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眼明心亮

　　花朝无法坦然接受崔姑姑如此厚重的恩情，她怕还不起。

　　她更怕自己这个配角命连累了崔姑姑。

　　上辈子的花朝，实在不是个主角命。

　　相貌普普通通，性格中庸低调，学习惫懒成绩中游，从小到大的经历没有一点出彩的地方。连点高雅的爱好都没有，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微博上发各处景点各种好吃的。

　　懒懒散散的混着日子，混完大学混工作，唯一能挖出来夸两句的也就是人仗义。可不是仗义，暗恋八年的人被闺蜜抢走了，还一口答应去做了伴娘。

　　婚礼是在热带海岛上办的，办完了人家小两口顺带度蜜月，她就跟着自费旅游。三人出海遭了海难，只有两件救生衣，她仗义的脱下救生衣给了男神，于是上辈子这黯淡的配角的人生结束了。

　　花朝实在害怕，这辈子也还是个配角命。

　　她自己不好就罢了，连带着身边的人过的也不好，想想上辈子连爹妈都没好好尽孝，为了个男人把小命送了，心里的愧疚翻涌的铺天盖地。

　　这辈子的爹妈也没了，对自己好的就剩一个崔姑姑，她不想让崔姑姑跟着她一起倒霉。做别人人生的配角，给别人璀璨的人生当踏脚石，为了凸显别人成功而必须承受的失败，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小小年纪，你就知道什么了，还不愿意。你可知道做人奴仆是什么境况？”崔姑姑见花朝不说话，以为她小孩子心性闹别扭，便和她细细说明。

　　“冬日里扫雪，夏日里打扇，吃是别人剩下的，睡也不能睡个整觉。主子喜欢的颜色你不能穿，主子不喜欢的颜色就更不能穿，便叫你去死，也不能说个不字。说话行动都不得个自由，这些你可都愿意？”

　　花朝一时真未想的如此长远，细细琢磨了一回道：“可我记得娘屋子里的丫鬟们过的还挺好。”

　　崔姑姑一笑：“你娘是什么身份，身边跟着的人自然不一样，远的不说，就说王妃跟前的红锦绿眉，她们两个吃穿上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也只好不坏。”

　　“那我以后也做这样的啊。”

　　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崔姑姑满心的忧愁也淡了几分，被逗的笑起来。

　　“你可知道绿眉十岁就跟着王妃了，从小就比人多了十个心眼子，王妃想不到的，她给想到了，王妃想到了的她早就做好了。旁的不说，单一个识字就比旁人强上许多了。可就这样，她也在二等上熬了五年，给同屋的一等丫鬟送饭端茶倒水铺床，前年才顶了缺做了一等。

　　再说红锦，那一手好针线，王妃的衣裳裙袜，哪件不得过下她的手，说话做事稳妥周全，整个王府里没一个说她不好的。父母还都是家生子做了陪房过来的，可进来的时候也不过从扫撒丫头做起。”

　　言毕笑吟吟的看着花朝：“小花朝儿做得了哪个？”

　　这是在问花朝的优势？

　　花朝抽了抽鼻子：“我识字的。”亲娘手把手教导，幼学琼林背到了第三卷，肚子里也识得上千个字了。“旁的，还请姑姑教教我针线吧。”

　　这是打算走红锦的路子了。

　　崔姑姑有些惊讶，她倒当真把话听了进去。

　　想做个有人要的丫鬟，没点技术傍身，谁肯看重。针线这东西虽说也看灵气，可勤能补拙，总好过让她天天揣摩上头的心思。

　　花朝见崔姑姑并没有打断，一路说了下去：“不光针线，我还想学算账。”琴棋书画什么的就不必了，那是正经小姐们学的，她学了也派不上用场。“另外的，裁衣制物，打络子，编结子，哦，对了，还有厨房的手艺，花朝都想一一学起来。”

　　上辈子不够努力，花朝打算在这辈子好好用一回劲。就当是补偿自己黯淡的人生，这辈子既然能从头开始，她就不要浪费。

　　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把能努的力全给努了，能使的劲全给使了，就算一辈子做奴才了，她也要做到奴才的最高，至少死之前不能再因为自己不够努力后悔。

　　她想要自立，想要在注定配角的人生中做那么几次主角，至少发那么几次光。

　　这辈子她也不打算嫁人了，她不想让自己的子孙也做奴才。就一个人干干净净平平安安的过到头也算圆满了。找个好主子，官职高些权势大些，奴才也能过的不差。

　　只可惜，和自个选不了爹妈一样，奴才是选不了主子的。

　　遇到好的，身边跟着的人不一定有好日子过，那不好的，第一个遭罪的就是身边伺候的人。

　　花朝心里是倾向女主子的，跟着个小姐，做到她面前的一等丫鬟，然后跟着一起出嫁，之后就当个有头脸的姑姑，平安喜乐，阿弥陀佛。

　　若是跟了个男主子，恐怕就得配个小厮嫁人了？什么，不嫁？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打着给爷们做小爬床的念头吧！花朝不认为自己能做什么姨娘小妾，别说她自己心里不愿意，就看她这身份估计睡了也白睡，到死也就是个通房，还不能生孩子。

　　坚决不能被选到男主子身边。

　　如今在王府，看起来最好的前途就是跟着严氏生的嫡女了。

　　崔姑姑本是打趣她，见花朝越说越认真,轻斥道：“混闹！再没见过哪个大家小姐像你这般，上赶着做丫头的。”

　　花朝嘟嘴：“可我不是大家小姐了。”过后又轻声加了句：“以后也都不会是了。”

　　卧室的窗格未放下，不时有风吹进来，夏夜的风也终归带些凉气，崔姑姑叹了口气，给花朝披上褂子，这小丫头怎么如此倔。

　　“姑姑说了，咱们可以……”

　　“咱们是可以出府，可姑姑您的钱是养老的，不是来养花朝的。”出去了，崔姑姑就算会医术，也少有女子出门行医，若是真有办法，也不会寄附在严家了。两个人出去了坐吃山空，哪里有什么好的出路。花朝这样的身份，若是王府追究起来就是逃奴，捉到了就是个死的份。

　　“何况，花朝这辈子都脱不了奴籍，虽说姑姑在一天我且乐一天，若是姑姑不在了呢。”

　　崔姑姑也想过这些事，可世事哪有万全，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花朝搂了崔姑姑脖子：“姑姑倒不如放下吧，那些身份经历花朝也不看重。这时候与其自矜身份的装小姐，倒不如叫我学会些本事，即便做人奴才，我也可以立身了。花朝想的明白，这辈子不求别的，只盼和姑姑两个人平安终老，能照顾姑姑一辈子。”

　　她并不是天生奴性，只是情势所迫，她改变不了这个环境。若是不想失了这重新得来的小命，就得好好想想如何活下去。

　　活下去且还得活的不错，对现在的花朝来说的确是个问题。

　　这番话，哪里似个三岁孩童能说的出来。相处这一月多来，花朝在崔姑姑眼中也不过比一般孩童更懂事乖巧些罢了，却没料到今天听她说出这么一番通透的道理。

　　她瞪着花朝嫩藕一般的面颊瞧，心中忍不住想去摸摸花朝后面可是长了尾巴，成了精怪。却也觉得这想法可笑。虽说年岁小，毕竟是经历了那么些事，阎王殿前也走过了一遭，想的多些也是有的。可太聪明伶俐了总归让人心惊，好在这孩子看着是个纯厚之人，唯愿菩萨保佑她这一生平安顺遂吧。

　　“可姑姑不忍心，若是你祖父见到你这般沦落，他那个性子怕是要痛哭三天三夜吧。”

　　花朝听见崔姑姑说起祖父，立刻竖起了耳朵，可崔姑姑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作声，倒似在回忆什么。

　　过得一会，她才摇摇头道：“你若是真有此意，先从这院子里做起，若是当真能受得了，咱们再谈后话，可好。”

　　虽然仍是不愿意花朝做奴才，可她心底确也认同花朝的话，与其护她在身下，倒不如给她一对能飞的翅膀。这孩子对眼前的情势看的分外清楚，也放的下身段，她这个老婆子竟不如了。

　　花朝很满意，她的起点已经比别人高的多了了。

　　崔姑姑又问她：“那你可知，方才我为何要罚凌霄？”

　　这，这就是开始准备□□她的意思么？

　　花朝回忆方才崔姑姑给凌霄下的评论，揣测她的意思：“方才凌霄没有没有照顾好我，而且去打听主子的私隐了。”

　　崔姑姑摇摇头，毕竟是小孩子，心思还是太浅了些：“她这些地方确没有做好，但是罚她却不是因此。”

　　花朝很谦虚的望着崔姑姑，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凌霄做事不够稳妥。方才的事情，明明就是烟云有意过来传话。她大可不必着急，待照顾好你之后，单独找了烟云来问。可她却甩下差事去做无用功，做事不用脑子想，是该罚的第一点。

　　烟云传话过来便是想让我知道，旁人自然问不出什么，凌霄问不出来，却把话缠七夹八的说出来，既当众说了出来，便不止我一人知晓，这便是口舌不严。虽然看得出她是忠心为我，却也不得不罚。不能让她认为，只要忠心便成。

　　为主子做事，也有做的好与不好。奴才虽说最要紧的是忠心，可只有忠心，那不过比器物好上一些罢了。也只能做些最低等的差事。”

　　崔姑姑把这件事掰开了仔细教给花朝。

　　花朝听完这番话后，细细琢磨体会，这才发现，原来做奴才也不是那么简单。

　　不仅得会做，还得会想，智商达标不够，情商也得够高。

　　看样子，她的一等丫鬟之路还是很遥远的。

　　崔姑姑哄了花朝睡觉，换了身衣裳后吩咐紫苏几个看好屋子。也不要人陪，自己提了盏玻璃灯笼去了正房。

　　进了屋，就见严氏散了头发靠在榻上，红锦跪在她脚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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