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滇南之行

　　崔姑姑急着往南边赶路，沿途路过的小镇便不多停留，往往只补充下饮水和干粮。除了夜间住店休息，花朝竟是没有下过马车一步。

　　不过，崔姑姑也没让她闲着。原本背了小半的《本草经集注》，这三日竟背了一半有多，崔姑姑甚至开始说一些病症让花朝拟方子，再讲解这方子的错漏之处给她听。

　　花朝唯一庆幸的是，还好她是小孩子，记忆力很好，往往看过一遍听过一遍就记住了，不然恐怕手心也要被打肿了。她哪里能猜到，崔姑姑出远门竟还带了打手板的戒尺。

　　这日四人在家食肆中叫了四碗面，又给张氏兄弟多叫了两笼大包子，二斤牛肉卷饼，匆匆吃完便要赶路。张豹刚坐上车夫的位子，却叫哥哥赶了下来：“你也赶了一早上了，我替你。你靠着歇会。”

　　张豹也不推拒，比起兄长夜里他还要多个望风的差事，是以睡觉总是警醒的很，出趟门从不睡个整觉，回来后人总要瘦个几圈。把马鞭子交给兄长，张豹便靠在旁边闭了眼歇息，隔着帘子却听见里面崔姑姑在考校花朝，如何通过舌苔颜色分辨伤寒症状是阴虚还是阳虚。

　　他闭着眼睛摇摇头，从上路开始，里头便日日如此。单说路上的艰辛且不知这小儿能不能受的住，再加上崔姑姑如此严厉逼迫，便是个成人恐怕也难以承受。只他性子生来冷淡，事不关己从不多言，便自顾自的睡去。可一旁赶车的张虎却开口道：“姨母可歇会吧，刚刚吃了饭，便躺会也好。外甥女年纪小，再这么下去怕熬不住了。”

　　他们二人在外只呼崔姑姑作姨母，而花朝便是崔姑姑的孙女。

　　帘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崔姑姑自然瞧见花朝眼下淡青色的眼圈，在外头吃住都不好，再加上这么苦学，花朝原本肉嘟嘟的两颊明显的瘦了下去。可，她实在是心急，若是有一日她不在这孩子身边了，且不知花朝会落成什么样的境况。趁如今她还有些能力，教会些本事给她，往后在这冰冷的世上才好立身。

　　可，连张虎这样的粗人都觉得她太过严厉了么。崔姑姑苦笑着对花朝道：“只要姑姑的医术，你能学去一半，便是你记恨我也罢。”一面强忍喉中的咳嗽。

　　花朝软软的依在崔姑姑身上，吐了舌头笑道：“我哪里敢记恨姑姑呀，板子还没吃够么。”脸上笑着，心中却慌乱不安。

　　她早就发觉崔姑姑不对劲，这个样子，简直如同托孤一般。

　　崔姑姑从入秋开始咳嗽，到现在一直没痊愈，脸色虽是有些苍白，可吃睡且都正常，花朝这辈子学的微末医术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毛病。暗地里也有猜测或许是肺痨之类的，可瞧着崔姑姑如今这副模样，倒像是什么不治之症一般。

　　来了这个世界，崔姑姑一直把她当小鸡仔样的护在翅膀下，也是她在这个世界心中唯一承认的亲人。可此刻知道，也许有一天身边的这个慈和的姑姑会不知何时的离她而去，花朝简直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栗。那些上辈子的回忆，此时也全部浮上心头。

　　她低了头半晌不语，待眼中的泪意渐渐褪去后，搂了崔姑姑脖子，靠在耳朵边轻轻说：“姑姑，别丢下花朝。”

　　崔姑姑眼中一热，差点便落了泪。

　　她早就知道了，这孩子其实一直就知道。

　　崔姑姑哑了嗓子笑话花朝：“你这么惹人厌，除了我谁还肯要你。”

　　两人面上是满满的笑意，心中却都是苦涩。

　　只这之后，虽是每天仍然要背书写方子，崔姑姑却逼的没那么紧了，偶尔路过大的市镇还带着花朝去逛逛。花朝却比往日更加乖巧，倒恨不得不吃不睡的把姑姑教的东西全都吃到肚子里，好叫她少操些心，如此这般，打手板的事情倒再没有出现过。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却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只比往常更加体贴对方，关系更是亲密许多。

　　这日已到了滇南境内，这儿的人各个民族混杂，无论穿着还是习俗都同京城里大不相同。且这个镇子虽是不大，今儿却热闹非凡，问了人才知道，这是当地人在过阔时节。

　　这阔时节与他们，便如同汉人的春节一般。

　　花朝算上上辈子，也没瞧过这个热闹，巴巴的瞧着崔姑姑。崔姑姑便让张氏兄弟去找了客栈，打算在这歇上半日，索性离采买药材的地方也不过两日路程了。

　　这里虽说叫滇南，可到了冬日却并不比京城暖和多少。崔姑姑便先带了花朝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两套新袄裤，一套浅粉一套明黄，再一件大红的短披风。临了出门的时候，瞧见有兔毛做的帽子，前面缀了两只兔耳朵，后面一个绒球像是兔子尾巴，花朝瞧了很是喜欢，崔姑姑便干脆一起买下。

　　“瞧这小姑娘，可真神气！”店家见着花朝换了衣裳帽子后，简直同观音旁边站着的玉女一般，便又送了她一对兔皮小手套。“穿了这身，往咱店门前一站，可不是个活招牌。”

　　“谢谢伯伯。”花朝接过手套戴上，笑眯眯的谢过店家，当真在门口站了一会，却瞧见前面的人群挤挤攘攘的往一处涌去，再按捺不住，拉了崔姑姑便走，张虎张豹也两兄弟连忙跟上。

　　这种人多之处，一是偷儿多，二是拐子多。花朝打扮的不俗，人更是生的出挑，张虎怕出事，索性把她扛在肩上。花朝这下才瞧见原来里面是有人在卖艺，这卖艺的还是个姑娘家，且这姑娘生的更是年青娇美，是以这儿围的人比旁的地方都要多的多。

　　花朝瞧这姑娘的穿了身青色的袄裙，头上梳了螺髻，打扮倒是和汉人一样。微红的瓜子脸上一对杏仁大眼，此时正表演暗器绝活。

　　只见她手上拿了十把串了红缨的小飞刀，对着十丈远处的草人掷去，刀刀皆扎在草人上画好的要害部位。周围喝彩声还未结束，她又蒙了眼，仍是刚刚的十把飞刀，这回仍是刀刀不错的扎在草人上画的红圈中，竟同睁眼没甚区别。

　　这下喝彩声更高。那姑娘却还不满意，叫人撤了草人，四顾望了望，见旁边有棵大柳树，树上蹲了几只野鸽子。她便换了飞刀，抓了枚铜钱，朝那群鸽子掷去。只听“扑簌簌”，几只鸽子皆被惊起，四处乱飞，却没有一只被打中。

　　周围的喝彩转眼变成了嘘声。

　　那姑娘却毫无羞涩之意，只弯唇一笑，手中的铜钱一枚接一枚的朝飞起的鸽子扔去。那四五只乱飞的鸽子，竟没一只跑了去，全部被她打了下来。等人过去拾起来一看，每个铜钱都砸在鸽子的脖颈处，皆是断了气管可身形完好，这手劲和眼力当真是好功夫。

　　围观的人群静了一瞬后，便如同冷水滴入了滚油锅，霎时间便沸腾了起来。

　　青衣姑娘这才满意了，拿了铜锣去接赏钱。

　　花朝哪里瞧过这些，骑在张虎的脖子上看的血都热了。这哪里是电视剧里能比的，这可是真材实料的功夫啊。她见那姑娘过来讨赏钱，也从荷包里掏钱出来，抓了一把放进去，也不知道是多少。

　　青衣姑娘见花朝钱给的多，且生的可爱，倒冲她眨眨眼笑了一笑。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表演完了，那些不愿给钱的便都散去，姑娘也不介意，仍是对每个人都笑眯眯，却没料到，竟叫她遇到个刺头。

　　“妹妹你表演的这么辛苦，这收来的钱可配不上啊。大哥我瞧你一头的汗，多赏你些。”一个大汉似乎也是练家子的模样，指着姑娘铜锣里是铜钱对她说。

　　青衣姑娘也只淡淡谢过，捧了锣等着那大汉拿钱。

　　那大汉笑嘻嘻的对那姑娘说：“哥哥我钱是多的，只你得自己来拿。”说着便指了指自己怀中。

　　那姑娘却浑不在意，伸了手便要去取钱。大汉便趁机想要抓她的手，青衣姑娘的胳膊却如同灵蛇一般的轻巧一扭，避开了他。那大汉却不罢休，竟是伸了双臂想要抱她入怀。

　　花朝看的气红了脸，当下便想叫张虎去帮那姑娘一把。一旁的张豹却阻了道：“外甥女别急，你瞧着就知道了。”

　　却见那青衣姑娘不知使了什么巧劲，只在大汉肩头轻轻一拍，竟叫他立在那处，不得动弹。

　　花朝直了眼睛，这莫非就是点穴？

　　那大汉也不是单身一个来的，跟着的同伴瞧他吃了亏，一群人围了那姑娘在当中，瞧瞧竟有十来人。

　　带头的一个长脸汉子叫着：“赶紧给我大哥解了穴！不然叫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旁边的一个矮胖子却笑了，满脸猥琐：“解了穴还得赔礼，叫她陪咱们开心开心。”

　　那姑娘被十来个汉子围着，眼见就要吃亏。

　　花朝急的不行连连催张氏兄弟去帮忙。张虎瞧着势头不对，同张豹对了个眼色。他们这趟出门是护着崔姑姑和花朝二人周全，却不是来行侠仗义了。他二人若是出了手，反叫花朝和崔姑姑出了意外，可就甭想活着见王妃了。张虎扛着花朝，张豹扶着崔姑姑便要离开。

　　只听见人群外头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们十几个大男人如此欺负个女子，皆是习武之人，我实是替你们觉得丢脸。”

　　花朝在张虎脖颈扭头望去，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怀中抱了柄剑靠在那柳树下。满头的乌发皆用一根竹簪挽起，身上穿了件火红色的袍子。那少年抬脸对众人一笑，满脸的英气直如当午的正阳般耀眼。

　　花朝瞧见，那少年笑的弯弯的左眼角下，有一条微微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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