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

　　青翠竹林里，阁楼小苑若隐若现，轻风一吹，竹叶如波浪般高低起伏，偶尔露出院落一角，犹如女子半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仲夏热气正旺，一走进这里，格外清爽，仿佛入了仙境之中。

　　穿过羊肠小道便可清晰地看到门额上的两个清晰大字：福苑。这里清静，很少有人打搅，陆鹤的母亲高氏就住在这里。

　　福苑亦是陆府的一部分，虽说在同一围墙下，但地处偏僻，几乎与正房大苑隔开了。

　　不过这里也算得上世外桃源，单瞧那小苑子，布置得格外精美，清池绿水碧水起，雕栏玉砌皆犹在，每一样的雕琢镂纹都是上等工艺。

　　如此燥热的天气，走进苑子却是凉风阵阵，竹影斑斓，犹带清风，百合花开，香气四溢。

　　南竹树荫下，一个衣着华丽老太太靠在一把躺椅上，一手拿着百合花，另一手拿着剪刀，极是认真地剪着花枝，剪好一枚递给身边的丫环，丫环再小心翼翼地插到旁边几上的蓝花瓷瓶里。

　　不用说，她就是陆鹤的母亲，陆太夫人高氏了，虽说已经年过七旬，但眼神还好得很，起了褶子的脸上有一双明亮亮的眼睛，轻轻一掠，颇有灵气，发髻虽已花白，但遮不去她的那丝残余的风韵。相信年轻时，也是个极美的女子吧。

　　看得出，陆鹤对他的老母还是颇为上心的，单看苑中的丫环、侍婢，都有数十来名。

　　有在旁照顾的，有打扫庭苑的，有出入忙碌的，还有给花圃浇水的，来来往往，神态各一。

　　“你们别晃来晃去的，晃得我眼睛都花了。”陆老太剪了一会儿花枝，轻轻地放下剪刀，瞄了一眼忙碌不停地丫环们，像个小孩似的鼓了鼓嘴，埋怨了一句。

　　老小，老小，都说人老了像小孩子，看来果然不错。

　　“老爷吩咐了，太夫人爱干净，苑子每天都要打扫干净，还有太夫人喜欢百合花，要每天都浇水除草。”其中一个领头的小丫环迎上前，小心翼翼地回道。

　　“老爷的话你们就听，我这老婆子的话，你们就当耳旁风。”陆老太很是不高兴地蹙了蹙眉，“叫陆鹤来，我话跟他说，他把我的九丫头弄到哪里去了？我想我的九丫头。”

　　“太夫人，老爷还没回来了，朝里有事儿。”领头的小丫环恭敬地问道。

　　“天天都有事，天天都忙。”陆老太有些气愤地捶了捶靠椅的椅扶，“那把九丫头叫来，我要见九丫头，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九丫头了。”

　　领头的丫头怯怯地埋下头，支吾了半晌，才道：“太夫人您忘了，九小姐早就出嫁了。”

　　“出嫁？”陆老太的眸子瞪得愈发圆乎了，“她什么时候出嫁的？嫁给谁？我怎么不知道？叫陆鹤来，快叫陆鹤来，他肯定欺负我的九丫头了。”

　　“太夫人，九小姐真的出嫁了。”领头的小丫头有些不知所措，脑袋搭耷着，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你，你们欺负我老太婆是不是？我的九丫头怎么可能嫁人呢？她那样子嫁人会叫人欺负的。”陆老太的情绪有些激动了，手颤抖着摸索着放在椅边的拐杖拄着要起身来，“你们不给我老婆子叫九丫头，我自个儿去找她。”

　　“太夫人……”丫环们慌忙地上前搀扶。

　　“让开，都让开。”陆老太还颇有力量地抛起拐杖，把丫环们都推开。

　　“奶奶，九丫头在这儿呢。”就在院子里快要乱成一团的时候，苑门口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

　　众人寻声望去，明媚的阳光里，娇俏的女子身着窄衣黑靴，气场十足，陆明珠还是那身去狩猎的衣裳，比起平时华装秀裙更是多了一分英姿，简洁利落的装扮别有一番姿味，尤其是弯弯的月眉下那双黑宝石似的眸子，长睫颤动，好似展翅欲飞的蝴蝶，轻轻一眨，万种柔情，红唇微抿，笑意如花，百媚横生。

　　苑子里的丫环们都看呆了。

　　这九小姐还是九小姐的模样，只是整个人的气质不一样了，以前的痴傻态全然消失，亭亭玉立，婉约生姿，活脱脱的大家闺秀。

　　“九丫头……”陆老太微微一愕，接着便是笑容满面，摊开手朝陆明珠招了招手，道：“快，过来，叫奶奶看看你。”

　　“是，奶奶。”陆明珠应得响亮，一个箭步上前，扑到陆老太的怀里开始撒娇，“好久没看到奶奶了，明珠可是很想念奶奶呢。”

　　在陆府，也只有陆老太不嫌弃痴傻九小姐，原因很简单，陆明珠虽然傻，但却很懂得孝敬老人家。

　　老人家的心思，不是想子孙们能给她多少物质上的东西，而且希望经常有个伴儿来陪她说说话。

　　福苑是陆府最偏僻的地方，大多时候，正苑的人都不愿过来。大夫人玉琳是个理佛之人，时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里的事儿都由二夫人打理，府上的九位小姐，大多陆续出嫁了，陆海琼一向得宠，也犯不得巴结老太太，陆鹤也是政事繁忙，来得更是稀松。

　　从前也只有九小姐那个被人忽略的丫头，老喜欢往这里跑，久久而之，就成了“相依为命”的祖孙俩。

　　“九丫头，她们说你出嫁了，是不是真的？”陆老太轻轻扶开怀里的明珠，很是认真地问道，“我记得有好久好久没看到你了，不知道有多久了，哎，瞧我这记忆。”

　　“奶奶，你就别瞎操心，明珠这不是来看奶奶了吗？”陆明珠一边说一边轻轻抚了抚陆老太的额头，俏皮一笑，道：“奶奶，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南瓜饼。”说罢，赶紧地从燕儿手里接过饼盒，小翼地打开来递过去。

　　“还是九丫头知道我老婆子的心思。”陆老太一瞧，可是乐呵了，瞧她那副牙口还好得很，白亮亮的，拿起一块就咬了好大一口，“前些日子，我叫你八姐姐给我买南瓜饼，你说她说什么来着，她说南瓜饼是粗俗东西，不准我吃。哼……还是我的九丫头乖。”

　　“奶奶，八姐姐也是好意。”陆明珠浅浅一笑，眯眸看着快活的老太太，还好这世上还有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那个死去的九小姐也该安息了吧，不过这次回来，也该是时候把失去的东西给夺回来了。

　　“好些日子不见，九丫头变了，变得漂亮了，说话也利落了，真好！”陆老太开始细细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孙女儿，生得愈是不一样呢。

　　先前还傻傻的说胡话，许久日子不见倒是智慧了不少。

　　“奶奶，明珠长大了嘛。”陆明珠上前搀了陆老太，迎面一笑。老人其实跟小孩是一样，都需要用哄的。

　　这次要在陆家翻身，就要靠这个老太太了。

　　“好，长大了好。”陆老太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外面热，陪奶奶到屋里坐。”牵了陆明珠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屋。

　　谁料刚走了两步，忽然一个晃荡，差一摔倒。幸得明珠扶得稳，她才幸免摔倒。

　　“奶奶，哪里不舒服？”明珠问话的同时，略微打量了一番陆老太，面色有些泛红，估摸着是热气伤了身。

　　不过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是要堤防恶疾了，眉头微微一挑，已是计上心头。

　　“老了，头晕的厉害，先前瞧过大夫了，大夫说没得治。”陆老太喘了喘气，拍了拍胸口，一副服老不服气地模样。

　　“奶奶不老，明珠一定想办法把奶奶的毛病治好。”陆明珠的黑眸一闪，很是小心地搀着陆老太进了屋，扶她到软榻上歇下，倒上一杯清茶。

　　好歹也在陆家大家呆了些日子，虽说负着阮小青的灵魂，但肉体还是陆明珠的，对这老太太有种说不出的情。

　　可以确定，陆老太是九小姐生前最依赖的人。

　　于公于私，都该好好照顾她才是。不过机会来了，借着照顾陆老太，好好教训一番雷雪霜和陆海琼母女。

　　在福苑歇到傍晚，夏季的烈日稍稍有了收敛，夕阳红透满天，陆明珠便搀着陆老太出了门，她的目标是琼楼阁，那里有一处鹅卵石路，石中含磁，可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哦。

　　“九丫头，你要带奶奶去哪儿啊？”陆老太就像个受宠若惊的孩子，四处张望，喜笑盈盈。

　　难得有人搀她出来走走，她可是高兴得不得了。

　　“奶奶，你不是头晕吗？明珠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帮奶奶治病。”陆明珠朝着陆老太眨了眨眼，一脸神秘。

　　“奶奶老了，治不好了。”陆老太吁了一口气，有些气馁。

　　“奶奶别说丧气话，说不定就治好了，说不定奶奶可以长命百岁了。”陆明珠甜言密语地哄道。

　　“瞧瞧，九丫头的嘴愈来愈甜了。”陆老太又是一阵乐呵呵地大笑。

　　聊闲之余，已到琼楼阁。

　　的确，琼楼阁如同所说的那般风景如画，宛如天上宫阙。仲夏季节，这里百花开放，蝶舞纷飞，四周高楼小亭，布置精致，匠心独具。

　　尤其醒目的是苑子里的一条鹅卵石路，长长的，弯弯曲曲，绕着花圃犹如盘龙游动，与普通鹅卵石不同的是此石内带红色，听说是一种难得的磁石。

　　一路走来，有陆老太在，没有下人丫环敢上前阻拦的，进入琼阁楼更是轻而易举。

　　此刻，正屋门锁紧锁，陆海琼应该不在，不在更好。

　　“哎哟，这地方真美。”陆老太有些沉迷如厮风景，连连称赞。

　　“是啊，好美呢。奶奶，我可是好想住在这里哦。”陆明珠微微一蹲身，凑到陆老太的身边开始撒娇。

　　“回头奶奶跟你爹说，叫你住进来。”陆老太很是肯定地应下来，不过一低眸回想起什么来，神色一怔，“等等，九丫头，你可别再傻啊，以前奶奶帮你要屋子的时候，你每次都傻乎乎说不要，害得你二娘有空子钻，我老婆子白费力。”

　　“奶奶，放心，这次保证不会。”陆明珠拍了拍胸口，红唇绽开，笑得跟朵妖美的海棠花。

　　她可不是从前的傻小姐，她是阮小青，高级训兽师，不信这府里还有驯不服的主儿。

　　“好，奶奶帮你。”陆老太笑得满脸起褶，老太太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连问都不问谁住在这里。

　　“奶奶，明珠你帮治病，来。”陆明珠乖巧地牵着陆老太走上鹅卵石路，来来回回大约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方才停下。

　　一停下，陆老太就开始不安静了，“哎哟，九丫头，我脚底好热嗬呢。”

　　“奶奶，这些鹅卵石可以按摩你脚上的穴位，每天走上半柱上的功夫，坚持大半年，保准奶奶头不晕，眼不花。”陆明珠很是耐心地解释道。

　　“真好，九丫头最疼奶奶呢。”陆老太拉着陆明珠的手，一脸幸福，不过很快脸色沉下，“不行啊，福苑离这琼楼阁太远，每天走来走去，多不方便的。”

　　“那奶奶就先住在琼阁楼啊，等病治好了就搬回去福苑。”陆明珠开始煽风点火了。

　　“也好，有九丫头陪着，奶奶高兴喱，以后奶奶就陪你住在这里。”陆老太一阵低笑，笑得像个快活的孩子似的，末了，她还朝明珠挤了一下，“九丫头，你是愈来愈聪明了，想住在这里，把奶奶也拉下水。”

　　“奶奶，明珠可是一片孝心。”陆明珠厥着嘴又是一阵撒娇。

　　“知道你有孝心，你的鬼心眼比奶奶还多。”陆老太四下扫了一眼，见无外人，压低了几分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奶奶早想住在这里了。”

　　一句话把明珠给逗乐了，没想到七十来岁的老太太也这么逗人。

　　祖孙二人相谈正欢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她们，听声音，应该不止一人。

　　音落不久，苑门口出现了三条身影，陆鹤、雷雪霜、陆海琼，三人在看到陆明珠和陆老太的时候，脸上皆是惊色。

　　“娘……”

　　“婆婆……”

　　“奶奶……”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唤出声来。

　　“嗯。”陆老太站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很是不屑地瞟了一眼三位。

　　“喂，你怎么在这里？”陆海琼给陆老太行过礼之后，再瞧见陆明珠时就开始不淡定了，花容月貌的小脸上涌起一阵阵愤怒的涟漪。

　　“我陪奶奶来的，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陆明珠刻意地搀紧了陆老太，小下巴一昂，撇了一眼陆海琼，同时略扫过陆鹤和雷氏，二人皆无悦色。

　　陆鹤的眉宇之间皆是怒意，估计是见到被人休弃的女儿归来，很是不高兴。

　　“八丫头，你怎么可以这么跟你妹妹说话？”不等陆明珠反驳，陆老太已经开始打抱不平了。

　　“奶奶，她是下堂妇，她是被宝亲王休弃的人，怎么可以在这里出现？她应该去厨房杂院呆着。”陆海琼皱着眉，恨恨地指点了陆明珠一番。

　　大家闺秀的仪态破坏的尽殆。

　　“陆鹤！”陆老太一听，气得面色嗔红，明亮的眸子冷冷一瞍陆鹤，道：“是你把九丫头给嫁了的？我跟你说过，九丫头脑袋不好使，你不要把她当成你攀爬官位的工具，随随便便给嫁了！你是丞相，你的女儿是痴是傻都嫁得出去，但是要挑也得挑对九丫头好的男儿才可以嫁。先前丫环们说你把九丫头嫁我，我还不信。你……你是在气死我老太婆是不是？”

　　“娘不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陆鹤的精眸一瞍，瞪了一眼多话的陆海琼，赶紧上前搀了陆老太，低声安慰道。

　　“婆婆，明珠是女儿家，始终都要嫁的，其实……”雷雪霜本想扭曲些什么的。

　　结果陆鹤一个瞪眼过来，话到一半，她哽了回去。

　　“陆鹤，总之以前的事儿我不管，九丫头现在回来了，你得好生待她，这琼楼阁我要下了，以后我跟九丫头住在这里头。”陆老太气气地甩开陆鹤的手，搀着明珠四下望了一眼，很是坚定地丢下一句。

　　“奶奶，这琼楼阁一直是琼儿住的啊。”陆海琼赶紧地反驳道，一边说一边还拉了拉雷氏的衣袖求助。

　　雷氏的脸上挤出一堆的笑意，好声地劝道：“婆婆，琼儿在这里住的好好的，搬来搬的多不好。”

　　“我也觉得不好，只是老太婆我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九丫头有孝心，给我找了个好方子，每天走走这里的鹅卵石路，我觉得身子都热乎乎的，挺舒服的。”陆老太一转脸，亦是堆起慈笑，“怪就怪福苑离这里太远，来来去去不方便，我就想着在这里住下好了。想着你们也嫌我老太婆老了脏，不想服侍，我就想留九丫头在身边好生照顾着。怎么？你们是希望我早点死呢？还是不想我好？”

　　陆明珠没想到这陆老太的嘴还是挺利落的，说起话来，夹枪带棍，叫雷氏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

　　“婆婆，我哪里有那个意思啊。”雷氏尴尬地一声僵笑。

　　“陆鹤，你呢？”陆老太睨着眸瞪了自个儿子一眼。

　　“福苑的确是有些偏僻，娘若是想住在这里也好，平时里，叫玉琳和雪霜过来看看也有个照应。”陆鹤犹豫了一小会儿，终究是答应下来。

　　虽说他对某些女儿是不太上心，但对老母还算是尽心尽力，不会不应答的。这下可是气坏了陆海琼，“爹，凭什么叫这个傻子住进琼楼阁，她是弃妇，她根本没资格！”

　　“八姐姐，谁说我没资格呢？”陆明珠轻轻松开陆老太的手，朝前踱了一步，走至陆海琼身边，盈盈一笑，低道：“八姐姐，我想想住进琼楼阁，就一定能。”

　　“你……”陆海琼气得腮颊通红，漂亮的脸蛋几乎都快扭曲变形了，“就算你算进了琼楼阁，你也还是下堂弃妇！”

　　“弃妇又怎样？到时候照样有人八抬大轿来娶我。”陆明珠不甘示弱地还了一句。

　　音落，管家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一边抹着汗，一边慌张地看了一眼陆明珠，随即给陆鹤行了一礼，“老爷，外……外面有人来。”

　　大傍晚的有人，真是晴天霹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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