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杀戮
与霖国毗邻的楚国都城也是个繁华之都，清晨刚过，街上的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商户陆陆续续出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大隐隐于市。
一个身穿寻常麻衣，扎着遮住额头的头巾的瘦弱女子在人群中慢慢行走着，神色与寻常行人看不出异常。
迎面走来一个行色匆匆的壮年男子，擦身时不小心撞到了女子的肩膀，男子连连道歉。
“无事。”传来的，是一个嘶哑至极的声音。
男子一惊，赶紧继续走了。
女子则拢了拢自己的头巾，神色并未因方才的插曲有任何的波动。
走过热闹的街道，拐了几个弯之后便来到城中一处较为僻静的府邸。
女子站在大门前停住，抬头静静望着高挂的牌匾，眼中涌动的，是浅浅淡淡的泪意。
终于还是回来了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湿重一片。
刚想抬步走到门前去敲门，周围突然出现一群身着盔甲的楚国士兵，有序迅速地将她团团围住。
女子的脚步顿住，双手依旧拉住自己的头巾，神情却并未见多惊慌。
不久之后，从这群士兵之后走出来一个人。
身形颀长，丰骏挺拔，面如冠玉。
任何夸赞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曾经，这个男人也让尚在豆蔻的她心醉不已，这份心醉，让她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不惜背弃自己的原则。
可是她做的这些，最终都换来了什么。
女子缓缓转身，又朝着男人缓缓跪下。
她不再紧紧拉住头巾，也不再担心自己容貌被别人看到，被他看到了，又怎样。
“见过太子殿下。”她用砂纸磨过般的嗓音，一字一句慢慢念出。
楚萧看着眼前的女人，明明她的身形还像以前那样瘦弱，他毫不费力地就能将其握在手心碾碎。
可是她的声音，她的脸，她的心，怎么他都看不出来了呢？
他走过去，在她的面前蹲下身，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小璃儿，你现在可真丑。”
眉婉，亦或是青璃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轻轻一笑。
现在她的额头上和侧脸满是狰狞的疤痕，哪算是丑，根本就是骇人。
“让太子殿下受惊，是奴婢的罪过。”她不否认，也不挣扎。
楚萧嘴角带着浓浓的嘲意，都落得这般田地了，她还跟他装什么淡定清高。
猛地一撤手，他像是在躲什么脏物一般，拿出怀中的绢帛细细擦了一下手，然后将其扔在了眉婉的头上飘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冷冷说道。
眉婉伏低身体，看不到模样，有的只是恭敬。
楚萧嘴角的笑意一分一分地散去，眼中的冷意一层一层地加深。
他想就此离去，谁知衣摆却叫人给拉住。
眉婉没有抬头，但她满是伤痕的小手却紧紧拉住华贵的衣袍不肯松力。
“敢问殿下，奴婢的师父现在在哪里？”
“你的师父，不就在自己的府内？”楚萧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眉婉咬住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师父已经很久没回来过，门前的花都枯死了。”
方才她一靠近，就看见几株已经全然枯萎的花茎，要是师父还在，肯定不会对这些偶然萌发的小生命不管不顾任其死去。
楚萧看着已经低到尘埃中的女人，只想将其狠狠踢开。
她算是什么东西，以为一次次地拉住他，他就每次都能饶过她的性命了？
不过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他找了这个女人三年多，哪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这样一想，他也就重新蹲下，拉住她的手，轻轻说了句：“你师父啊，现在就在宫里。怎么，你要去找他吗？”
眉婉还是低着头，泪水流下来，染湿了一小块地面。
她心里有预感，师父很可能是出什么事了。但是面对着楚萧提出的条件，她不能拒绝。
就算是……她还要送师父回他的故居，她不会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皇城。
“奴婢、奴婢跟殿下走。”眉婉沙哑的嗓音中又夹带着淡淡的绝望。
楚萧冷笑一声，再次甩开她的手。
许久许久之前，有人问青璃，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青璃带着最俏丽单纯的笑意，眼中闪动着最动人的光，回答说，学最好的医术，成为最好的医者，然后……待在太子身边一辈子。
现在，若是有人问眉婉同样的问题。
她会笑笑，没有悲伤遗憾，只用最低最沉的声音，说，完成师父毕生的愿望，而后，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过完余生。
而当重新踏入这片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的殿堂，眉婉不能说自己心里没半点波动。
毕竟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她把自己最好的年华洒落在这片土地上。
虽然多年前的那场噩梦摧毁了这一切，但存在过的痕迹，还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提醒着她，过去的一切，不会随着时间的逝去完全磨灭。
眉婉被皇宫的侍卫带到了以前她住过的地方，月离医馆，还是楚萧亲自题的字。
到达这里之后，侍卫就自行离去，留下眉婉一个人站在门口。
她怔愣了一会儿，接着便拢了拢自己的头巾，走了进去。
医馆内跟以前相比萧索了很多，以前她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跟几个老太医一起照顾皇帝的龙体。
那个时候，宫内所有好的药材都会运到这里一份，供她使用研磨。而她走出去，路上有人见到了，也会恭敬地叫一声“青璃姑娘”。
她是十七岁的青璃，是当时楚国最负盛名的医女。
眉婉扶着已经有些落土的墙壁慢慢走着，突然从里屋内走出的一个人，让她顿住了脚步。
小采想把屋内的一些药材拿到外面来翻晒一番，只是刚出去，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她心里奇怪极了，心想着现在还会有谁来月离医馆。
越走越近的时候，那人已然先低低出声：“小采……”
眉婉的手顿了顿，接着便摘下了头巾，将自己的面容全然暴露出来。
“青璃、青璃姐姐？！”小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认，但那熟悉的眼睛，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感觉，还是让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眉婉轻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太骇人，小采害怕也是应该的。
“是我，小采，我回来了。”眉婉的声音跟婉转动听已经半点搭不上边，嘶哑得厉害，小采一听，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跑过去，将眉婉紧紧拥住：“我、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眉婉干涩的眼睛又渐渐漫上水雾，小采是以前跟在她身边的丫头，当年只有那么，那么小一点，现在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而且，这么多年，没想到只有她在等着自己回来。
时间在变，世事也在变，眉婉在外这么多年，以为已然尝到了所有的苦和痛，但在听到小采说到这几年变故时，还是觉得唏嘘无比。
“墨凉师父在青璃姐姐走了不久就失踪了，据说谁也找不到他。那时候太子曾经派很多人去找师父和姐姐，不过最终都未找到。”小采去倒了一杯水过来。
眉婉的嗓子已经很干涩，她接过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
“自从姐姐走了之后，皇上的身体也愈发不好了。加上没有墨凉师父在，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好几次都以为皇上……不过太子找来了如君神医，总算化险为夷。”小采说的时候还是一副后怕的模样。
眉婉静静听着，很多事情，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小采小声有些顾虑地问了句：“青璃姐姐，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呀？”
眉婉握着杯子的手一顿，心底也跟着一颤。
她怎么过来的。
无非是平淡如水地过了几年，然后，便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不过她不会详细地叙说，伤疤已经够多够深了，又何必将其重新撕开剥落，那样的痛，是刺在她的心上。
傍晚的时候，小采刚做了些饭菜放在桌上，眉婉还没吃，门外便有人来了。
“太子殿下有请姑娘。”侍卫对走出来的眉婉客气道。
小采见状有些着急，也有些担心，她抓住眉婉的手，话却是对侍卫说的，带着些乞求的意味：“吃完饭再去可以吗？”
侍卫有些为难，眉婉便拍了拍小采的手，安抚道：“无事，太子找我必不能耽误。等我回来。”
离开的时候，眉婉却是在心里想，能不能再回来，是不一定了。
楚萧让她去的地方竟是皇帝的内殿。
眉婉去到的时候，看到龙榻上面色青白苍灰的皇帝，不由得吓了一跳。
楚萧走了出来，站定在她旁边。
“小璃儿，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楚国还没有易主吗？”楚萧突然凑到眉婉的耳边轻轻说了句。
眉婉只觉得全身发凉，尤其是见到昏迷中的皇帝，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好在，楚萧好像也没执着于她的答案：“那是因为，我在等你回来亲自杀了他。当年你没下的去手，背叛了我，怎么就那么让我不舒服。我费了很多力气找人吊着他的命，为的就是等你回来。”
他顿了顿，接着用更低更轻的声音道：“小璃儿，现在，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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