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言可畏

　　祁连韶午饭也舍去了，随孙家小厮一道赶往员外府。平常一刻钟的路程二人紧赶慢赶省去了三分二的时间，踏进府门时祁连韶就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他被小厮领着一路去了西厢，停在了孙家千金的小院门口。

　　“这不太合适吧？”祁连韶在拱门外顿住脚踯躅道。

　　“唉呀，人命关天，顾不得那许多了！”小厮摆摆手急吼吼地催，“我们老爷早就吩咐下了，道长您来了至今进去就是了，他自己也在屋里呢!”

　　“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祁连韶唱个诺应了，然后跟在那小厮身后疾步走进院子，推开小姐闺房大门垮了进去。

　　一进门祁连韶就感受到一股沉重的浊气迎面扑来，光线沉暗的屋子里飘着女人幽幽的哭声。进屋之后他才看清屋里有几个女眷在掩面哭泣，员外本人挨着女儿坐在床边面色十分凝重。

　　与对方简单见个礼后，孙照南把祁连韶招呼到一边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事情发展。说是昨夜祁连韶走后没多久孙小姐的高烧又严重了，不仅是额头全身都烫到旁人下不了手去探，人都说小姐这是作了孽身染邪祟被业火焚身，命不久矣。又过了些时日孙小姐就开始神志不清说胡话，谁叫唤也不认得。终于有片刻清醒后她就不住喃喃着重复说要见祁道长，翻来覆去只念他。听到这儿时祁连韶面色僵了一僵，他斜眼瞟了一眼床上半死不活的孙小姐，果然等来了员外意料之中的问题。

　　“道长您，先前就认识小女啊？”

　　“不，一面之缘罢了。”祁连韶瞥向床帐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只淋湿的野狗，“街市偶遇孙姑娘，央其所求，算了一卦。”

　　“这样啊。”孙照南显然先得局促又尴尬，接下来他脸色一变，拽着祁连韶的袖子说，“现在道长您看怎么办？求您务必救救我女儿啊！”

　　“我先前说过了，你女儿能否得救关键看她自己，她会如此这般，只是因为她对我们都有所隐瞒。”

　　望着祁连韶冷硬的面庞，孙照南一跺脚说：“道长我知道你多少因为贵派心有愤懑，这回就当我们妇女俩对不住道长和三清祖师了！只要您能把我女儿救活，我愿为重阳宫散尽家财，自折阳寿赎罪！拜托您了道长！”

　　说完孙照南往下腰垂下头就要往地上拜，还好被祁连韶及时扶住没有真的磕到地上。祁连韶掂了掂胳膊上的分量，心知员外此举该不是做戏。

　　“员外何苦如此，”祁连韶将人扶稳，眉头皱得更深了，“贫道倒有一法，既不需要你散尽家财，也不需要你自觉阳寿，只需得你亲自跑一趟，以明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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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东一处流浪汉和醉鬼最常出现的小巷子口此时围聚了一群人，仔细一看这都是些七八十岁衣着破旧的平民孩童，甚至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小乞丐。而这群孩子的中间是个看样子也不过总角小儿的小女孩。这女孩脑袋上扎了和极其随便的大马尾，绳结处垂了几根麻花辫。身上那身黑红相间的衣饰像是胡服与曳撒的结合，辅以重要部位覆盖的皮甲，看起来就十分精悍干练。然而女孩生的一副珠圆玉润粉雕玉琢的好模样，尤其额心一点朱砂红更衬得人如白瓷，精致如斯。

　　虽然她现在这样的咆哮状态着实有点毁人。

　　“于是那孙家姑娘满面绯红羞涩不已，忙不迭使下女将自个儿生辰八字报了，交予道长。你们猜怎么着？”黑衣黑发的小姑娘夸张地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伸出手指煞有介事地晃，“祁道士背地里阴测测地那么一笑，飞快将人八字记下，心道这简直就是上天赐的……哎！！”

　　讲故事的小姑娘往前扑倒下去载了一个大跟斗，围观的小朋友们吓得目瞪口呆，抬头一看，小姑娘身后正站着个抬着腿的高个儿道士。只见这道士面色不善目露凶光，严厉的视线在旁听者身上跑了个来回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气也不敢出。

　　“妈哒祁大爷你下手敢不敢轻点！”捂着屁股的阿蛮扭过头冲着道士怒吼，她身边围城一圈的小孩和一个流浪汉一溜烟全都跑光，一瞬间街角就只剩下她和狠踹她屁股的凶手干瞪眼。

　　“小姑娘少说脏话。”祁连韶收了脚轻描淡写地来了这么一句，阿蛮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怒道:“呸!老子不是小姑娘！你凭什么说踢就踢！”

　　“我准你把我的事编成戏言在街头巷尾传播了吗？？”祁连韶愤怒地瞪了瞪眼，“别净扯这些有的没的，我有要事托付给你。”

　　“啊……又要跑腿，什么事儿啊？”阿蛮垂头丧气地向祁连韶走来问。

　　“回重阳宫吧。”祁连韶话里夹了声叹息，“我担心那丫头还得出问题。”

　　“好吧好吧，你家小道姑再过六年都没法让你省心，我也跟着受累！”阿蛮双手插着腰多了跺脚埋怨道，“这回要我干嘛？又偷看她洗澡？”

　　“谁让你偷窥了？！”祁连韶毫无预兆地咆哮起来，吓得阿蛮两腿一抖差点摔着。

　　“妈哒我就开个玩笑，谁要看小丫头片子啊！”阿蛮努力挺直腰板驳回去，“老子当年可是为了你才变成这种丑八怪的你这个负心汉居然凶我！”

　　“……行了，快去吧。”祁连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口气很有几分无奈，阿蛮气哼哼地两手插腰转身就走，脚还没抬起来又被身后人叫住。

　　“干嘛啊！”阿蛮不耐烦地回过头瞪回去。

　　“终南山是这个方向。”祁连韶指着自己身后平静地提醒道。

　　“……你好烦。”阿蛮嘴里挤出这句话，不过是转身抬步的当儿身材娇小的小姑娘眨眼间变为有虎斑大小的黑兽。它形似大猫，耳有尖毛，肢壮尾短，两颊长毛垂挂。浑身毛发油亮光泽远胜任何皮草的质地，个别部位的毛发又是锃亮的钢灰色。她如同一股灰黑色的劲风刮过祁连韶袖边，待祁连韶随其转身望去时，乌黑的大猫已经呼啸而去，眯着眼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点罢了。

　　以阿蛮的脚程，这个说到底没离开终南山地区的市镇往返也不过四天左右罢了。在睡了一个下午饱觉后，阿蛮精力充沛地穿过终南山山门，穿过玉皇钟空降到了重阳宫老君阁屋顶上。此时的她已经是一只普通家猫大笑，在屋顶横梁上一闪而过也无人特别注意，于是她一路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女道聚居的区域，开始寻找目标人物。

　　从此以后焦奉真方圆十里内的墙头瓦上或者其他适合一只猫待着的地方，总会出现一只浑身漆黑毫不起眼的小猫。它一双砂金色的菱眼炯炯有神地盯在某个特定的人身上，而这个人却从未意识到她身边还有这样的存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阿蛮安静地趴在高处，看着奉真的日常生活越来越糟糕。第一天的时候不过是她路过人群的时候引起一阵嗡嗡议论声，第二天就开始名目张胆对她指指点点，阿蛮虽身在高处，但耳朵异常灵光，那些姑娘们背地当面传的大多是那个姓焦的道姑如何用令人不齿的手段骗的师父偏心于她，独门传授武功绝学。表面上乖巧懂事，背地里叫横跋扈，此次拔剑捅师姐就是明证。甚至传闻她与祁阎王祁连韶都有染，否则当日抓个现行的祁连韶怎么能笑着放她离开？综上所述，焦奉真这个模样清纯的小丫头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不干不净的贱人。犯下这么大的事儿现在还不过是帮帮厨扫扫地，就足以完美证明这一点。

　　阿蛮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她也真心觉得焦奉真没那么瞎那么聋，自己多少也知道一点。其实看她的脸□□绪一天比一天坏也就差不多能确定了，只是她面上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不满表示，两天以来只当是听不见看不见，第三天的时候有同铺的道友临宵禁了把她的被我泼了盆水彻底浇湿了，还美其名曰是帮她洗洗干净。奉真的眼神充分暴露了她有冲动把眼前这位道友手撕成片，然而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表示，默默地把被窝卷走然后和她另一位好友挤了一个被窝睡了一晚上。

　　现在是第四天，阿蛮打了个哈欠仍旧趴在那个她最中意的，阳光最好的墙头望着小院子里奉真那位名叫司蔲的好友正在被几个同铺的女道士们拉来车去，呼和声完全用不着她特意去听了。

　　“不过是洗几件衣服，你这个做后辈的有什么资格提意见！”一个胖胖的姑娘指着被扣住的司蔲怒斥道，“过去真是师姐们太惯着你了，你还真拿自己当小姐啊？？”

　　“从来就没有一个师妹帮十几个师姐洗衣服的习惯！”容貌秀美可人的司蔲尖着嗓子抗议，“我又没错做什么！你们又凭什么这么对我！”

　　“你没做错什么？”那个胖道姑冷哼一声，眯起的双眼中满满都是刻薄的恶意，“你跟那个贱人焦奉真天天混在一处还不是错？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是一点没错的，既然你也是贱人，我们罚你当然是应该的！□□□□你这一身贱骨头，好教你今后别走上焦奉真那条勾男人买身子的老路！”

　　“你们太过分了吧！”司蔲美目圆瞪大喊了一声，随之而来就是啪的一声脆响，胖道姑扬手一个耳光就抽在她红润白皙的脸上，生生留下了一块青黑色的五指印。

　　司蔲意料之中地哇一声大哭起来。

　　“你们欺负人！”她扭着身子哭喊道，“你们不过是欺负我没什么拳脚，你们根本就是在怕焦师姐！”

　　“小浪蹄子嘴挺利啊！”胖道姑咬牙切齿说完吩咐两个摁住司蔲双臂的同伙说，“给我摁紧点儿，我让你瞧瞧，天底下不是只有她焦师姐长着胳膊腿会用粗会耍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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