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选择（下）
即便走到现下如此难堪的境地，阿宁仍自私的不愿意交出核丹。
三天的欢愉就已经让她不愿意回头，三个月的光景，她作为普通人类尝到了人间的喜怒哀乐与酸甜苦辣，甚至还有陈燮。
这样美好的时刻不会再有了，阿宁怎会甘心再回到一株草，忍受千百年如一日的时光流逝，她再也忍受不了那样寂寞与不得自由的生活。
阿宁与别的草木成精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她没有旁人坚定的信念与漫长苦熬的决心。阿宁生于人烟，长于人堆，她贪恋红尘，不愿走向寂寞的得道之路。
所以阿宁径直向白树跪下，恳求白树放过自己，求他成全她的爱情。
“是我的错，是我无耻，是我太贪心，但是阿树，你没有了核丹你不会死，可我不能没有核丹啊，你大发慈悲，你手下留情，就全了我这一生吧！”
阿宁将姿态放得低低的，“我不要很多，百年就好，等陈燮寿终正寝，我会回去，我真的会回去的阿树，到时候……到时候要杀要剐我都认。”说到此处阿宁已经泣不成声，她又是苦苦哀求，如往日一样，“我可以立誓，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食言了，求求你了……”
阿宁觉得自己已经低入尘埃，她甚至没有直视白树的勇气，可无论她再怎么恳求，白树仍是没有回应她。阿宁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白树一副清冷的神情站在上方，无悲无喜，反倒是一旁的汤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哼，百年？你倒是够贪心。”汤婆讥讽的说道，听得出来是丝毫没有动摇。
似乎是被这一嫌恶刺痛了眼，就连白树的无动于衷在阿宁眼中都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轻蔑，不知怎么，阿宁心中残留的那些愧疚与自卑顷刻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不甘与愤恨。
阿宁的呼吸骤然加重，她收起了那鳄鱼的眼泪，直勾勾的看向白树，“核丹我是不会交出去的，如果你们要拿，就先杀了我！”
凭什么她要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他们？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我就是任人折辱的卑贱小人？都是依附于白树，汤枝木又凭什么高我一等？
阿宁这么想着，突然就找到了由头，她将自己放到了可怜兮兮的受害者一方，漠然的白树与让她难堪的汤婆就变成了施压的加害者，她这么想着，这么说服了自己。
于是情感的宣泄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阿宁已经有些疯狂，她开始怨恨一切，同时怨恨白树，“我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怪你，白树！都是你的错！你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话一出，汤婆满面怒愕：“你在说什么啊……你疯了？！”
“不！我没疯！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如果不是白树，我现在还是一株什么都不是的九华草，生不出灵智，我就不会有欲望，这一切不都是由白树开始的吗？”阿宁滔滔不绝，“明明是白树的错，他念头一起就点化了我，心一软就送出了核丹，现在，又想要回去，凭什么？既然给了就该是我的！”
这一番怒吼平白给了阿宁莫大的勇气和底气，径直从地上站了起来，似乎这一刻她们该是平等的。阿宁已然说服了自己，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矛头直指白树和汤婆：“我不过是你们施舍的对象，你们高高在上，看我就如同渺小的蝼蚁一样，高兴了就给一点甜头，不高兴了就想要收回去，平白受了一点恩情，我就该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对吗？你们要拿走我的性命，我也该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吗？”
“既然给了就不要拿回去，就该是我的，我没错！我不要当蝼蚁，我没错……我不是……”
“阿宁，你疯了。”
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阿宁，汤婆已经没了开始的滔滔怒火，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荒诞与可笑，这一刻忽然明了恩甚成怨。
不止汤婆被阿宁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语所震撼，白树同样变了神情，他再没有了那副无悲无喜的淡然，看向阿宁的眼神有震惊、有失望、有怜悯、也掺杂着一丝自责。
终究是长叹一声，白树抬手，手心的灵气骤然冲向阿宁，阿宁被这巨大的灵气所吓，却没有跑开，片刻后突然闭上了眼睛，以安然的姿态去迎接这她顺理成章的结局。
充沛的灵气包裹住了阿宁，萦绕着她的全身，慢慢地又聚成一片，汇集到了她胸口中的核丹，树木的清香缠绕周围，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阿宁的神智忽然随着这一阵剧痛慢慢的飘忽了起来。
耳畔传来白树的缥缈的声音，“三年后的七月初七，我会来取走核丹，不要想着逃走，禁制已下，你若离去，姓名不保。”
许久许久，阿宁终于回过神来，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夜已经过去，天光乍破，有阳光破开桥边柳树的叶梢打在脸上，照亮了阿宁那似哭似笑的神情。
片刻后，桥边传来一阵悲恸的哭泣声，哭声掺杂悔意，久久不绝。
汤婆将白树从留影珠中放回红叶树，沉默了一路上的疑问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放过了阿宁？为什么没拿回核丹？
白树顿了一下，回答道：“陈燮三年后会成亲，娶的是太师的千金，育有二子，他这一生，家庭幸福美满，官运亨通畅达，是大吉大顺之人。”
人妖终究殊途，凡人姻缘命缘簿上写不上阿宁的名字，她所追逐的自始至终都不过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影。
至于为何放纵阿宁去捞这一场虚无的池中月，“阿宁有一点说的没有错，我一念而起才使得她生出了灵智，万物皆有因果，我无心种下的恶果，也该也此付出点代价。”白树说完，消失在了红叶树中，为了维续红叶树的灵力，他将沉寂三年不再醒。
阿宁的爱情就如白树所说的走向了破灭，这场故事的结局如白树所说的一般无二，阿宁死于除妖师手下。那除妖师看中了她体内的核丹，下了死手，穷追不舍，阿宁倾尽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千叶庙，倒在了红叶树下。
此时已过三年，陈燮如白树所说，辜负了阿宁，为了仕途迎娶了当朝太师的千金小姐。
阿宁在那场大婚中彻底醒悟，往日种种，不堪回首。
再踏入千叶庙时，恍若倦鸟归巢，阿宁带着满满的悔意与不堪倒在红叶树下，十分眷恋地靠近白树，她抚摸着红叶树身，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没有说出口，因为都没有意义了。
三年前没有说出口的，三年后也不必再说。
因着腹中的孩子，阿宁再次自私的提出要求，这是最后一次了，阿宁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笑得苍凉又难过，她请求白树：“再等十八年吧……”
事实就如同阿宁所赌的那样，白树最终还是留下了那个凡人与妖精结合下的弱小半妖。
“这样的爱情很可笑，不是吗？”
汤婆说完整个故事，讽刺道，“那本就是空中楼阁，那个人类也并非良人，说到底，他不过百年前的一道影子，灵魂深处却不是一个人，“汤婆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是说不出的哀戚，然而也不过一瞬就恢复如常。
陈叶心脸色苍白无力，她绝望的站在那里，知道了整个真相，她再也没有了离开的勇气，她甚至没有离开的资格。
“白树的核丹，在我的体内是吗？”
“是。”
“为什么要等十八岁生辰？”
“为了脱离核丹的你能活下去，十八岁后你的妖丹已然成熟，届时剖离了核丹你也能活下去。”
“剖离核丹后，我……是不是会变成一株九华草。”
陈叶心很聪明，听完了阿宁的故事后，她终于明白了一切。草木成精很难，化作人形更是旅途漫漫，如若不然，阿宁怎会做出偷走核丹这种可耻的行为。陈叶心是半妖，她更是一株九华草，没有上百年上千年时间的磨炼，她怎能成人。
所以汤婆将她囿于这一方天地之中，不让她离开，因为害怕她如阿宁一般，入世后后生出欲望，贪恋红尘不再回头。
汤婆看着陈叶心苍白的脸色，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一切，即便这些真相对她而言很残忍，她也终将面对这一切。
蓦然汤婆说道，“白树也已经等不了多久了，即便白树再强大，草木妖精终究还是不能没有本命核丹，这两年白树没有再离开红叶树，就是因为他在不断虚弱。”
“……”
陈叶心已经说不出话，泪水漫上了眼眶，难过的情绪狠狠攥住了心脏，可是汤婆不会因为她的伤心欲绝而停下说出残酷的事实。
“事到如今，你还要选择去找那个人类男子吗？你要枉顾这十几年的情分与白树的情分，像你的母亲阿宁一样，选择背弃吗？”
汤婆说得何其不堪，这话分明已经将陈叶心当成了阿宁一样，直接判了陈叶心死刑，同时也是在警告陈叶心，如果陈叶心选择了背弃，那么汤婆也会选择杀了她。
摆在陈叶心面前其实只有一个选择，她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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