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考务会
连续几天，王默都在围着酒桌转，朋友聚了一拨又一拨，酒是一场接一场，尤其在周六，周日两天，就觉得分身无术，中午喝一场后，晚上还要排着队再连喝两场，比农民赶集还辛苦。
王默朋友多，三教九流都不少，听说王默回来，都主动联系他。
以至于刘道铭开玩笑说：“王默三教九流都认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街头摊贩，我请你喝酒可是排了好几天了。今天一定要不醉不休。”
王默听出对方话中有话，连忙赔礼道：“刘矿，刘哥，手下留情呀，我可是连续作战的，中午刚刚就喝了一场，这不听到你召唤，我马不停留麻溜的就赶过来了。”
刘道铭根本不搭理王默，说道：“你小子酒量大，拳好，以前每次喝酒，都不见你喝倒，今天咱们不划拳，别说老哥欺负你呀！你说你中午喝了，我可没有看见，在座的有谁看见了？”
众人就都“哈哈”大笑，附和道：“没看见。”
高洪亮说话更气人：“跟别人喝不算数，只有和我们喝才算喝酒。”
这一场酒喝下来，王默才知道什么叫昏天黑地拉锯战，一直喝到晚上十二点。
最后，还是杨阳醉醺醺拉着他回到了家。
晚上，王默和杨阳又乘着酒兴，两个人聊了不少往事。
具体聊了什么？第二天，王默已经彻底忘了，他第一次遇到断片，失去了那一段记忆。
早晨，王默被杨阳一巴掌拍醒，这才知道天亮了。
他赶紧起床，三两下就收拾利索，然后快步向一中走去。
今天，一中一大早就要开末考考务会。
而这正是教务主任吴宪刚遵照文处长的旨意给他安排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九点二十了，差十分钟就要到开会时间了。
王默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急速向前跑去，也不管周围行人异样的眼光。
幸亏杨阳家距离一中只有五、六百米远的距离，虽然路途很近，但也架不住这么快的奔跑速度。
这是王默第一次正式在学校全体教师面前亮相，他可不想给人初次就留下坏印象。
王默跑得腿脚发软，累的跟死狗似的，“呼呼”的直喘大气，脚下却没有停留，飞快地进入学校，就看见楼里楼外有许多学生正在打扫卫生，教室里还有一些学生正在布置考场。
到了三楼，找到一间大教室，往里看看，有许多老师正坐着，这就是临时的考场会议室。
王默推开门，就见许多老师的目光扫过来，立刻，王默就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
吴宪刚坐在主席台上，正讲着话，看见王默进来，就用手指着教室后面，示意他坐到后面去。
王默看了看后排，还有几个座位空着，于是快步过去，随意找了一个靠边的座位坐下。
坐下来后，王默就一边听教务主任说什么考风考纪的事情，一边就悄悄地注意观察开会的老师们都在忙些什么。
坐得远的老师，他也看不清楚，都被背影挡着，坐在附近的几个老师则旁若无人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王默向身旁的老师桌子上看去，摆了一摞厚厚的化学作业本，主人带着一副眼镜，四十岁左右，显得温文儒雅，这是一个典型的书生。此时，正热火朝天的批改着学生作业，对王默坐到他身边根本就没有关注，该老师的那一份专业精神叫王默无语。
靠！太强了！
这些天，王默总是听人说起，一中的老师们如何如何特别能战斗！如何如何特别能吃苦！如何如何特别特别能加班！如何如何特别能奉献！这就是出名的四变态。
这一刻，他总算是开眼了。
这，确实就是一个特变态！
王默从心里面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词。
一般来说，到了期末，应当是老师们最轻松的时间，基本上该讲的课程都讲完了，人也应当闲下来，怎么可能还这么忙呢？
再说了，全校的期末考务会，至少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大会，可王默看见不少老师都在埋头批改作业，桌子上都摆放着厚厚的一摞卷子。而且，坐在前台的几位校领导明显也看见了这些，怎么就不管管呢？
王默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做为一名曾经的记者，他有着丰富的新闻敏感，也许这就是当今这个时代教师工作生活的一个常态。
他将身体凑过去，低声对这位眼睛男说道：“期末了，怎么还这么忙？”
眼睛男看了他一眼，手下的笔却没有停，仍然飞快的勾勾划划，似乎只要瞄上一眼，就知道这学生的作业做得对不对，手中的笔如同魔术一般，几下划拉，一个学生的作业就改完了。
王默眼花缭乱，也不清楚这个老师是怎么判的作业。
王默就这样保持着凑过来的姿势，没有收回目光，就是想看看对方怎么批改作业。
可能是出于礼貌，也可能是王默这样的姿态让眼镜男终于有了什么想法，他总算是停下了笔，也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称呼？”
“你好，我叫王默，新来的，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眼镜男点点头，说道：“祝海涛，很高心认识你，王老师。”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王老师，王默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正式的称作老师。
这一刻，王默的心态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来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王默了，而是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了。
“王老师，你教哪科？”
“语文。”王默理所当然说道。
“你，过去是哪个学校的？”祝海涛听了王默的话，有点疑惑道。
“没有，我是第一次在学校工作。”
祝海涛没有继续好奇的纠缠王老师原先在哪个单位工作，而是直接抛出来另外一个问题：“别人都是从学校跳出去，你，怎么反过来到学校当老师了？”
王默对于学校的事情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些年，教育处的几所学校，老师跳槽的特别多，文处长始终把握着一个能进不能出的原则，任何老师想要在三门墩内部调动，想离开学校那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文处长一定会动用各种关系，严防死守，卡着不放；至于那些要辞职跑路的老师，文处长只有一招，那就是与劳资部门联系，卡着档案不放。而这样的招数对内十分有效，对外则是无用功了，这些老师一旦要离开三门墩，档案就不要了，大不了到新单位重新建档。
对于祝海涛的这个问题，王默的回答不能与好朋友一个样，他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是文处长安排我到一中的。”
祝海涛听了眼睛一亮，道：“你一定是被文处长忽悠了，现在谁还当老师啊，有点门道的，都跑了。”
王默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当老师，受人尊重，不是也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一年到头忙个不停，连个休假也没有。”
这件事情，王默倒是听说过，一中的老师，周六，周日都要给学生补课，个别老师一天甚至要补六节大课，不少老师忙的团团转，想要利用周六或者周日洗澡的时间都没有，就更别说打理家务了。
平时遇见过节，一中也是极少放假，比如国庆节，只放一天假，其余时间则全部用来补课。过春节了，大年三十上午仍然还在上课，仅下午开始放假，初一至初六可以享受假期，到了初七就要正常上班了。
所以，一中老师的辛苦事，王默这几天也是听得耳朵里生茧子。
祝海涛明显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他将一中的情况简单给王默作了介绍，王默才弄清楚了他们的辛苦，不仅是节假日，就是平时每天也要比其他学校多上一个多小时的课，一中单独搞了一个九节课和十节课制度。
听到这些，王默也是咂舌，过去他去过江南许多小城，曾经吃惊于那里的学生和老师非常辛苦，他们常常要在下午课结束后继续上课，一直在学校里上课到很晚。
现在，王默才知道三门墩的高中教育已经提前走出北疆省了，和江南某个教育大省逐渐要接轨了。
“那你们有加班吧？”王默试探着问道。
“哪有，都是白白奉献。”祝海涛嗤之以鼻道。
听了这话，王默心里不是滋味，他说道：“学校老师就没有意见？”
“有意见，又能怎么样？发完牢骚还得认真干活。当老师的，干的全是良心活。”
祝海涛的话让王默不由得深思起来。
中国的教师一直生活在社会编织的耀眼光环下，表面上享受着极高的荣誉，可实际上却背负清贫，各方面的压力极大。
社会上对老师的要求也是太多，太高，甚至到了观其一言一行的地步，但给予老师的却太少。
老师这个群体，也需要有正常人的感情，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正常人的骂娘，发泄，也需要有正常人享受的物质，而不是清贫的生活。
人，谁都需要养家，孝顺老人和养育儿女。
不少老师的工作状态已经影响到了夫妻家庭生活，离婚的女教师普遍增多。
具体原因王默没有调查过，他也没有发言权，但是在三门墩这个小地方，他却知道，女教师离婚人数明显在增多。
王默轻轻的叹道：“确实不容易！”
看着祝海涛一边和他悄悄说话，一边还不忘飞快的批改学生作业，王默道：“作业怎么这么多？”
“我也想给学生少留点作业，可是大家都在给学生使劲布置作业，有没有效果不好说，可是你敢这样做的话，学校和家长一定都会找上门来，甚至学生都会误会你，认为你是一个放羊老师。这样一来，学生就会轻视你教的这门课程，也会轻视你。”
三门墩缺水，也没有什么草，但是在三门墩东北边三百公里远的吉克县，却有一个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些少数民族老乡将羊赶到草原上放牧，任凭羊去啃噬。
这种放羊现象，被一些教师拿来比喻那些不负责任的老师。
在三门墩，父子两代人同为煤矿职工的人海了去了，这里不少人唠叨着一句话，“扎根边疆，献了青春献子孙。”
他们的父辈，有许多人已经埋葬在这一片土地上，他们自己或许有一天老了，也将同样埋葬在这里。
可是，在他们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愿望，就是他们不愿意，他们的孩子也像他们自己一样，像他的父辈父，爷爷辈们一样，最终也要埋在三门墩的土里，他们希望孩子能跳出这隔壁深处。
所以，家长的期望全都在老师身上，无数的眼睛都在紧盯着教师。
“嗯，考务会，我看很多老师都不怎么听吗？”王默也是没话找话道。
“你刚来，还不清楚，学校每年的考试特别多，经历了高考，会考，其它考试就是一盘小菜，大家都是年年开会，月月开会，考务会上就那么几条框框，早就烂在肚子里了。”
这，也就是中国的特色，大家都懂，也都明白的事情，可是还需要搞一个隆重的会议，一条接一条的重新强调一遍，似乎不如此就显示不出其重要性。
会后，吴宪刚将王默叫进了教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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