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长的交谈
这座摩天大楼屹立在宜城最中心的黄金路段——永晖路86号。秋日的阳光照在映着蓝天的有色玻璃上，耀眼而炫目。
望着蔚蓝色的天空被这座宛若青色古剑的大厦锋利劈开，筱悠突然间觉得自己很渺小。她仍旧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裤，站在大门口的花坛前。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时不时，有人会好奇地望向她，有的人会过来与她搭讪几句。她也不曾在意，仍旧站在大门口等着，手中紧紧握着那把被她整齐折叠起来的伞。她浅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唯恐错过那个人的身影。迷迷糊糊地，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终于出现了那个身影——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这个身影，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她眼中，那个人有着世上最从容的姿态，最幽深的眼眸，最皎洁的面容。他正往外头走来，一步一步，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在缩小，慢慢缩小……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筱悠依然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竟然那么清晰，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回过神来时，她看见那个身影已轻擦她身畔的空气走过。他根本没看见她吗？筱悠的心头莫名地涌上一种失落。
“那个，先生，你的伞。”筱悠喊了一声。
那人闻声止步，转过身来。西装革履，气度非凡。黑发如墨，剑眉如画。他打量了筱悠一番，忽然道：“是你？”
“嗯，先生，你的伞。那天真是谢谢你了。”筱悠很礼貌地道了声谢。
那人轻轻一笑，笑得并不明显，但筱悠已经看得有些痴了，这样的人也是会笑的？
“我说过你可以不用还我的。”他很平静地说道。
“嗯，可是我也说过我会还你的。伞上印有‘清晖科技公司’六个字，我就在网上查了查地址，觉得离我们学校还近，我不还给你就太偷懒赖皮了。”筱悠很恬静地笑道。
那人静静地望着筱悠，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伞，“你是学生？什么学校？”
“致知大学。”筱悠的脸上仍旧挂着笑，浅色的眸子在明艳的阳光中宛若年代悠久的琥珀，温暖而水润。
那人正想说些什么，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汽笛声——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在花坛前停下。驾驶座侧的黑色车窗渐渐落下，露出女子美艳的侧脸。她的侧颜很好看，修长的睫毛下是深黑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红润的樱桃小嘴。“念昀，上车回家。”她的声音也很平静，没有那种腻人的甜蜜，却给筱悠一种岁月安好的绵延之感。筱悠知道了面前这个人显然便是念昀。
他微微颔首，对她道了句：“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筱悠点了点头，“嗯，好，再见。”
他很快地走到副驾驶座一侧，拉开车门，刚要矮下身钻进车去，忽然又直起身子，冲筱悠望去，目光停留了几秒后，他才再次弯下身，坐入车内，关上门。
白色的保时捷很快便发动起来，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驶向远方——最后，再也看不见。
筱悠仍旧望着保时捷消失的拐弯口。念昀方才对她又笑了一次。虽然背着光，他面上的神情很难看清，但她的确觉得一种温柔在心尖弥生。很温柔呢，她独自呓语道。
白色保时捷车内，念晞一面打着方向盘，一面揶揄道：“哥，你这冰山脸居然也会笑？”
副驾驶座上的人充耳不闻，调高了车内音乐的音量。
“那女孩是不错。”念晞一边说，一边还不忘踩刹车。白色保时捷在十字路口的白线前停住。
念昀冰着脸，冷道：“什么意思？”
念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方才开口：“别多想，字面意思，就字面意思。”
念昀木着脸，哼了一声道：“那要我给你笑一个？”
念晞这时侧头望向副驾驶座上的念昀，小小地纠结了一下，抿了抿小嘴，道：“算了，算了，太恐怖了。我担心明早太阳会西边升起，这么大的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念昀听她这么一说，头扭向一侧，与念晞四目相对，然后往上扯了扯嘴角。
念晞登时愣住了。
“开车，绿灯了。”念昀扭回头，若无其事地说道。
念晞也回过头，望向正前方，踩了一脚油门。车继续前行。路上，念晞纠结了好一会儿，终是开口：“其实，你方才那使坏起来的样子和念暄倒是有几分像的。”
念昀的眼皮跳了跳，不置可否。
又过了一个星期，米黑咖啡屋内，筱悠正在擦拭一张方才客人用过的餐桌，忽然听见一人道：“哟，这么巧，今天，你在这？那就给我来两碗黑咖啡吧！”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筱悠头都不抬、看都不看就知道是念暄了。
她擦完桌子，才直起身，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念暄无辜地说：“当然是来喝咖啡的啊？不然？”念暄饶有深意地望了筱悠一眼，嗤笑：“嗯，你是不是想我说‘当然是为了与你一遇啊’，嗯？”
筱悠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熟门熟路地端上来两碗咖啡。
“看你还挺熟练的？”念暄眯了眯眼，“你在这儿干了很久了？”
筱悠看都没看他一眼，平淡地说：“高考结束后开始在这儿打工，这样算来也就三个月左右。”
念暄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筱悠被他看得很不舒服，“你看我干什么？”
“怎么不坐？”念暄将一杯咖啡推到她跟前后，又拿起了另一杯咖啡，悠闲自得地喝了起来。
筱悠一动不动，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外加一件天蓝色的运动服。下身那条白色的休闲长裤衬得他的双腿修长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移至唇畔的瓷杯。他喝咖啡时，凸出的喉结跟着动了动，有种张扬的、诱人的媚惑。
“你说，我来这两次都碰上你了，这算不算是缘分啊？”念暄扯了扯嘴角笑着道。其实，第一次的确是碰巧，但这一次则不是了，念暄已经事先问店主要了张服务员的值班表了。念暄见劝不动筱悠，又补了一句：“坐着和客人喝杯咖啡来体现你们对待客人的殷勤热情，你老板肯定不会反对的。”
懒得听他扯谈，筱悠移开皮椅，很干脆地坐下。
“我来揭开真相，怎么样？”念暄望着她坐下，满意地笑了笑。
“什么真相？”筱悠皱了皱眉头。
念暄神秘地一笑，“就是你那作业本的事。”
筱悠平静地说：“你说。”
“其实要怪也只能怪你作业做得太认真了，于教授把你的作业本当范例给我作参考了。”
“嗯哼——”筱悠的语气微微上扬，横了念暄一眼，“所以，你就毫不客气地在我作业本上留下你的痕迹了？”
“对呀，纪念纪念，也算好好感谢感谢你嘛——”
居然把这么没有诚意的话说得这么情真意切，筱悠觉得不得不重新审视念暄的脸皮的厚度了。
念暄咧着嘴笑，活像个没长大的三岁幼童，“感动不？”
筱悠暗地里咬牙切齿，面上则挂着和善的微笑，浅色的眸子盯着念暄，一动不动，“很感动。”平静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筱同学，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假？”念暄有点委屈地说道。
筱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好，你牛，你很真。”
话音刚落，念暄就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笑得都快抽筋了。
“你还要不要形象啊？”筱悠实在无语了。
念暄忽地一脸严肃地说：“唔，那看来我是有形象的人喽？在你眼里——”他故意把“在你眼里”四个字拉得很长。
“……”筱悠的脸色沉了沉。
念暄又欠抽地问了句：“那倒是和我说说，在筱同学眼中，我的形象如何啊？”
“高估你了，你实在没形象……”
念暄换了个话题，“你的字写得不错。画也不错。”
筱悠看了看念暄，仿佛在辨别他的话的真假。
念暄也任由她探照灯似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我四岁时开始学美术。”筱悠默了默，又开始讲自己幼时的往事：“其实一开始我对美术并无兴趣，但是因为叶樘老师很幽默，所以我就坚持跟他学画练字，前后估计有十多年了。最开始是叶樘老师画出轮廓，我们负责上色。”
听到这儿，念暄忍不住插了句：“我说，那还要用‘上色’这词，显得那么高端？不就是涂涂颜色，这都要你们练啊？”
筱悠斜了念暄一眼，“你懂什么。用水彩笔、蜡笔、油画棒、水粉颜料涂色要涂得均匀协调并且不越线也很难的。后来，渐渐地，让我们自己画了。那时画的画，我现在还留着呢，偶偶翻翻看，实在太逗了。那眼睛里不知有多少个白色的圆圈，纯属装可爱。那手臂就和香蕉、面条一样的，弯起来，弄得跟圆弧一样。那头大得夸张，根本谈不上什么比例。幼儿园结束、开始读小学时，叶老师便教我们学素描，最初是简单的几何体，然后再是各种水果、各种瓶瓶罐罐的静物，最后是石膏像——伏尔泰、塞内卡、阿格里巴、朱利亚诺、阿里阿斯、荷马……暑期，我们曾学过水粉画和国画。叶老师说，这两种画，工具比较麻烦，水粉笔、水桶、调色盘、毛巾、狼毫笔每次画完都要清洗，大冬天学铁定不如大热天学，毕竟天气热，洗起来还轻松。最可恨的画种应该属国画，一得阁墨汁毁了我不知道多少件白衬衫和牛仔裤。”
念暄又插了一句：“你就这样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一直穿到大？”
筱悠摇了摇头，故意严肃地回答：“不，我还要一直穿到老。”
念暄嫌恶地瞥了筱悠一眼，“真是乏味闷骚。”
筱悠不理会他的毒舌，继续方才的话题：“最有趣的应该是刮画。不过这个，浪费时间、精力和油画棒，那么大的4开的素描纸要用彩色的油画棒涂一遍，再用颜色偏深的油画棒涂一边，再用用完笔水的中性笔笔芯在纸上画。最轻松方便的肯定是徒手画了，随便到哪，一支钢笔，一张纸，一块画板，就解决了。”
筱悠这么滔滔不绝地说着，念暄都有些愣了。看上去这个女孩应该是偏文静的，大概是真地对美术太上心了，他暗忖。
讲到后来，筱悠突然提到了这么个事：“有一次，我们和叶老师外出风景写生。一个女孩忽然道：‘老师，这风景这么好，你以后是不是要和自己的妻子、孩子在这儿呆啊？’然后另外一个女孩又道：‘叶老师，您一定要生儿子。’众人问她为什么，结果她笑嘻嘻地说：‘不然，就浪费了叶公好龙这个好名字了。’”说到这，筱悠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两颊露出浅浅的酒窝。这个发自内心的笑，很自然纯真。在咖啡厅暖色的灯光的渲染中，她粉嫩的脸上晕开了黄色的光圈。肌肤显得越发地细腻，仿佛抹上了一层蜜，看得念暄微微出神。长而密的睫毛在琥珀色的眼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时不时微微颤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划着屋内飘满咖啡香味的空气，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在念暄的心尖——绒毛般的触感，挠得他的心里怪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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