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外面的老鸨等了许久不见动静，不得不再次出声：“楼主？”

　　“你带他在门外等着。”江明非吩咐下去，一边抬起程无弈的脸端详，“好点没有？”她的脸还是又烫又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子。江明非吞了吞口水，想起那日在姑苏城的时候他含着她的耳垂，像含了块冰凉凉的羊脂玉，而现在它是暖热的……

　　程无弈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点也不好！”倒更像是娇嗔。

　　江明非看看她红润的耳珠，忍不住伸手去捻，程无弈偏了偏头，也不知是本能地要偎上去还是想避开：“江明非，你别趁人之危。”

　　江楼主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听说这样能让人凉快些……”程小姑娘到底是天真好骗，睁大了眼将信将疑。

　　“楼主，人带到了。”外头老鸨又来禀报。

　　江明非含着笑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觉得外头这人怎么来得这么快：“让他等着。”

　　程无弈这个样子，他不想让旁人看见。

　　又过了一会儿，程无弈拍拍江明非，兴奋地喊：“好了好了！”便要起身。

　　江明非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一拽，程无弈又跌坐回来。程姑娘这会儿有了力气，立刻伸手推他。江明非自己也是一愣，正专心想着借口，一时不察便顺着她使力方向一倒。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让人推开，老鸨低垂着眼领着个年轻书生进门。年轻书生一抬头，正看见少年满面通红地将一貌美男子按在榻上，一时瞠目结舌。他……他从前怎么没听说这里的东家不爱女色爱男色呢？真是成何体统！

　　老鸨也是目瞪口呆，自家楼主虽然不爱发脾气，可也从来没人敢这般欺压。毕竟他那双眼睛冷得像冰似的，嘴边还带着笑呢就能把人脖子拧断。她怎么也想不到，让人按在身下的楼主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这……咦？

　　先前不曾仔细看，那按着自家楼主的少年骨架纤细、五官柔和精致，眼中更似有一泓春水，若是男孩儿长到这个年纪，断不会有这般温柔娇态……是个女娃娃？

　　程无弈万万没想到江明非会就势那么躺下去，她平日可没什么机会居高临下地俯视江明非，一时看得直发呆。江明非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两挥，好笑地说：“魂兮归来。”

　　程姑娘回过神，只见那头进门的两人都是一脸的复杂，于是嘿嘿傻笑了两声，坐直身子。江兄对不住啊对不住，好像不小心让人误会了什么。

　　站在老鸨身边的书生穿一身丝绸长衫，衣着端正整洁得挑不出一丝错处。他面色健康红润，双目神采飞扬，总之是没有半分痛失情人的憔悴样。

　　那书生认错了人，只当程无弈是东家府上哪位小少爷，拱手施礼：“小少爷好，小少爷好。”他视线东飘西飘，就是不敢看向当中那两人。

　　江明非哭笑不得地跟着坐起来：“小少爷？江某虚长了这些年岁，倒不知何时年轻回去了？”

　　书生这才悟到谁是东家。嗬！敢情这东家不仅爱好男色，还是让人骑的那个？他重新问过好，偷眼看江明非，长得倒也不错。

　　程江二人可不管这书生想些什么，程无弈只道：“你就是红云那个相好的？”

　　书生只拱手对着江明非，理也不理她。程姑娘想想先前他一口一个“小少爷”叫得挺热络，不解短短几句话里，自己哪里又得罪这书生了。

　　江明非面无意外之色，只眼底沉冷了几分。他安抚地拍拍程无弈的背，重复问：“常河，你与前几日自尽的红云是什么关系？”

　　常河神色平静：“在下与红香姑娘有过几面之缘，昨日惊闻她死讯悲恸难当，今日才来拜见。”

　　程无弈气鼓了脸。她问话不理，怎么江明非问起来，他这聋病就又好了？江明非还故意看她一眼，得意洋洋。她正憋了口气，又听常河将自己开脱得一干二净，抬手就撸袖子：“你还是不是男人，人家姑娘都为你……哎哎江明非你放开我！”

　　江明非伸手一捞，将程无弈制住，又给一旁侍立的老鸨使了个眼色，老鸨便从袖中掏出一串铃，摇动数下。楼下传来一片脚步声响，先前供出书生一事的几个姑娘进了门一字站开，常河的脸色霎时精彩起来。

　　程无弈这会儿正咬牙切齿，一指常河问她们：“红云那相好的是不是这王八蛋？”

　　姑娘们点头连连，看向常河的眼神十分鄙夷。

　　“在下……”常河还要说什么，江明非却“不巧”打断了他。

　　“行了，回去吧。”江明非等姑娘们鱼贯离去，淡淡对那书生说，“江某无意深究此事，只是觉得这故事新鲜，还请先生多谈一二。”

　　常河转了转眼珠，仍旧高昂着头不发一语。

　　江明非又道：“江某在京中也算有几个朋友，将来先生若想入朝为官，兴许用得上……”他将尾音拖得长长的，似有无限的可能性。

　　常河这才开了他的尊口。

　　他的说辞和方才姑娘们口中大不相同，也让程无弈叹为观止了一把。自尽的红云姑娘先将他勾引进楼子，又使了什么狐媚妖法让他离不开她，以此骗走他全副家当，还怂恿他出钱赎身。这个常河明年就要去赶考，却连路费都交代在了楼子里。后来多亏了他爹将他打醒，这才幡然醒悟。

　　那日，常河接到红云又托人传话要见他，想着正是个和她说清楚的机会，这才答应着再见红云最后一面。他既已清醒，自然不会再上红云的当，当日过去极为谨慎小心。红云是自己饮下一杯酒，就那么倒下了，要不是自己机灵，恐怕现在也已经是死尸一具。

　　程无弈听完这故事，转过脸用唇语问江明非：“不是说是‘双生蛊’么，那应该是虫子呀，怎么变成酒了？”

　　“提前放在酒里了？”江明非贴着她的耳朵回答，唇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的耳垂，真是温热的。

　　程无弈摸了摸耳朵，只当他是不小心，严肃地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程姑娘转回脸，看看始终不拿正眼瞧她的常河，只觉这人实在讨厌。她苦着脸和江明非眼神交流了一会儿，江明非便道：“多谢常兄解惑，将来若有帮得上忙的，只管来此找李妈妈。”保证让他雪上加霜。

　　常河面上仍旧是一副孤高相，只眼里迸发出窃喜，自然逃不过江明非这人精的眼睛。

　　“对了，常兄不是要去看看红云姑娘么，刚好今日江某人也没什么事，不知常兄可愿意与我们同去？”江明非转了话题。

　　程无弈向来了解江明非的本性，猛一转头看向江明非，只见他唇角微勾，挂着毫无温度的冷笑。

　　常河却不懂江明非，只是连连作揖：“能与东家同行，在下自然不胜荣幸。只是家父身体有恙，在下本想速去速回，如今倒有些耽搁了，恐怕来不及前去。”

　　“如此，可惜了。”江明非仍旧是毫不意外，指示一旁的老鸨送客。

　　程无弈等人一走，想起刚才那势利人，愤然道：“这红云姑娘跟了他也未必有好下场，他看着像是发达了就抛弃发妻的那种小人！”

　　“这样的人多了是，无弈，男人狠起来能六亲不认，骨子里都是烂的。”江明非只笑，“你可当心些，我就是最坏的那种。”

　　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之所以名垂千古，是因为更多的美人都让人换了江山。

　　杜鹃啼血，青丝白头，终究等不到心上人回眸一眼。

　　当年将军府上血流漂杵，那位后来清君侧一路清成了皇帝的王大将军，在位三年里愣是没想起来处置处置当年杀妻杀子那几位老奸贼。他娘亲、姐妹、儿时玩伴，将军府数百条人命不过是君王路上一块踏脚石。这些年江明非时时在想，或许将军府血案是早就商量好了的，王大将军就是要用这些血来光明正大地反了。

　　他的身上流着那样肮脏冰冷的血，他将来也会变成那种人，不对，现在已经是了。

　　江明非冷笑加深，看得程无弈直摇头。

　　“行行行知道你人坏，我不喜欢你，绝不。”狠话谁不会说呀，他隔三差五地这么捅人刀子，好像他真的多吃香似的——虽然似乎真挺吃香来着。

　　程无弈摸上他唇角：“不想笑就别笑啊，怪渗人的。”

　　江明非回过神，闭了闭眼，心里一阵空，空到发抖。绝不会喜欢他啊……

　　他张口咬了咬她的指尖，努力笑出平常的样子：“你看这回我想不想笑？”

　　噫，程姑娘闪电般地缩回手，白了他一眼：“接下去怎么办？”还是说正事吧。

　　江楼主一点儿停顿都没有，早都想好了：“见见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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