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那这位……千机妹子怎么也跑出来了？”程无弈忍不住问。她原本以为唐家小妹妹的脸色苍白是落水吓的，可都过了一晚上了，那面色竟还是煞白如纸。
唐昭挺喜欢这个小姐姐，极给程无弈面子地细声开口：“别提了！那神棍又来纠缠不清。”她将嘴嘟得老高。
“神……棍？”程无弈想想自家那个常被人当做神棍的师父，坐直了身子。
唐明明拍了拍唐昭的脑袋，说：“叫程先生。那人是十年前出现的，说是来寻‘唐佑’的女儿，要教我们读书和习武，又不让拜师。”她接过杜直递过来的茶水，道了声谢。
程无弈坐得更正了一些，程先生？师父老人家不就是姓程么。
“他古里古怪的，又查不出来历，那身功夫倒是不差，连爷爷都比不上呢。”唐昭也接了话。唐家老堡主在武林中颇有声望，虽说唐门精于机关毒术，好歹武功也算得上一流。只是这江湖上一向有些世外高人，从来不掺合江湖纷争。大抵醉心武学到了一定的境界，江湖上的争名逐利就入不了那些武疯子的眼了。
当年那程先生风尘仆仆不知从哪里来，一夜连闯唐家三十三座大阵而衣袍不破。那夜他光明正大地跑去唐老爷子房里，袖着手说：“我要见唐佑的女儿。”唐老爷子打不过他，唐门阵法也拦不住他。唐堡主转念一想，这人一身本领通天，来此也不是为了什么坏事。他既上赶着教唐家的娃娃那就让他教呗，倒也省了日后再为那两个孩子寻找名师。到第二日，唐明就牵着还拖着鼻涕的唐昭小娃娃站在了程先生的跟前。
程先生算出了“唐佑的女儿”，却没算出唐佑的女儿不是一个，是两个人。他也没说啥，只照单全收下来，一年里有半年居于唐门。唐老爷子曾试图查探程先生的另外半年上哪去了，可那程先生看着糊里糊涂，心底大概是极清明的。唐老爷子查了许多年，竟一无所获。
唐明明不是习武的料子，大抵是天分全耗在了医毒一道。唐昭的天分也不怎么好，那程先生时不时抱怨说唐昭比他那几个徒儿笨多了，嘴上嫌弃，仍旧是日日悉心教导。唐家人虽则不擅单打独斗，却是天生心思缜密的多，唐小妹妹没让世外程高人教出天下第一的功夫，阵法机关却是远远强过同辈人。唐明和唐昭的父亲会遭兄弟嫉恨，也和他这两个各有所长极为出挑的孩子有关。
一直到两年前有一日，程先生喝得烂醉如泥赖在唐昭房外，将酒后真言吐了个一干二净，两姐妹才知道那程先生是为何非要教她们不可。
唐昭涨红了脸：“他说我上上上……不知道哪个上辈子与他夫妻一场，这一世也要与我做夫妻。那老神棍都四十好几了，简直是不知羞耻。”虽说他保养得宜，看着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唐昭小妹妹这两年出落得楚楚动人，少女的灵秀日渐冲淡儿时稚气。她此时粉面红润，眼中秋水荡漾，程无弈看在眼里，只觉和她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那位程先生十年前就看上这姑娘，实在是太有眼光了。她忍不住要问上一问：“那程先生大名叫什么？总不会就叫‘先生’吧？”
唐明明说：“程有道。”
程姑娘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对不起，他叫啥？”她慌了。
唐明明不解：“程有道。无弈，你怎么了？”
卧——
槽——！
程！有！道？！
“是不是一个……嗯，高鼻俊目，眼神锐利，不怎么修边幅，总穿紫衣的人？”程无弈尚且抱着一丝同名同姓的期望。
唐昭用力点头，深有同感：“对啊对啊，你也觉得他眼睛很锐吧！”
程无弈倒抽一口冷气：“他……他是不是武功药理，机关算术什么都通，什么都会？”
唐昭继续点头：“我还从没碰上过他不会的哩！”
程无弈只觉五雷轰顶，炸得她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生怕脑门上的根根发丝全倒竖起来。
江明非方才一直靠在窗前摸着嘴发呆，这会儿终于回了神，投去一眼：“程无弈？”他快步走过去，扶着程无弈的头查看——看不出什么问题啊。
程无弈抱了那么一会儿头，如梦初醒。她本想用力拍一拍桌，奈何那桌子太远。她又让江明非制着，干脆转拍江明非，一边拍一边怒斥：“程有道！他个老不修的混蛋！臭不要脸！不要脸啊！”师父啊师父，大师兄代你辛辛苦苦地做事，还要照料他们几个师弟妹。原来你竟正事不干，跑去找媳妇玩儿！好哇，好一个萝莉养成啊师父。如今她“有幸”卷入师父的□□里，就别怪她为大师兄出气！
程无弈这厢正惊涛骇浪着，众人的视线又转回了唐家姐妹那儿，只江明非时不时瞟程无弈一眼。
唐昭抬着脸问：“我们这有个传说，叫武威将军和秀宁公主，你们听过么？”
程无弈是憋着一口恶气，这气可比对江明非的还足。她点头连连，唯恐天下不乱：“听过听过，混账负心将军和痴心公主啊！要我说那公主真不开窍，这壶不开提那壶啊，换个钟意她的不就万事大吉了。最好生生世世不相见，也省得纠缠不清。像那种不开窍又伤人的混蛋，早点甩了早点好。”道理她都懂，话也会说。只是程姑娘说话时总不自觉地看向江明非，最后她勉勉强强地转开视线，为自己倒了杯茶。
多喝两口，解气！
唐昭沉默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说：“我上辈子就是那个……混账负心将军。”
“噗——”程无弈让呛的不轻，连连咳嗽。江明非顺手给她拍背顺气，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他见杜直和纪清远皆是一头雾水，将昨日去戏园子里听的戏简略说了一回。程无弈终于咳得消停下来，扶着江明非轻喘。她这会儿正惊吓过度，就连隔夜仇都忘了个干净。
天啊，她已经想象出师父穿宫装长裙了……
纪清远听罢故事，问：“小唐姑娘为何不娶程先生？”说到后半句，忍不住也露出狡黠的微笑。
唐昭苦着脸：“我哪知道呀，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我是这辈子的我，和上辈子有什么干系？”她这话说得有些绕，好在屋内人还不至于听不明白。
程无弈也觉得师父这事做得十分不妥，她正要为唐昭再多说几句，便听难得发声的杜直一字两字地努力往外挤句子。
杜直问：“为什么，确定，是你？”上辈子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这辈子转世成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还有半分前生的影子。何况还是前生为男，今生为女，那程先生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是唐昭呢。
唐昭对这事倒是毫无怀疑：“我手臂上有一道莲花胎记，神棍臂上也有，我们要是相互靠近就会有感应，我小时候还稀奇呢。”
“唐小妹，那你又为什么跑出唐门了？”纪清远将话题带了回来。
唐昭撇了撇嘴：“我已到了年纪，爷爷正为我物色婚事呢。那神棍说要去向爷爷提亲，竟还跑来问我愿不愿意……我……”女儿家提及自己婚事，总不免脸红，“他喜欢的又不是我，是我上辈子那个大将军啊，我才不嫁给他。”
“他教我功夫机关又如何？我不要了。他既来逼我，我就让他再也见不着我。”唐昭说到这里，开始小心翼翼地偷觑唐明明，“然后我就吃了散功丸，至于机关，我日后再也不用了便是。”如此便算两清，大将军要是欠那公主，那也是上辈子的债，凭什么要她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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