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声的告白
一根细长的针头从苟柟的皮下扎进去，伴着短暂的酥麻和疼痛感，它倒了下去。而后，被驯养员套上嘴套塞进铁笼子。
“已经让下期嘉宾过来了，今天就先不录狗了。”编导对驯养员说。
工作人员站在车厘子旁边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我们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抱歉，白让您跑一趟。”
车厘子疑惑中透露着怜悯，“那狗……一直这样吗？”
工作人员赔笑：“狗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们之后一定会加强安全措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车厘子侧过脸，“你们逼狗说人话，把它训成这个样子，其实挺违反动物保护法的，而且那狗被车撞过，还查出来胃出血，你们有点亏待它了。”
工作人员一怔，脸上的歉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提防。
“您是爱狗之人，我们也是，这狗是薛先生和朱女士家里的，人家让我们怎么喂，我们就怎么喂，哪里敢怠慢富贵人家养的狗呀！有些臭毛病可能还是我们惯出来的呢。不过话说回来，您是朱女士的好朋友吧，您回去要不给她说说，这狗我们这边暂时养不了，看她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有趣的动物。”
车厘子只惦记着狗，也没听出工作人员话里的意思，只是在临走前，瞥见驯养员屋里那大金属笼子，在栏杆与栏杆的间隙有一双惧怕和哀求的眼睛，和那天在床边顺着自己的裤腿踩上去，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一样，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小助理又奉命来接车厘子下班，汽车的后背箱里全是桐城菜盒饭，到了李杰工作的场地，车厘子摇下车窗，看见杰哥忙碌的身影，倒有些愧疚。
“好了好了！大家伙辛苦了，咱们开饭！”李杰挥舞着双臂。
同事们聚过来抢着热乎的饭菜，挑来挑去发现都是一样的菜，“李导，这，这都是桐城菜啊！”
杰哥知道车厘子来片场看他了，对手下人说话也温柔了几分，“你们没尝过桐城菜的今天可有口福了！我计划之后拍一部桐城区美食纪录片，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起哄道：“李导说了算呗！最好呐，还得请个女主角，要不就让你那个天仙妹妹来怎么样？”
“李导，您这脸冻的有点滋润啊！白里透红，今日格外与众不同！”
车厘子此刻正摇下车窗朝这边看过来，李杰随口应承道：“你们先吃，我去车里拿个东西。”
众人笑道：“什么东西？那叫美丽的可人儿。”
车厘子只听见人群里一片乌压压的笑声，随后见杰哥放下盒饭，挺直腰背，径直向这边走来。
“外边是不是很冷啊？”车厘子看见杰哥脸上的“高原红”，觉得十分可爱。
李杰脱下外套，把自己塞进驾驶座，“是，车里暖和，你要去哪儿溜达溜达吗？我开车带你。”
车厘子从后视镜里刚好对上李杰看她的眼神，那么真诚，一点都没有闪躲的意思。
“不行，你不能不吃饭啊！”车厘子责备道。
“我是……怕吃完饭太迟了，陪你溜达的时间不多了。”李杰侧脸看着车厘子，她的卷翘长睫微微翕动，娇艳动人。
车厘子顿了顿，“我……明天要回去了。”
李杰测过身子，低头问：“这么急？说好的带你多玩几天呢！”
车厘子叹一口气，“李大导演！您是真不怕累啊！”
小助理犹犹豫豫地挪步过来，敲了敲车窗玻璃，“杰哥，大家说去聚餐，你去吗？要不带上你妹妹一起去？”
李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小助理比了个ok的手势，速速退下。
不到几秒，小助理的短信就过来了：“杰哥，离这儿最近的花香酒店，我刚问了还剩一间情侣套房，需要给你们订吗？”
李杰手起刀落，精准打击道：“你再这样就不用来上班了。”
骂完了小助理，李杰的思绪又回到了不尽如意的现实中来，他有意无意地透露着：“其实，桐城市很快就要变成桦城的一个区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天天过来了。”
车厘子已经听到太多类似传言了，她对这些区划没什么兴趣，桐城独自发展的这些年快把自身发展废了，重新接受桦城市的规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杰见车厘子没回话，又问道：“你还打算和苟柟在一起吗？”
车厘子的眼睛不自然地瞥向窗外，她真的不想正面回答这种问题，对待一个躺在床上的残疾病人，难道还要冠冕堂皇地说“分手”这种话吗？还是说，李杰想听到这种话呢？
“厘厘……”李杰柔声唤道，有些话一直堵在他嗓子眼，怕说出来显得不合时宜，他在等车厘子恢复单身，必须她亲口承认上一段关系已经结束，他才敢采取行动。
“我……我现在暂时不想开始任何新的感情。”车厘子不敢直视李杰的眼睛，她怕自己动摇，以前不怕，现在却越来越怕了。
李杰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说出那句已经闷在心里很久的话，“厘厘，我尊重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也会尊重你的内心，如果你愿意，后半辈子，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苟柟。”
车厘子感觉到浑身的动脉都在涌动，她没想到这句话来的这么快，以至于她在道德的夹层中停滞了思维，用传统的“应该如何”压榨着“想要如何”的生存空间。
走出象牙塔这么久了才明白，其实人是很容易动心的，特别是经历过很大的变故，外表显现越坚强，实则内心会越脆弱，越容易接受别人的道歉和感激，也越容易爱慕别人的才华和幸福，却越不容易直接接受或拒绝一份恣肆的爱情，越不容易让自己的大脑和内心和解。
车厘子曾经破天荒地大胆假设过，如果苟柟在那一场车祸里撞死而非撞成植物人，自己会去找另一个男人共度余生吗？
答案是肯定的。
李杰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让车厘子为难，但她的沉默已然是最好的表态，至少表明在这场博弈中自己还有些竞争力，他不再苛求什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轿车载着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再一次回到魔方大楼，今晚的魔方大楼凹出了轮船的造型。
李杰带车厘子去到不同的楼层体验各种娱乐项目，她穿过舞厅和画廊，在视野开阔的阳台上呼吸着桦城清新的空气。
“太厉害了！不得不说，这里跟桐城市真的是……天壤之别。”车厘子激动极了，她在百米高的楼层上极目远眺，将桦城最繁华的街区尽收眼底，远处的天际线与海平面相连，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悬于墨蓝色天空的那轮弦月。
李杰亦步亦趋地跟在车厘子身后，用她的笑声表达着自己的欢喜，他真想时光就留驻在这一刻，就这么听着她欢快的脚步，看着她俏丽的身影。
桦城的灯总是高悬于建筑物的楼顶，照亮了私人飞机的航程，街景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需要避让的大型车辆，绿色植被和小型商店合为一体，像点缀在林间的小木屋，大型商场是全玻璃制的，从外围你可以清晰地看见穿着时髦的绅士和女郎漫步其中，就像踩在透明的云上。
才几十年的时间，桦城就将桐城远远甩在身后，日新月异的发展变迁，让人们来不及眨眼就已经置身于沧海桑田的喟叹里，手捧遗珠，羽化成仙。
桐城望其项背，除了屏蔽信息、自我蒙蔽，还对桦城的虹吸力措手不及，老旧的巷陌随处可见腐朽的痕迹。
李杰靠在栏杆上沉思许久，等夜幕全部降下，他才准备好开口，“厘厘，你有什么需要杰哥帮助的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后半辈子还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
车厘子忽地抬眼，将李杰的卑微和柔情一览无余，“我给了苟柟妈妈承诺，即使苟柟醒不过来，我也会嫁过去，我没有理由背信弃义，杰哥，你这么多年真的没有变，对我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李杰渐渐拉近了与车厘子的距离，像哥哥那样把她揽在怀里，仰起头，为了不让某些东西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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