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天机烧破鸳鸯锦
探春冷眼旁观心中叹息，只得找话问道：“二哥哥发什么呆呢？”
宝玉回过神，深吸了口气，无趣的笑了笑，自嘲道：“三妹妹，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象我这样最是无用的蠢人想什么都没用！”
黛玉默默的吁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凉如秋水。
探春摇头笑道：“二哥哥如今已搬去和太太住了，于学问世情上头自然越发老成练达了，过两年不必说是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又如何能是蠢人可比？”
宝玉闻言心中又增了几分烦躁，因叹道：“说什么金榜题名，说什么荣耀风江，不过也是成了禄蠹之流罢了。真真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引之为荣。”
探春反诘道：“林姑父当年高中探花，二哥哥怎么说？”
宝玉哑口无言，见黛玉烟眉深蹙，深觉唐突。
探春摇头叹道：“人总要有个安身立命的所长，总不能整日介坐在家里不问世事！况你又是个男子，老爷又这把年纪了，这满大家子的重担总有一日要落在你身上。”
宝玉倒从未曾想过自己要担起一家的重担，因讪讪地笑便道：“三妹妹太高看我了。且不说我当不起，只咱家里各房自有地租份例好养活，况还有环儿兰儿他们呢。”
探春皱了皱眉，叹道：“二哥哥可想过，老太太、太太她们那么疼你为的什么？”
宝玉一时哑然无言。
探春叹道：“二哥哥大约不知道咱们家里现在是入不敷出吧。这满大家子尽是坐着享福的，便就是有座金山也早就吃空了。论才华环儿、兰儿怎及你，论长幼，你也在先。老太太、太太疼你，自然希望你能光宗耀祖，老爷也指望你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宝玉嘟嘴反驳道：“什么光宗耀祖、金榜题名，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探春见始终不能扭过宝玉的左性来，便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黛玉却笑道：“世事无常，人各有命，三妹妹何苦心急。或者你二哥哥天生就是富贵闲人的命呢。况还有元妃娘娘呢。”
宝玉见黛玉提及元妃，心中益发愧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叹道：“娘娘的事多着呢，况又不依我的主意，倒不如没有的好。”
探春忙止道：“二哥哥，说什么呢！”
宝玉一时惊觉，知道忌讳，只得无奈的又叹口气，道：“唉，我又说错了。”
正说着，却见袭人来寻宝玉，言太太有事立等说话，宝玉只得闷闷的跟着袭人去了。
探春因笑道：“可是我忘了，老太太说今儿晚上治两桌席面请薛姨妈们过来热闹热闹呢！这会子怕有事要吩咐的，咱们都去吧！”
黛玉点头应允，紫鹃却忙忙的进来插话道：“三姑娘好歹等一等，我们姑娘还没吃早饭呢！”
探春笑道：“你这丫头也会偷懒。这会子才给林姐姐吃早饭，亏得林姐姐满心里夸你呢！既这么着我就先去老太太那里，林姐姐慢慢吃了就来便是了！”
当下探春辞了黛玉先往贾母处来，依着贾母的意思忙着晚上宴席的事宜。临近傍晚，贾母房中，王夫人、李纨婆媳，刑夫人、尤氏，薛姨妈、宝钗、岫烟、宝琴等都来了，团团在贾母跟前说笑凑趣。等及黛玉扶着丫头款款走进来了，别人倒也罢了，宝钗、宝琴姐妹几个都忙过来相见。
黛玉一身家常的袄裙、簪环，不仅未掩却半分风流超逸，反倒比寻常更添了股子淡然清贵之气。
宝钗满面红霞，双目闪闪，含笑细细打量着黛玉，赞叹道：“人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颦儿，几日不见，我都不知该怎么夸你了。唯有仙子可做比了。”
黛玉嫣然笑道：“宝姐姐取笑了，谁不说宝姐姐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呢！”
宝琴娇笑道：“我家姐姐是牡丹，林姐姐是幽兰。”
李纨点头笑道：“比的好。琴妹妹便是那红梅。”
凤姐笑道：“这比的倒有趣。那三妹妹是什么花？”一面说，一面笑着推了推正发呆的宝玉道：“宝兄弟小时自封绛洞花主，你来说。”
宝玉回过神，看了看探春，点头道：“三妹妹是凌霄花。”
凤姐听了笑而不语，便又指着岫烟问。
宝玉想了想道：“是菊花。”
众人听她们如此一比，都觉有趣，便纷纷指人问宝玉是什么花。
问到惜春，宝玉想了想，苦笑道：“四妹妹便象昙花！”
惜春忍不住问道：“我宁愿象那菩提花，怎么反倒象昙花了？”
宝玉叹道：“四妹妹如今越发隐逸了，平时轻易看不到你出来。若不是今儿老太太相请，怕也见不着你！”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说惜春不该太孤僻。
惜春听了也不以为意，只是淡然一笑，便也就丢过。
贾母因笑道：“女人呐，年经时都跟朵花似的。等到老了，就真的象刘姥姥说的成了‘倭瓜’了。”
众人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薛姨妈笑道：“老太太真会说笑，这阵子在家忙的头都疼了，到老太太这里说笑了，倒觉得松快了。”
凤姐因笑道：“姨妈别听老太太的，老太太年轻时自然是朵人见人爱的娇花，即便如今老太太也还是顶顶名贵难得的花呢。”
贾母笑问：“我倒听听你这猴儿把我比做什么花呢。”
凤姐捂着嘴笑道：“老祖宗如今就好比那官窑瓷器里的精品，青花。”
贾母听了忍不住笑道：“你个猴儿，比不出好的来了，就开始胡说了。”
凤姐啧声道：“何曾胡说了，这青花难道不是越老越珍贵难得的，难道不是好的？”
薛姨妈拍手笑道：“比的好！”
众人也都说比的好，贾母便也就呵呵一笑。
也有人问起黛玉在宫里的情形，见黛玉总是廖廖数语带过，便也好做罢。
说笑间，天已向晚，下人来回外面厅中席面已摆好，众人便都去入席。
贾母原要黛玉宝钗等都和自己一处坐着，宝钗却红了脸，扭捏起来，偏要与刑、王几位夫人一桌。
贾母因笑道：“素日看宝丫头最是老练沉稳的，今儿倒象个孩子了。”
薛姨妈因笑道：“老太太不知道呢，今儿她先是不肯来的，只是想着是老太太给的脸面，且又多日未见林姑娘，到底还是跟我来了。”
贾母点头道：“这就是宝丫头沉稳知礼处，由不得人不疼她。今儿都听我的话，谁都不许取笑她。听我的分派。”
凤姐因笑道：“知道老太太偏疼孙子媳妇，谁敢不依呢！”
贾母笑道：“她还未过门，还用不着我疼她！今儿可是为了玉儿摆的酒。”说着便拉了黛玉坐自己身边，又命宝钗、宝琴、探春、惜春、岫烟与自己一桌，却让宝玉跟王夫人、薛姨妈等坐一处了。
一时大家举杯开席，笑言频频。
众人自然又说起黛玉昨日进宫的事情，纷纷举杯向黛玉敬酒。贾母因笑道：“林丫头身子弱，禁不得这么些酒，你们也别闹她了！”
黛玉笑着向贾母撒娇道：“到底是老太太疼玉儿。玉儿虽不胜酒力，今儿少不得还是要喝几杯的！”
众人颇觉意外，皆笑问缘故。
黛玉因袅袅起身，自斟了一杯酒，先敬贾母道：“这第一杯自然是敬老太太的，若没有老太太宠着，玉儿哪里能享得了这千金小姐的福分呢！”说着袖掩口，饮尽杯中酒。
众人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都笑着陪饮一杯。贾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慢慢也喝掉了杯中酒。
凤姐早已起身拿了酒壶替黛玉又斟了杯酒。
黛玉道了声谢，又举起酒杯向众人敬道：“这杯是玉儿敬各位长辈并各位姐妹兄弟的，不为别的，只为各位对玉儿的关爱！”说着又一饮而尽，刚饮完，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双颊艳若桃花。
众人忙也举杯饮酒，又劝黛玉别再喝了。
黛玉因拿着帕子掖了掖嘴角，莞尔道：“不妨事，不过是喝的急了！”说着伸手从凤姐手里取过壶又自斟一杯，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宝钗跟前道：“这杯酒祝贺宝姐姐大喜！”
宝钗臊红了脸，也顾不得羞惭，忙忙站起来欲拦着黛玉，黛玉却已一饮而尽，向宝钗欠身一福，道：“恭喜宝姐姐。从此我就叫你宝嫂子了。”
宝钗忙还礼道：“好颦儿！快别打趣我了！怪臊的！”难见的羞答答一笑，眼神却有一丝心虚和探究的意味。
黛玉幽幽的回视着宝钗，摇摇头，软软地笑着，也不言语，又慢慢地走到薛姨妈跟前，万福道：“薛姨妈招得贵婿，得偿所愿！恭喜薛姨妈、贺喜薛姨妈！”
薛姨妈讪笑着忙上前扶起黛玉，一边道谢，一边笑道：“我的儿，托娘娘、老太太福，你姐姐的终身有了着落，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黛玉掩口微微咳嗽了一声，啧嘴笑道：“嗳，宝姐姐最是端庄文雅知人意的，只可惜玉儿没福，没有个这么好的亲姐姐！”
薛姨妈讪笑道：“我的儿，你姐姐可把你当成亲妹子呢！”
黛玉笑道：“多谢薛姨妈和宝姐姐的厚爱！可惜玉儿没福，当不起哟！”说着一转身袅袅地走回贾母这边坐下。
凤姐一直冷眼瞅着，诧异于黛玉的反应，心中暗暗赞许，因也站起来笑道：“真真林妹妹说的极是，真真要恭喜姨妈和宝妹妹，娘娘赐婚这是天大的荣耀，又是亲上加亲，说不得的欢喜！我也要先敬姨妈一杯！”说着端着酒杯走到薛姨妈跟前，一仰脖子，饮尽杯中酒。
这一闹众人纷纷向薛姨妈和宝钗敬酒，薛姨妈倒没什么，乐呵呵的喝了，宝钗心中叫苦，长辈们敬的都喝了，姐妹们这里便推辞不喝了。
尤氏因笑道：“宝姑娘不能喝的都由宝兄弟代喝！”
众人纷纷笑着附合。
宝钗满面含羞，含着笑垂目低头，宝玉也不知在想什么，只低着头出神，众人越发觉得好笑。
凤姐故意嗳声叹道：“这亲上加亲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叫人“烦！”
尤氏因笑问：“倒不知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老人家烦的？”
凤姐故意皱眉道：“唉，就是‘叫人’麻烦嘛。譬如，薛姨妈原是我的亲姑姑，现又成了亲家太太！才刚林妹妹叫薛大妹妹为宝嫂子，薛大妹妹还不好意思呢。”
这一说，众人便又都笑着看向宝钗，把宝钗看的后悔不迭。
王夫人因笑道：“随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横竖别错了礼就成！”
凤姐点点头道：“太太说的是呢，我们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宝兄弟可是不能不改口了：姨妈成了岳母了。”
凤姐又看宝玉一眼，笑道：“你们瞧，定了亲，人就不一样了。往日这时候，不知道宝兄弟怎么淘气呢，今儿竟比女孩儿还文雅了。这神情倒真与薛大妹妹成一对儿了！”
宝玉正在那里低头回想着黛玉刚才的举动，忽觉脚下有人踢了一下，猛然回神抬头，见薛姨妈正笑吟吟的瞧着自己，王夫人也正有深意的盯着自己，一时茫然，不知所以，便只得讪讪笑笑，复又低下了头。
众人顺着凤姐的话一看，果然宝玉宝钗两人都低着头，便都点头笑起来。
黛玉也绞着帕子笑着，贾母因笑道：“才说不许打趣他两个的！别耍嘴了。珍哥儿媳妇多挟菜把凤丫头的嘴塞满了！”
尤氏应声站起，将桌上的菜挟了往凤姐嘴边送。凤姐连忙侧身着告饶，众人更觉好笑。
宴席过后，便又坐下喝了会子茶闲话几句，薛姨妈便先带着宝钗、岫烟她们告辞回去了。
一时刑夫人、尤氏也都要告辞回去，贾母却冷了声音道：“你们且都站一站，我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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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觉都不睡了，码字好累哦……力有不逮了……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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