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万念俱灰

　　祁誉皱眉，望着缩在地上抱着头的苏沫，思绪不由回到三年前，也是一个女子，哭着喊着叫他承奈哥哥，掷地有声地指控他抛弃了她，再看看眼前的这位女子，两人似乎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这个人，为什么非得将他认成抛弃她的负心汉呢，细细回想一遍，这几年在宫中，他也没和哪个女子有染，就连刚娶不久的太子妃姬铃，也是父皇母后赐的婚。

　　“行了。”祁誉一命令，侍卫们都停了下来，“随她在这便是。”说完，祁誉重新上了马车，不再去理会地上已是遍体鳞伤的苏沫，方才坐在马车內，如果不是马车震晃帘子也跟着晃动，他也不会注意到地上躺着一个人。

　　苏沫躺在地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看着渐渐离她而去的许承奈，心底的痛无法言喻，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她自作自受么，她无法相信，许承奈，有一天，居然会这么狠心叫人打她，会这么狠心地抛下她，是她太过执着，还是这世间本就毫无真情可言，她曾经以为，情是世上最牢不可破的，但现在她发现，情才是最脆弱的。

　　情和爱，不过是你在阳间流的泪，到了这阴间，也不过成了这一碗汤，喝了之后，就什么都没了。

　　他爱着你，心甘情愿承受这痛苦，这是他的情和爱，多少年后，他也来到这里，将对你的情和爱喝下去后，一样也忘得干干净净。

　　孟婆说得没错，情和爱，不过是几滴眼泪罢了，流了死后重新咽回肚里，就什么也没有了，是她自己不够豁达，看不开放不下，这个世间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而她心如平镜，她不会再爱别人，她不想回乔府，那里太痛苦，她想去的地方，只要一个，只有那里，才能带给她她想要的平静。

　　经过这一次，苏沫发现自己真是顽强的，不过也是，一千年的等待都过来了，这一些苦算得了什么，在去青州的路上，苏沫感觉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三年前，三年也是这样，和难民一起生活，和乞丐一起抢饭吃，有一次实在饿得不行，便晕倒了，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所破庙中，旁边坐着一位正在闭眼打坐的和尚，苏沫看着觉得甚是眼熟，猛然想起他就是在乔府时，乔信请来灭她的济弘高僧，苏沫刚从地上坐起，高僧便开口道，“若是常人，想必早已命归西天，施主是凡人，见到你第一眼，贫僧好奇，为何你体内，会有妖血。”闻言，苏沫猛地一震，顿时响起白离尘救过她性命，故而她以为眼下济弘高僧会要了她的命，然他并没有为难她，留下一个馒头，便走了。

　　但这一次的命并不是上一次的命，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妖怪总是比凡人要强，虽然苏沫也只是众凡人中的一个，但毕竟有修行几千年的妖救过她的命，所以比起上一次，她此次生命抗击外力的能力显然要强许多。来到青城，她没有去找唐启天，而是直奔瑶台山，这明明是座仙山，仙泽笼罩，但没人解释得清，山上为何会尽是妖怪横行，然活至今日，苏沫仍觉着，这座“妖山”反倒是让她觉得最安心的地方。

　　苏沫来到朴仙树前，眼泪很快流了下来，找了个舒适的树根，苏沫坐了下来，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紧紧贴在树根上，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再奢求，她很累，她只想能够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苏沫躺在地上，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不再有任何人，只她自己，她梦见自己在瑶台山上生活了下来，每天和朴树爷爷一起说说笑笑，偶尔帮它除除草，浇浇水，生活平静宁和。也不知睡了多久，苏沫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苏沫揉揉眼睛，陡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老爷爷怀中，他看上去五十几岁的样子，嘴唇鼻子间留着浓密的胡子，苏沫赶紧坐起来，戒备地望着此人。老爷爷笑了笑，“小沫丫头，这么快就不认识爷爷啦？”老爷爷笑得甚是和蔼可亲。

　　“你……你认识我？”

　　“当然了，没想到丫头你这么快就不认识爷爷我了，爷爷很伤心，刚才你还靠在我脚跟下睡觉呢。”

　　“你……你是朴树爷爷？”

　　老爷爷慈笑地望着苏沫，眼神里满是爷爷望着自己孙儿才会有的慈爱。

　　“爷爷！”苏沫一下子扑到朴仙树怀里，眼泪像洪水般，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全部化为泪水汩汩地流了下来，浸湿了朴仙树的衣服，朴仙树什么都没说，仍由苏沫在自己怀里大哭着，看她狼狈脏乱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吃了许多苦，这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受这么多苦，他心疼啊！

　　不知道哭了多久，苏沫感觉自己眼泪都快流干了，才从朴仙树怀里探出头来，像个孩子一样用手背抹着眼泪，人还在抽噎着，朴仙树心疼地帮她擦着眼泪，“好孩子，告诉爷爷，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弄成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爷爷会心疼啊。”缓了好一会儿，苏沫才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给朴仙树讲了一遍。

　　听到苏沫愿意为自己心爱的人心甘情愿的等一千年，又听闻她在乔府受了这么多苦，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真是个傻孩子，一千年呐，你是怎么等下去的啊……”别说是一个亡魂，就算是对一个仙来说，也是十分漫长的了。

　　“爷爷，我想留在这里。”苏沫缩在朴仙树怀里有些撒娇地说道。

　　“孩子啊，爷爷虽是个仙，但……但是爷爷，护不了你呀……”一千年前，仙妖大战，他修为散尽，才勉力保下瑶台的仙脉没有被破坏，一千年过去了，他才将将恢复过来。

　　苏沫摇了摇头，咬着下唇，斟酌许久，缓缓起唇道，“爷爷，自古以来，妖可以化为人形，那人……可不可以化为妖呢？”

　　听言，朴仙树重重一怔，“丫头，你说什么？”

　　苏沫不再犹豫，坚毅地看着朴仙树，“爷爷，我想做妖，我不想做人，我本来就无处可去，到哪儿都是死。”

　　“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以为作妖，是你想的那么轻松的呀。”朴仙树神情也严肃起来。

　　“爷爷，您也说了，一千年我都等下来了，就算人修炼为妖真的需要几百上千年，我相信我一定等得下去。”苏沫字字铿锵，毫无畏惧，这个想法，在皇宫前，在祁誉抛下她的那一刻，就有了，她知道历来妖就被万人唾弃，但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吃人的，她相信妖中也是有好妖的，就比如白离尘，如果是她，一定会做像白离尘那样的妖。

　　“丫头，别胡思乱想，人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爷爷，你有办法让凡人变成妖的对不对？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告诉了你就是害你啊傻丫头。”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怪任何人的。”

　　朴仙树本来还想再劝劝苏沫，但望着她毫不肯屈服的眼神，无奈地摇着头，知道现在她肯定是一条道走到黑，宁折不弯了，心喊真是造孽啊，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想着能不能再和她周旋一会儿，让她暂时不要想这个问题，可苏沫就是死揪着不放，非要他把方法告诉她，朴仙树无奈，带着苏沫来到了一个山洞前，边走往山洞内走边说：

　　“一千年前，曾发生过一次惨烈的仙妖大战，这里面，是参与了大战的上古凶兽留下的血魂，这些血魂妖性极强，或许……可以将人转化为妖。”

　　“那次大战……是妖胜了，还是仙胜了？”朴仙树说得很是平淡，但表情很凝重，故而苏沫问得很是小心细细。

　　“两败俱伤吧，几乎所有的妖和仙都死了，只剩下这些凶兽的血魂和我，世上基本找不到再可以容下这些血魂的躯体，所以他们只能被封于此，而我为了保瑶台的仙脉，仙基受损，过了这么久，才勉强恢复了些。”

　　苏沫没想到，原本受人敬仰的瑶台仙山，居然经过这样一段沧桑史，不知道妖花了多少力气，将这仙山上的仙赶尽杀绝，而仙，不知经过怎样的血斗，才封住这些凶兽的血魂，勉强保下这座仙山，都是一千年前，苏沫嘲讽地想，是不是这一世生来，她就和这座山有缘。

　　果不其然，进到山洞里，里面有一个池，池里是鲜红的液体，像是感知到有人进来了一样，这些液体开始向他们这边涌来，苏沫被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一步，而红液只涌动了没几下，便平息了下来，继续回到血池中平静地躺着。

　　“这个便是血魂。”朴仙树看向苏沫说道，“丫头，曾也有不少人想要作妖，感觉妖可以为所欲为，战胜一切，可是，没有一个人是成功的，他们最后全部被血魂吞噬了。孩子，听爷爷话，我们不要作妖好不好，我们……”

　　苏沫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朴仙树，“爷爷，谢谢你，这么为我担心，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朴仙树不想让苏沫这样做，这样做，无疑是送死，哽在喉口的话，终究没能全部说出来，他知道他拦不住她这个丫头，“孩子，人转化为妖需要媒介，这媒介便是妖血，什么样的妖血决定你变为什么样的妖。”

　　“那我没有怎么办？”苏沫看向朴仙树，她哪知道还需要妖血，很快，苏沫又意识到了什么，“爷爷，曾经白离尘用他的尾巴来救过我，你看……”

　　“你可以试一试，将你的血滴到血魂池中。”

　　“然后会怎么样？”

　　“然后……便看你的造化了。”

　　苏沫没再说话，一点一点地向血魂池走去，她有害怕过，也想后悔过，可是，不这样，她又能怎么样呢，继续过乞丐一样的生活吗？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不是别无他选，而是无论选什么，结果都是一样，既然这样，那她宁愿放手一搏，一千年前，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跳下忘川河，一千年后，她一样也可以跳入这血魂池。想通后，苏沫心中一阵释然，稳稳地向血魂池走去。

　　来到血魂池边，苏沫静静地望了几眼，鲜红黏稠的池液，令人作呕的颜色，听仙树爷爷的描述，这些血魂蕴藏着无穷的力量，然现在看来，根本看不出他有可以颠覆瑶台仙山的能量，但苏沫相信，这血魂池，绝不抵阴间的忘川河，或许过了这池子，她很快就看到忘川河了，苏沫笑笑。

　　苏沫齿间一用力，咬破了右手食指，血魂似乎闻到了血的味道，开始翻滚起来，苏沫伸直手臂，将血一滴一滴地滴入池中，尝了甘甜血味的血魂瞬间翻涌起巨涛骇浪，血浪翻了数尺高，打下来随时能将苏沫覆没，空气中弥漫中浓浓的血腥味儿，血魂像是失了控的豹子到处乱窜，危险性极大，仿佛随时可以将山洞摧毁。

　　“丫头，你可想清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急。”看着翻滚不息的血浪，朴仙树冲苏沫喊道，心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这些血魂的凶猛度相当于当年的上古凶兽，只是少了躯体罢了，一个凡人进去，性命可想而知，他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苏沫去送死。

　　苏沫转过头，最后望了朴仙树一眼，最后跨上池子边的高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一跳下去，苏沫顿时麻木了，并非没了知觉，而是一瞬间便疼得毫无知觉，所有的血魂像一只只饿了的狼向她扑来，噬魂刺骨的疼瞬间漫布了全身，苏沫抓不住自己的意识，感觉像被分肢了一般，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苏沫想努力保持清醒，可是根本做不到，有些事，不是有强烈的意识就可以做到，在强大的客观事实前，主观意识渺小得不值一提。然而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一刻，血魂将苏沫用力甩出了池子，苏沫重重撞到洞壁上后滚了下拉，苏沫紧抿着唇，忍着体内的气血上涌，然不过是徒劳，苏沫忍不住咳嗽了一下，一口血吐在地上。

　　朴仙树看见此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赶紧过来扶苏沫，“孩子，我们算了，这样下去，你肯定会送命的，你还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千万不能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啊。”

　　苏沫眼睛直直地看着血魂池，眼睛仿佛可以滴出血来，她感觉得到血魂为何将她甩出来，它们在她的血中尝不到妖的味道，凡人的血，它们根本不屑一顾，苏沫不甘心，那位济弘高僧分明说过她体内有妖血，难道是方才血太少，所以血魂没有尝出来？苏沫没理会过来扶她的朴仙树，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奋力爬到池边，拿起石子在自己手腕上用力一划，鲜红的血顿时流了下来，这一次不等苏沫自己跳入池内，血魂自己举起巨浪，将苏沫卷入了池中，翻滚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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