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子照常地过着。
严素每天早起烧饭，放学后收拾工作室成员的房间，送洗衣服，再烧一顿晚饭，做完这一切以后就去书房写作业。严崇还是每天负责接送她上学，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基本上每分每秒都泡在生态舱里，集中精力在一个名为《创世纪》的游戏里发展他们的工作室。
除了兄妹俩和孙瑾以外，那晚的事情再没有第四个人知晓，兄妹俩在那一顿早餐后又再度回到了先前相敬如宾的状态，倒是孙瑾被这对兄妹搞得有些糊涂，想不通他们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她不知道的是，尽管两个人仍扮演着好哥哥好妹妹的形象，还是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着。
像这样风平浪静的生活又持续了一个多月，天气渐渐转凉，夕阳与晨光洒下的橙色和金色落在树上流连不去，起初它们点缀在那一片油绿里，毫不起眼，入秋后它们却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蔓延开，将整片校园都染成了深浅不一的黄。
严素穿着的校服也从短袖变成了长袖，从裙子换成了长裤，头发也长长了不少。
临近十月末时，学生们纷纷意识到了期中考试的逼近，开始临时抱佛脚地复习起来。严素也不例外，她虽然是语文课代表，英语物理化学这些科目也都没有拉下，但她天生和数学不对付，尤其是学了三角函数以后，她本来就只能勉强过平均线的数学成绩更是一落千丈。
这天早上，严崇起的比平时要稍微晚些。工作室最近在游戏里的活动频繁受创，金钱上的损失并不大，但所在公会的面子丢了不少，他花了不少时间去安抚投资方和合作对象，又熬了一夜重新做了近期的发展规划，好不容易从生态舱里爬出来倒回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厨房，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人的早饭，严素正低着头坐在桌边，两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出一个个字来，听到他来了就把手机塞回了外套口袋里。
严崇困得睁不开眼，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倒是厨房里弥漫着的食物香气让他稍微清醒了几分。
碗里是热腾腾的蒸蛋，嫩滑的表面上缀着香菇和肉末，再滴上小半勺的麻油，闻起来醇厚鲜甜，用勺子舀一小片放进嘴里，口感柔嫩如布丁，搭配上旁边软糯香甜的酒酿蒸糕，三两口下去，他眼睛都亮了。
严崇边吃边感叹：“丫头，你要是开餐馆，我一定天天来吃……算了，你就在我这里做全职厨师，我给你加工资。”
严素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不要。”
严崇愣了一愣，心想十年多都没反对过他提的要求，没想到这一个月她几乎是事事都不按严崇的意思做，这小丫头最近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正发呆间，他听严素问：“严崇，你这两天有没有时间？”
这丫头都敢直接叫名字了啊……严崇心里哀叹，嘴上却回答：“怎么了？”
严素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马上要期中考试了，我……”
“数学？”严崇立马接上了她的话，见严素小幅度地点着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他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只有数学糟得一塌糊涂，要不是其他科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她估计早就掉到班级中游去了。然而面对严素“期待”的眼神，他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这两天我肯定腾不出时间。”
严素垂下眼，轻声应道：“那我问同学好了。”
她接受现实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像是对严崇的回答早有准备似的，反倒是严崇有些不适应。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在严崇心里停留太久，照例送严素去了学校后，他顺道开车去了父母那里，打包了一些秋冬穿的旧衣服带回工作室的别墅。父母家的信箱被广告塞得满满当当，显然是有一阵没人来清理了，想想上周与他们联系时，他们还在马来西亚参加什么交流会议，估计还得再等个一周才能见他们回来。
回到工作室时，上早班的一群人刚吃饱喝足，或站或坐或躺地在客厅里聊天消食，见他拖着一个大号行李箱进门，竟然没有一个人表示惊讶。等严崇放好行李从书房里出来，他们已经一个个躺进楼上的生态舱里，准备好进游戏开工了。
严崇环顾着四周那十几枚蛋形的生态舱，心里不由得滋生出某种名为自豪的情绪来。他并不是个游戏高手，刚开始玩游戏时，他也只是在虚拟社区的游戏市场里玩些倒买倒卖的小把戏而已，买卖做多了，一来二往地也结识了一些高手和有门道的老油条，收入不能算高，但也有稳定的进账。
那时严崇刚刚大二，家里二老托关系给他找了份实习，他在事业单位呆了一阵嫌闷，心一横就索性和几个朋友开了个工作室。家里人当然不会同意，但严崇从小就是个冲动又执拗的人，想到开工作室就开，开了工作室就打死不回头。
但他也不是傻的，决定开工作室之前也没少做功课。
早些年虚拟网络社区还只是刚刚建成，大多数市场上发行的接入设备只是头盔和眼镜，只能生成粗糙的局部景象，虽然虚拟网络打着“足不出户游遍天下”的广告，人们还是更倾向于和朋友在现实中见面。但临近他毕业时，生态舱的概念已经成了现实，各项优化也基本接近尾声，各大展销会上也越来越频繁地见到生态舱的出现。跟之前的产品相比，新型生态舱基本解决了视野狭窄感知受限等等问题，同样的虚拟景色，用头盔和眼镜只能感受到视觉上的美景，像是看一张死板的照片，但生态舱却能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效果。
严崇直觉生态舱的大规模发售会是绝佳的机会，他的心思都扑在虚拟网络社区里，大学的最后两年他就这么混了过去，幸好工作室的收入不菲，家里二老也就不再反对，只是对他如此痴迷游戏有些不满。
严崇和他们解释过几次，但他们并不能分清楚单纯的游戏工作室与盈利性质的虚拟社区工作室之间的区别，后来他也不再多说，被人问起也只说自己是开虚拟社区公司的。
虚拟网络社区是互联网的延伸，也称作实体互联网，是2023年时一个名为袁浩的互联网专家首先提出的概念。他说，互联网的发达同时带来了许多安全隐患，个人信息的泄露、虚假消息的传播……尽管网络实名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些问题，但由于无法面对面地进行交流，这些信息安全问题将始终存在，但如果人们可以在互联网上面对面地交流呢？
这个构想很快被投入了试验，2026年，第一批虚拟网络接入设备开始发行，这批实景眼镜采用的是生物识别系统，通过扫描虹膜来确认身份开放权限。尽管这代产品问题多多，开发者还因为投资不如回报而破产，但如今，在历史课本里，它被普遍认为是虚拟网络社区建设的开始。
生态舱的推广无疑是完善虚拟网络社区的最大进步。人们可以在虚拟社区里散步聊天，可以在模拟的咖啡厅里吃超高卡路里的蛋糕，可以花很少的钱购买海外网络的权限，感受各国美景，可以和人在网络大厅里面对面地谈论新闻大事……由于生态舱的信息安全技术同时使用了生物识别和密码识别，经过身份验证后才能登入社区，基本上保证了虚拟社区的信息质量。
严崇的工作室在虚拟社区里算是最早一批人，在他的提议下，他们花了不少的启动资金建了个社区站点，起初这并没有带来什么效益，但当进驻虚拟网络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环境优美设施完善的社区无疑成了人们的首选。
大约是第三年，这个名为绿洲的虚拟社区正式拥有了上百万的用户流量，人们在这里购置虚拟房产，豢养虚拟宠物，在虚拟的景色里畅游，各家公司也与他们合作，在社区里投放他们的广告，开设新的店面。
第三年中，虚拟实景网络游戏正式开放，他们拥有足够的资本，花少部分的资金去游戏里赚点外快也不是什么问题，不过他们并不是什么玩游戏的行家，开工会的过程磕磕碰碰，要不是资金雄厚早就被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五周年时，他们在游戏里的公会收获了一些投资方的注意，工作室里有人说还是把股份抓在自己手上好，也有人提议让出一部分公会股份给投资方，但严崇最后还是拍板决定把游戏这块的利益让出去——谁让他们工作室并没有什么人特别会玩游戏呢？
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虚拟社区客流量天天爆炸，游戏里公会也坐镇一方，而且有了新投资方加盟以后，严崇总算可以不用操心玩游戏之类的事情了，谁知合同还没签好，游戏里倒是有人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这个人在游戏里叫凌天，初见时他们是在游戏的皇城门口，严崇收到消息，说是有个人跑到他们公会清场的地图大杀特杀，杀完了就带着一堆装备跑回皇城内的安全区里，惹得公会成员都怒气冲冲地嚷着要去轮白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严崇找了坐标过去看看情况，谁知他刚出现在那里，就被这个人指名道姓地挑衅了一番，内容还格外猖狂，说是现在给他的侮辱到时候都让他们公会加倍奉还。
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说得严崇当时就懵了，他一面寻思他们是不是认识，一面气急败坏地带着一群人把这个人给轮回了新手村。
后来这人销声匿迹了几天，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的时候，这个月的月初，严崇又一次见到了这个凌天。
严崇开的这个游戏公会叫紫禁之巅，所在地就是安诺尼登大陆的皇城。他当时选这个地方作为公会主城的原因也很简单，皇城本身的城防就很完善，交通也便利，包括交易所法师塔之类的各种建筑也都齐全，最重要的一点是在皇城建公会够贵，很少会有专业的游戏工作室选择这种地方作为主城，每年上缴的税就是一笔大支出，还不如花点钱在别的小地方建公会呢。
结果，就在凌天低调做人的几天里，一个新公会就这么在皇城开起来了。
严崇手下的人去查，不查还好，一查就发现，这个叫傲世凌天的公会会长，不就是那天那个放话要报复的凌天嘛。
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打死你的原则，严崇觉得既然都已经轮白过了那就不要再纠缠不休了，假装没有看到就好了，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他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他。
这不，前些日子游戏更新了新地图，安诺尼登皇城的历史也有了新的展开，紫禁之巅正在做一个高级别的皇城历史任务时，傲世凌天不知怎地就忽然把这个任务做完了，而紫禁之巅还卡在其中一个寻宝环节中找不到关键道具。
严崇本来还劝手下说这就是个巧合，不要太在意，没过几天，傲世凌天不知怎地就忽然把他们手里的另一个在进行任务给完成了，又过了几天，听说傲世凌天连皇城郊外这个新地图的深渊级别也无损通关了……一个个巧合撞在一起，傲世凌天的风头越来越盛，严崇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这个凌天，还真的是跟他们杠上了。
他倒不是很在意这点金钱上的损失，只是他并不想错过这个转手公会的机会，于是他花了点心思，重新做了些安排，试图重新挽回一下公会的形象。
正这么想着，他眼前一花，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安诺尼登皇城的公会登陆点上。
今天早上在他下游戏之前，《创世纪》官方宣布新的地图和副本在今晚就会开放，又是新一轮抢首杀抢首通关的好机会，尽管对新地图一无所知，但各大公会已经纷纷开始做起了各项准备。
严崇并不是玩游戏的高手，他清楚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并不强，所以绝大多数时间，他在游戏里负责的还是金钱流通和对外关系上的问题。当然，作为一会之长，他还是花了些时间升级刷装备，至少能保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除了战力榜以外的榜单上。
上了游戏以后，他和开荒团简短地联系了一下，确认了所有人都到齐，也没有缺少任何东西。一切准备就绪，他正准备去皇城内部和各大NPC联络下感情，却收到了两封邮件，一封是手下发来的，一封的署名却是凌天的。
他先打开了手下的，里面只有很短的一句话：傲世凌天的人也在。
他盯着另一封上的署名，心里忽然升起些怒意，等他打开后一看，那股怒气更是蹭蹭蹭地直往上蹿，明明是在虚拟网络里，他竟然有种浑身的血都在往大脑里冲的错觉。
凌天说，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放弃安诺尼登皇城，离开游戏，否则后果自负。
严崇把纸捏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嘴上骂了几句，智能检测系统测到脏话后滴滴直响，他只好在心里骂出剩下的几句。
过了一会儿，副本开启，他正在皇城里聊着天，忽然又收到一条手下的消息，说是傲世凌天的人在论坛里发了帖子挑战紫禁之巅，要比一下谁先通关新副本。严崇还在气头上，直接就将这件事应了下来，心想这他妈还输我就白投资了这几十万。
然后，世界广播响了几声，只听傲世凌天四个字，他顿时脚下一个踉跄。
严崇愤怒地回了公会驻地，开荒团的人还在副本里拼搏着，论坛上已经炸开了花。
各路消息在私聊频道里闪成一片，几个投资商也在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皇城的情况，似乎有投资傲世凌天的意思……他正头疼不已，陆阮那小子忽然上线给他发了条语音消息。
“严哥，素素今天带了个男同学回来，你要不要管管？”
他说的有气无力的，明显还没睡饱，但严崇分明又听出来他的幸灾乐祸。
严崇把游戏上的事情分别交代给了几个手下后，就匆匆忙忙地下了游戏。陆阮和几个上夜班的成员正趴在外面的栏杆上，见到他赶紧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假装认真地指着楼下说：“严哥你别担心，我们看着呢。”
“看什么看！”严崇往下瞄了眼，果然看见严素和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并肩坐在客厅沙发上，本来就满值的怒气又往上飙升了一截，“是不是平时太闲了要给你们找点事做？！”
陆阮几人整齐地摇头，“忙，我们忙，安诺尼登在召唤，我们走了啊……”
说着，一行人就贴着墙角迅速地溜走了。
严崇又往下看了看，哪知严素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同时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本想藏在楼上观察下情况的严崇不得不下楼去。
他板着脸问：“丫头，这是你朋友？”
严素竟然是难得的满脸微笑，回答道：“这是我同学，吴应杰，今天来帮我补一下数学。”
看着那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子男生，严崇顿时有些胸闷，再看看严素羞涩的笑脸，他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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