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新的开始

　　每逢春节，念暄的心情都不会太好，一是因为他祖母会在念家大宅过年，二是看着家中其他人和乐融融的场面，就越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今年的除夕夜，不单单是他祖母，连刘清漪也来了，念暄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呆在家中，就来到海边拉小提琴，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筱悠居然会来海边，和他一起看新年的日出。

　　这个春节，对念暄而言，无疑是目前最特别、最难忘的一个春节了。

　　对于念昀而言，又何尝不是？

　　望着那枚镶嵌着蓝色宝石的订婚钻戒，念昀无奈地叹了一声。

　　清晖似乎熬过了冷冬，资金的危机被完全化解了。

　　春天，来了。只是，他没想到，他会是这样迎来新的春天。

　　转瞬间，寒假的时光已悄然逝去。

　　筱悠在新学期报到的第一天早早地来到致知大学。

　　她来得实在太早，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光线暗淡的校园中，几乎看不见人影，四周静悄悄的。

　　突然刮起了一阵风。

　　筱悠仿佛听见了上方传来小提琴的声音。

　　并不是仿佛，筱悠抬头往天台上望去，便看见了少年沐在熹微的晨光中挺俊的背影。

　　待筱悠行至天台时，念暄已拉完最后一个长音。

　　春日的阳光中，少年的手臂似乎还有一丝的颤动，无意间在筱悠的心中带起些微的涟漪。

　　半年多的时光转眼过去，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的面容的确一点儿也没变，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眸，宁淡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在他的身上，既能看到念昀从容不迫、宠辱不惊的魄力，又能看到萧素青春阳光、明媚无限的活力。

　　虽然是春天，但寒意并没有完全褪去。厚实的围巾中传来筱悠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念暄缓缓放下小提琴，含笑地答道：“等你。”

　　筱悠望了眼他被晨风冻得略微发紫的手，“等了多久？故意用小提琴把我引来？”

　　念暄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筱悠默了一阵，良久，才道：“你等我做什么？”

　　他的笑暖融融的，神情安宁得宛若一幅静谧古典的油画，惹眼而中看。他略微开裂的唇畔冒出几丝白色的雾气。他说：“我想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见到你。”

　　筱悠静静地端详着他，“不用这么麻烦。我们是隔壁班。”

　　他忽地扭过头，别开目光，望向前方还未来得及抽出新芽的光秃秃的树枝。但很快，他又回过头，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情愫的黑眸直直望着筱悠。伴着更多的白气喷涌而出，他含笑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响起：“我想你在新学期中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筱悠最近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念昀对她说他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待后，她无意中发觉，要说她和哪个男生的关系最密切，那答案肯定是念暄。意识到这点之后，每次想到念暄，筱悠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过，好在自从新学期正式开始上课后，筱悠都没再见到念暄。俗说：眼不见为快。

　　筱悠正处在这种快乐模式中，但三个星期后，模式被无厘头地解除了。

　　筱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帮表姐带小孩的时候再次遇上念暄。

　　周日。

　　濛舟公园。

　　春意已经很浓。

　　正午的阳光从树梢间漏下，坠落在小孩天真无邪的脸蛋上。小孩清澈的眼睛中，清晰地映出了满树娇羞欲滴的白花。

　　“跳跳？”筱悠叫了小孩一声。

　　但小孩仍旧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落在满树盛开的白花上。

　　筱悠顺着小孩的目光望去，只见满树白嫩的花在嫩绿色的叶子的陪衬下随风摇曳。

　　“姐姐，我要花花！”小孩突然说，目光依旧凝在鲜嫩的白花上，连余光都没往筱悠哪那儿瞥。

　　筱悠暗自翻了个白眼，“跳跳，我是你小姨。”

　　“我要花花！”

　　筱悠无语地望着撅着嘴的小孩，“跳跳是男子汉，对不对，想要花花，就该直接想办法，是不是？”

　　跳跳不满地盯了筱悠一会儿，才鼓着脸，瞪着眼，开始使劲儿地往树上扔小石子。他要将那些花打下来。

　　小家伙毕竟人小，力气小，没扔几下，累得满头大汗也不见一朵花掉下来，立马不开心了。他也不闹，就撒气地蹲在地上不肯起来。筱悠好言好语劝了半天，人小爷压根不理人。

　　筱悠无奈叹了口气，“小姨抱你摘花！”

　　小家伙点了点头。

　　筱悠抱起跳跳，垫了垫脚。小家伙也努力地伸了伸手，但是根本够不着啊……

　　不知何时，念暄路过了，看到这情景，便主动地走了过去。

　　这回，换念暄抱跳跳了，但结果，还是够不着啊……

　　念暄放下了跳跳，很嫌恶地看了小家伙一眼，“小不点，真够矮！”他自己可是有一米八的身高啊，这样都够不到，颜面何存？

　　跳跳也不开心地瞪了他一眼，“等我长大，肯定比你高！”

　　一旁的筱悠则乐了，笑个不停。

　　念暄望了望她，看着她满是笑意的眼，怎么会不明白她在笑自己。她无非是在想：念暄，你真以为自己有多高。

　　念暄倒没发怒，挑了挑浓淡适中的画眉，冲着筱悠坏笑道：“要不然，我抱你？”

　　筱悠的耳根立刻烧了起来，没好气地白了念暄一眼。

　　念暄心情好极了，笑了笑，笑过之后便挽了衣袖裤腿，三下两下地就爬上了树，身姿矫捷。

　　筱悠愣了愣。

　　小家伙此时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花树上的念暄。

　　念暄摘了一朵花故意往小孩儿头上扔。嫩白的花朵准确地砸中小孩的额头。跳跳愣了一下，呆呆地摸摸额头。然后，他马上就高兴起来，蹲下身子，捡起花朵，抓住花柄，接着仰着头看念暄，眼中满是渴望。

　　念暄故意坏心眼地逗小孩，摘了花往不同的地方扔，东一下，西一下。

　　小孩腿短，颠颠地跑来跑去，一下这头，一下那头，撅着屁股捡得不亦乐乎，还不让筱悠帮忙，非要自己捡。筱悠只能望着树上使坏的人——欺负起小孩儿来没半点不好意思。

　　跳跳很快就累得满头大汗，而念暄则悠然地坐在树枝上，似乎还在寻思下一次该往哪里扔花。

　　“念暄！你闹够了没有？下来了！”筱悠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了树上的那位捉弄小孩子的大坏人一声。

　　笑得一如春日的阳光般张扬明丽的念暄此时也不再去逗小家伙玩了，折了一朵花杆长度适中并带有一片黄绿色的叶子的花，便眯起深黑色的眼睛。

　　“嗖！”的一声。

　　风铃般的清越。

　　筱悠觉得自己的头发间似乎被什么插入，抬起手去摸，便感觉到了刚绽开的花瓣的滑腻，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念暄正懒懒地站起来，冲着她微笑，忽而纵身往下跳，三月的暖风撩起他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头发。他在小孩惊讶而欢喜的叫声中，稳稳落在筱悠面前。

　　他拍了拍白色衬衫沾上的花树的褐色树屑和白花的黄色花粉，忽听见小孩不满的声音。

　　明明是娇嫩稚气的声音，但指责起他人的不是，却是振振有词、头头是道，在关键处，还一针见血、切中肯綮。“不公平！为什么给小姨的花带有枝干和叶子，而我的却没有！大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小姨？”

　　两位当事人都有点尴尬。

　　但念暄立即嘴快地接上，“那我再不公平一下，只背你，不背你小姨，怎么样？”

　　筱悠闻言，横了念暄一个犀利的眼刀。

　　小家伙倒是犹豫起来，声音变得有些腼腆，似乎在不好意思，“呃……这样，这样我怕小姨会吃醋，不高兴！”

　　念暄听了，立即笑眯眯地看着筱悠，语气轻飘飘的，“会吗？”

　　筱悠一脸黑线。

　　念暄朝小孩笑道：“小不点，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你小姨可是很大度的呢！”

　　话音刚落，念暄便弯下腰，将小家伙举起来，放到自己的肩上。

　　小孩报复性地咬了念暄的脖颈一口，“我不是小不点，我是跳跳！”

　　“跳跳？”念暄挑了挑眉毛，看向筱悠，“这世上还有这样取名的？”

　　跳跳一听就知道这位坏哥哥在说自己的名字的坏话了，他捏了捏方才被自己啃咬过的地方，不悦地说：“你懂什么！我的大名叫舒跃然，小名叫舒跳跳，小小名叫跳跳。”

　　念暄玩味地听着，听完后还意犹未尽地问：“还有呢？”

　　跳跳被问得愣了愣，好半晌，才不甘地说：“没了。”

　　念暄很得意地一笑，“这就没了？”然后，又开始引诱跳跳小朋友，“大哥哥再给你取个，怎么样？”

　　“好啊！好啊！”跳跳立即熟练地上钩。

　　“笨笨（蹦蹦），怎么样？”

　　筱悠在后方用力地拍了下念暄的背，“走去了！”

　　念暄斜过头，颇有深意地望了筱悠一眼，然后扭回头，明快地道：“走喽！”

　　筱悠望着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很迟才跨开步。

　　他的步子和他的语气一般明快，就连风都被他落在了身后。

　　他身后的风吹向还未走出这棵繁茂的花树树影的她。

　　她下意识地向上望。

　　飒——

　　满树白嫩的花在嫩绿色的叶子的陪衬下随风婆娑起舞。

　　满树的花都在充满活力地抖动着，但却不曾有花落下。

　　大概是实在开得太旺了吧……

　　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只落有两三点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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