪人，纪清远也是一脸的似笑非笑看着江明非，眨了眨眼：“这鱼不让吃的么？”
杜直摇头：“吃吧。”
却听程无弈故作沉肃道：“悲哉，江兄，我们下回只能偷偷的吃了。”
江明非苦笑连连。程无弈说话真真假假，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认真说的。
杜直他们今日这一行，倒还确实有些收获。
原来这钱少爷虽已有五房妾室，但却并不心满意足，总觉得外头的比家里的好。那一日来了庄外城，巧遇一个极美的女子，便将人骗回府中，行那不可细说之事。那一日，钱少爷的正房夫人还帮了把手将人骗进房。
岂料那女人背上竟刺着一副图，看着倒像一副藏宝图。钱少爷看在眼里，心下暗自吃惊，事后便将那图画下来，叮嘱夫人不可轻易泄露此事，只等着武林大会结束便去找那宝山。
第二日钱少爷想去寻那女人，将她纳进府里，却发现人已不见，再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遇袭。这下两口子也明白怕是惹了大|麻烦。钱少爷忙不迭的便上归溪庄，想着献上宝图换归溪庄的庇护，临到门口又舍不得那座宝山被人分了去。谁想一念之差，到第二日人便没了。
那钱少夫人倒是知道宝图的事，只是她当日帮着钱少爷强抢民女，哪里又敢申张。要不是程无弈他们那天晚上吓了她一吓，今日她也不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供出来。
“那图呢？”程无弈好奇问。
杜直摇头不知。
“钱少夫人不知道？”
杜直点点头。
“钱家没有？”
“没。”
程无弈傻笑两声：“这可奇了怪了，他能藏哪呢。那几天不就去过钱府、药棚和武林大会么……呵呵，我就随便说说。”
这两天来程无弈已经多次证明她的“随便说说”准得十分可怕，这会儿没人会轻视她的意见，又何况似乎确实只有这种可能性了。
一行人便先往药棚去，张仵作的事暂且先放在了一边。杜直他们几个心急使了轻功，程无弈便背着唐明明跟在后面。杜直和纪清远有意试试程无弈，故意走得有些快，后边的程无弈不一会儿便没了影。
杜直和纪清远对看一眼，有些失落，又觉得蹊跷。程无弈就是功夫再差，也不至于一开始就跟不上吧。
两个人返回去找她，却见程无弈慢慢悠悠、潇潇洒洒地边施展轻功边给唐明明讲笑话，见两人返回来，满脸惊讶：“两位公子怎么回来了？不用顾虑我们，赶快去吧，我认得路。”
竟是毫无比较之心。
杜直和纪清远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这回有些小人了。
江明非耸耸肩：“我就说她不会接招么。”
药棚就在擂台边上，程无弈路过擂台附近，看台上人比前些天多了好几倍，便道：“嗬！好多人呢！”
唐明明扯了扯程无弈的衣角：“直公子和清公子还在药棚等着我们。”
程无弈正踮着脚伸着脖子往擂台上看，一边打趣：“急什么，才一会儿不见就想心上人了？”
唐明明轻轻捶程无弈：“才没有呢。”
江明非不知何时落到后面陪着两个姑娘一块儿走，闻言笑：“唐姑娘不用担心，阿直和阿清去应该足够了。”
程无弈将唐明明放下来：“那两个人精着呢，这点儿事都做不好归溪庄烟合宫岂不是要完？……哎，我说这人好像比前几天多了啊？”
江明非慢悠悠地解说：“前几日是新秀组初选么，一些毛孩子打打闹闹有什么好看的。今天开始才是动真格的，谁得第一就能当三年的武林盟主呢。虽说也是初选，难保不会有什么大黑马。”
这会儿看台上正有个白面无须的公子，一手剑法处处压着对手，看台上一片叫好。
程无弈动作随意，一指台上的人：“我看他也不比新秀组那些人大个几天啊。新秀组和栋梁组，都是愿意报名哪个就去哪个么？”
她那一下莫名有种指点江山的气魄，江明非愣了愣神才点头：“原是如此，不过白胡子花花的老头去参加新秀组，丢不丢人。”
程无弈了然地点点头，年长的都自持身份，便是能打得过年轻人，报了新秀组也得落个欺负后辈的名声：“你和直公子他们也要上去比？栋梁组？”
江明非心道这程无弈看着像个老江湖，怎么这些人尽皆知的规则一点儿也不清楚：“我们这些小有名声的人不参加初选，五日后初选胜出的五十人再和我们一块儿抽签打擂。”说着还有几分得意。
说话间台上那公子已将对手打翻在地，最后那一手却不是用剑，而是用掌。他向四周人挥手，那动作贵气逼人，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程无弈便捧场地吹了一声口哨，台上那人转过身时正看见程无弈冲着他手舞足蹈，皱了皱英挺的眉，转开了视线。江明非和唐明明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只当不认识程无弈。
程无弈似乎浑然不觉：“那个人看着应该身家不错啊，怎么没拿到你们的后门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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