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伤事 一

　　我忘了一个叫什么的著名定论，大体意思是说，你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但你苦心经营的事，往往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嗯，我知道，中国有句古话也是这个意思，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事实上，我和曹感所遭遇的，只有“有心栽花花不开”，而没有“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像我常安慰自己的一句话所说的，现实，永远和我们的想象有差距。

　　次日我和曹感去了皇城，果然如他们所说，已经解禁，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的样子，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脸上尽是憔悴的神色和无光的眼神。街道两旁的店铺有些也重新开业了，但是生意却并不好，曹感本想去做客栈做杂役，但却被拒绝了，这其中，一是要找活干的人很多，而是他们嫌弃曹感的长相。

　　我很无语，但还是极力劝慰曹感，曹感无奈之下，去做了一家粮铺的搬运工，每天能赚得二十文钱，还包三餐。这个时候，要强调的是，经过晋国高层的调控，物价又渐渐有所回升。原来卖十文钱的馒头，现在只卖三文钱了，当然，和以前想比，还是贵得吓人。也就是说，曹感每天拼死累活地当搬运工，才能买到七个馒头而已。

　　而我呢，本来我执意要去找份零工，但一来社会萧条，零活难找，二来是曹感执意不让我去。当时我还以为是曹感不想我太累了，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曹感只是怕我和他一样因长相而被拒绝，他其实最怕是我会伤心。

　　这日，曹感下山去粮铺干活了，留下我一人在家中。百般寂寥之下，我决定到后山去挖些野菜，等晚上曹感回来便有得吃了。可是平时都是和曹感一起去挖野菜的，我独自去后山，望着被人千条万选过的一堆“青色”，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正当我烦愁时，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走了过来，好像是那个樵夫的妻子阿苗。阿苗对她丈夫张甫私自将茅草屋租给我和曹感很不满，老觉得吃了亏，虽然没有当面说，但总是斜着眼看我和曹感。我也曾听在村尾住的李大娘说阿苗是个精打细算的女人，甚至有些无耻，曾经因为不满她丈夫的妹妹上门来求援，竟然跑到她小姑子家里去闹，说自己快活不下去了，因为家里穷的解不开锅了，惹得小姑子再不敢来她家，而且作风还不检点……

　　我对这种女人素没有好感，但看在她丈夫张甫的薄面上，平日看到她也会挤出一副笑脸来。

　　“张嫂，你也来挖野菜吗？”我客套地跟阿苗打了声招呼。

　　“是啊，”阿苗身穿大地色的粗布长衫，用一块青蓝色的碎花布将头发高高地绾了起来，斜着眼看我，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家相公呢？”

　　我羞得满脸通红：“他……他又不是我相公，只是……我大哥。”我们上次补办户籍时，我瞒着曹感将身份改成“兄妹”，他因不识字，似乎完全没有怀疑，到是那簿史用怀疑地眼神看了我好几眼。

　　“哦？”她的眉毛往上挑了挑，眼珠转了转，居然朝我笑道，“你……大哥，可是个不错的人呢，要是还没有对象的话，我可不介意帮他做个媒人哦，我家还有个妹妹，待字闺中……”

　　天哪！我还极少见有人会这样夸赞曹感的，她的眼光……？我当然不是说曹感不好，只是世人不了解曹感的，都会因他的长相而避而远之的，少见像玉琳、娘亲这样欣赏他的。我对她家的妹妹可没有兴趣，相信曹感对她这种女人的妹妹也不会有兴趣，我打断她的话，笑道：“多谢张嫂，不过，我家大哥已经早有婚配了，怕要让你失望了！”

　　阿苗的脸色倏的变了色，一会方讪讪道：“没事，没事……”

　　“没事的话，我就先忙喽！”我笑着说道，她这样的女子，还是少接触的好，可是我望着遍地扎根的野菜和野草，却烦愁起来，只凭着印象采着……

　　“小若，这些菜是不能吃的……”阿苗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指着我的菜篮，说道。

　　我看了看菜篮里叫不出名字的菜，也茫然了：“那什么菜才可以吃啊？”

　　“喏，这个，还有这个，”阿苗随手拔了两种野菜放入我的篮子，“前几天你不是常吃的吗，怎么又给忘了？记着啊，这几种才能吃的。”阿苗又指了好几种菜给我看。

　　“谢谢啊！”我忙说道，不管怎样，她今天还真热心，不然我就要白忙活一场了。

　　“谢什么呢，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阿苗笑着说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笑，那么别扭呢？“那你先忙，我去村口一趟。”

　　“嗯，慢走。”我头也不抬，就忙着挖野菜，心里真是开心，阿苗方才指给我的野菜，这里有好多呢，我多挖些，和曹感可以吃上好几天呢！曹感回来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待我挖完满满一篮的野菜回家，已经差不多快酉时了，曹感却还没有回到家。也许，他今天又被那无良的掌柜留下来加班了吧。我心里暗叹了口气，自从曹感去那家粮铺当差后，每天早出晚归的，看的出来他很累，可是却连一句抱怨的话语也没有跟我说过。

　　本想等曹感回来再将野菜挑选一遍，以防我采错了，但看了看渐沉的暮色，我决意今天自己做菜，好好犒劳辛劳已久的曹感！

　　他见到这样一桌的菜，一定会很开心的吧。我遐想给曹感一个惊喜的样子，心中不由暗暗高兴起来，便马上动手。

　　烧火、煮饭、洗菜、做菜……这些对于已经熬过了一年的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太难的事。人不是生来便娇贵的，我在现代虽是独生女，但却不是娇娇女，貌似，在古代也是。虽说平时不怎么做饭菜（娘和曹感在的话，铁定不会让我动手），但我一旦做起饭菜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嘛，我望着一桌的美味，暗自得意。

　　至今一直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是，来到这里之后，我还没有吃过盐，起先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像盐这样高产而又廉价的东西只能给贵族使用，后来听曹感解释才知道。原来晋国是个内陆国家，邻国宋国才有产盐地，但盐都是由朝廷控制供应，起先价格极其昂贵不合理，以致晋国只有贵族们才用得起，到后来也就形成了一种规矩——庶民卑微，不得享用食盐！也就是说，不仅是因为价格的缘故而不给老百姓供盐，而是因为所谓的身份、地位！这在我们现代人看来，是多么可笑幼稚的事情，可是，身处其中，你却无力改变这样的现状，便不得不遵守这样的规则。

　　没有盐的菜，怎样会美味？起先我是吃不习惯的，每餐吃饭时，总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但人的适应力是极强的，习惯了就好，有时还觉得没有盐的菜，也是满好吃的。

　　曹感就从来就没有吃过盐，我有一次无意说到盐的事，他竟然说他其实不知盐为何物！难道所谓酸甜苦辣咸，他们少了咸这一味？我只好开玩笑说，盐的味道，就是眼泪的味道。他还暗自纳闷了老半天，说，眼泪的味道怎么会好吃呢？如果你想吃盐，我以后一定想办法买给你吃，因为我不要你流泪。

　　想到这，我又苦笑了一下，我对曹感的印象和感觉一直在不断地改观着，一直朝好的方向发展。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有时常疑心，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人？小若这个女子，无才无貌，无权无势的，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付出？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孽缘？

　　唉，不想这么多了。我收起思绪，跑到门外，见夕阳的最后一曙霞光都已经收起了，却仍不见曹感回来。

　　算了，我自己先吃饭好了。忙了一个下午，我也有点饿了，于是走进屋内，自己开始独自享用起美餐来。（所谓自己的劳动果实最珍贵，自己做的饭菜，嘿嘿，当然最好吃~）

　　不过吃饭的时候有点感觉不对，我这次摘的野菜，怎么和平日里曹感采的有点不一样？不过我可没想太多，毕竟这年头，连吃树皮的人都有，管它是什么菜，总吃不死人吧？

　　待我吃完了饭，曹感还是没有回来，我心中不禁有些焦虑起来，这年头，并不是很太平，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我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望着渐沉的夜色，心中突然有种惘然的感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该往哪里去？……

　　星星、月亮，曾经最喜爱看夜景的我，望着那片夜色，心却突然慌乱了起来……嘴里多了股咸咸的感觉，是眼泪的味道，还是盐的味道？为什么，曹感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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