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大计 下
黄尘古道上，车辘轳的声音撞破了山野的宁静。远山青翠，近水无痕，夏日的炎热仿佛削减不少。
陆明珠安静地轻倚在榻上，托着腮邦，借着被风吹开的车窗帘，观望着外面的美景，白云朵朵，仿佛是欢送她的，随行千里不散，丝丝缕缕伸入蓝天尽头。偶尔的一个疾风吹来，撩起她的长发轻轻拍打，衣袂飘飘，衬着那张小脸愈发美丽，眉如青黛，唇似抹红，脸颊的线条优美的就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眼睫轻轻一眨，在潭底落下的长影是一排排，眸子像会说话似的，闪个不停。
有时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陆明珠，还是阮小青。前世的她，拥有着无限的荣耀，却承受着孤独。
现在的她，身边多了燕儿，多了陆老太，亦多了一个他。久而久之，竟有些习惯这种生活了。
最初嫁给他，不过是为了一场争强好胜罢了。
如今看来，被驯服的那个人反倒是她。
曾经的斗志呢？曾经的高傲呢？忍不住的一声叹息。
“小姐，怎么了？”在旁忙着收拾行礼的燕儿听到明珠的一声叹，忍不住地抬眸。
小姐的眼里无故的多了一丝哀愁，在从前是不会有的。至少自从小姐嫁给大皇子，就从未有过这种哀怨的眼神。
“燕儿，你觉得这世上会有真情吗？”陆明珠迟疑了片刻，淡淡地扫了一眼天际，在那很遥远的前世，童年的苦涩依旧。
父亲对母亲的不忠，才会有那场车祸，才会叫她永远的变成孤儿。
每每忆起此事，她都不由地紧紧闭上眼睛，心好像被刀狠狠地剜了一下。世间有真情吗？若是有，父亲为何不忠？母亲为何以泪洗面，走向极端？一切的一切，在心头即使问个千万遍，也没有答案。
这也是她在人前风光，背后孤独，迟迟不肯涉入情场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一场事故，竟把她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还与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拜了堂，成了亲。
就好像一场话剧，发生的离奇，却是真真切切。
“只要相信，就一定有啊。”燕儿巴巴地眨着眼睛，干净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的杂质。
“是吗？”陆明珠低低一笑，摇了摇头，道：“这里的男人都喜欢把女人当物品送来送去，不过是权利斗争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里的？”燕儿微微一愕，“小姐不是说了吗？这只是皇上的一场计谋，王爷又不是真的休了小姐，小姐又不是真的要嫁给西芜国主。”
“也许吧。”陆明珠轻声一叹，耸了耸肩，坐直身子，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撩车窗帘，就势瞄了一眼随行的侍卫，不多，只三四人，沈知秋骑着高头大马行在最前，一脸泰然之色。
如此轻装简行，且行官道数十里，不见西门宇的身影，不免有些古怪。“燕儿，快看，此路应该不是经过黑山脚下的。”
燕儿听到明珠这般一说，赶紧地拉开另一边的车窗帘子，却瞧一座高山被远远甩在后面。
“小姐，那是不是黑山？”
陆明珠凑上前一瞧，大约十丈开外，有一险山，山高入云，山势陡峭，依稀记得，上次上官振轩攻打黑山之时，所见黑山便是此种模样。
唯独不同的是，此行是背阴一面，树木皆稀，可见沙石。亦就是说，此路是绕过了黑山，背阴而行的。
“没错，是黑山。”明珠几乎可以肯定。
“可是……”燕儿搔了搔脑袋，想不通是为何。
“离开红娘城这么久了，西门宇都没有赶上来。他定是使了调包计，带了一队人马从黑山脚下经过，而且一定有一辆同样的车辇，而辇中所坐之人并非是我了。”陆明珠的眉色一沉，很快猜出西门宇的用意，“他表面是应承了皇上的相托，用我做诱饵引出龙枭，等到龙枭与七皇子的人打起来的时候，他便可全身而退，快马离开京道，绕路与沈知秋会合，将我们带到西芜去。”
“啊！”燕儿惊得一颤，“小姐，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陆明珠却是格外冷静，稍稍挪了挪身子，挑开厚厚的车帘，瞄了一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知秋，抿唇一个坏笑，“本来是想路上整一整那个西芜国主的，不过主债仆还，算沈知秋他倒霉。”
说罢，凑到燕儿的身边说了一阵耳语。小丫头一听，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沈将军，沈将军……”很快地，她敛去唇边的笑意，拉开车帘，满面焦急地唤道。
骑在马上的沈知秋听到燕儿的唤声，赶紧地勒了马缰绳，掉头过来直奔到马车前。“燕儿姑娘怎么了？”语态轻轻，彬彬有礼。
燕儿微微一愕，细看之下，这个骠骑大将军的骨子里倒是透着几抹书生气。“小姐她有些不舒服。”故作为难地往车里瞄了一眼。
“噢？”沈知秋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意，手中的长剑一扬，打了个手势，很快马车停了下来。与此同时，随行的四名侍卫各占一方，随时注意周围动向，个个都是经过特别培养的练家子，不容小觑。
“明珠小姐哪里不舒服？”他追问道。
“小姐怕是有些胃燥，经不得颠簸。不如休息一下可好？”燕儿打着商量的语气问道。
沈知秋似有几分犹豫，四下扫一眼，最终还是应下，“好，休息半刻钟后再出发。”
“多谢沈将军了。”燕儿冲着沈知秋抛下一个甜甜的笑容，“麻烦沈将军找些水来可好？”
沈知秋低身捞起挂在鞍上的水壶，轻轻一摇，空空矣，抬眸冲着燕儿回上一个浅笑，无奈地耸了耸肩，道：“叫明珠小姐稍等，我去去就回。”
正值夏季，天气燥热，明珠料到沈知秋的水壶早已空掉，见他远去寻水，与燕儿互递一个眼神，下了车来。
山野风景怡人，一片翠绿，纵使暑气逼人，也尝到几分山川秀丽的滋味。不过行出马车两三步远，就被其中一名侍卫给拦了回来。“荒山野岭，贼人颇多，明珠小姐不要走得太远。”
“我们小姐知道。”燕儿一句还了回去，“小姐不舒服，就下车来透透气而已，这么凶干吗？”
其实对方的态度颇好，就是严肃了些，丫头有些夸大其词了。
“明珠小姐，燕儿姑娘，对不起。”那侍卫憨憨的，听见燕儿这般一说，赶紧道歉。
“没事儿，她跟你闹着玩呢。”明珠浅浅回笑，故意套近乎起来，“走了这么远了，为何不见你们的国主？”
“这……”憨厚侍卫有些为难了。
“保护明珠小姐是我们的份内事，其他我们只听沈将军的。”另外一个侍卫接了话，看他样子，是个精明人。
明珠亦不再多问什么，只是踱步到旁边的树荫下，找了一处青石坐下，忽然一阵飓风刮过，手里的绢帕被吹得老远，一阵黄尘粉末飞扬，空气里四散开来，呛得人直咳嗽。
燕儿追了好久才把绢帕拾了回来。
同时与明珠交换了一个眼神，眸色沉沉，似有喜意。
恰时，沈知秋已逆风归来，还带了满满一壶水，看到陆明珠的时候，一个飞身而下，径直落到她的面前。
不愧是西芜的骠骑大将军，身手极是利落。
“明珠小姐，这是我刚取来的山泉水。”他很是恭敬地将水壶递向了陆明珠。
明珠捧在手上未饮，只是眯起眸子细细打量了一番沈知秋，嘴角含笑，说道：“沈将军，为何不见国主？”
“国主稍后就到。”沈知秋的脸色微沉，眼神有几分闪烁。
“哦。”明珠淡淡地应了一声，拉开水壶盖子轻饮一口，刚咽下，一脸的苦色，连连吐舌，“沈将军，为何这水是苦的？”
“是苦的吗？”燕儿一脸好奇，取了水壶亦咽下一口，顿时干净的小脸皱成了面团，“真是苦的，沈将军，你是从哪里弄得苦水来？”
“不可能啊。”沈知秋摇头，眸色迷离起来。
“不信你偿偿啊。”燕儿捂着嘴，一脸苦楚，很是生气地把水壶塞到沈知秋面前。
沈知秋正欲去接，似是想到什么似的，赶紧地缩回了手，目光变得愈是深沉起来，盯着陆明珠看了一阵儿，一个轻笑，道：“明珠小姐脸色红润，不像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沈将军也懂得忘闻问切。”陆明珠浅浅一笑，拍了拍手，拿过燕儿手里的水壶，朝刚才的那名憨憨的侍卫走去，“不如你来偿偿，看这水是不是苦的？”
“慢着。”沈知秋一声低喝，拦身过来，曾在宝亲王府见识过陆明珠的厉害，这女子哪里是普通女子，聪明绝顶，善于用计。“水不可能是苦的，刚才在山涧取水的时候，我偿过的。”
憨侍卫听到沈知秋这般一说，正要抬起的手立即缩了回去。
“看来沈将军对我是有所堤防？”陆明珠轻叹一声，将水壶拿了回来，转身扔给了身边的燕儿，“难道是怕我跑了不成？”
“时辰不早了，请明珠小姐上车。”沈知秋亦不再多语，脸色沉了下来，躬身一拜，请道。
“哎……”陆明珠长叹一声，厥着小嘴望了一眼远处的树林，轻轻摸了摸腹部，道：“沈将军，我有些内急，想去方便一下可好？”
“明珠小姐还是先忍一忍，待与国主会合再行方便。”比起刚才，沈知秋的脸色愈是深沉了，不再言笑，一脸认真。
“沈将军，人有三急，可是能忍的？”燕儿附声道。
“明珠小姐请。”沈知秋像头犟牛似的，怎么也说不通，躬身再拜。
“沈将军不让我去，待会儿沈将军自己可能就要去了。”陆明珠的弯眉一挑，冲着沈知秋一个浅浅的甜笑，同时搭上燕儿的手，正准备回辇。
孰料刚走两步，旁边的四名侍卫就开始发作了，个个捂着肚子，脸上的冷汗几乎是来势汹汹，就连车夫亦是如此。
“将军，我不行了，我得去方便。”
“将军，我也不行，很急。”
“真的很急。”
一转眼的功夫，四名侍卫加上车夫一行五人，全数撤离，朝着远处的树林跑去。
量是下得刚刚好，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明珠小姐，你对他做了什么？”沈知秋很快发现了端倪，此事绝非偶然。
“叫你们喝水，你们不喝，你们自找的哦。”陆明珠拉着燕儿往后退了一步，满面嬉笑，同时另一手轻轻一摇手中绢帕，“你们个个身手了得，人又多，我也只能用这个法子呢，手帕里藏了剧烈的泄药，风吹散开来，定是事半功倍，刚才沈将军逆风行来，一定跟他们一样，应该说这里所有的人都无一幸免。”
话刚说完，沈知秋的脸上便落下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滚下去，落到尘埃之中。
他开始捂着肚子，拼命强忍，“你们为何没事儿？”拄起长剑，愈是逼近一分。
“山泉水甘甜如蜜，自是解毒好方法。”陆明珠往燕儿怀里瞟了一眼，丫头捧着水壶紧紧的，忍不住地笑出声来，道：“要给你们下毒，自然我得先找解药哦。你若不是太聪明，对我有所怀疑，喝了苦水，便不会忍受腹痛之苦的。”
“呵呵……”沈知秋拄着剑，捂紧了下腹，却是忍不住地一声笑，“沈某以为能识穿明珠小姐的计谋，没想到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明珠小姐也料定了我不会喝苦水吧。”
“沈将军是西芜的骠骑大将军，沙场经验定是丰富无比，夏日当空，遇到甘泉，自然先饮之。水不是苦的，我说是苦的，沈知将肯定会怀疑我的用意，这是情理之中的。”陆明珠笑得愈是灿烂，“沈将军，不好意思，你今天所承受的绞腹之苦应该是替你主子的，只是你的主子太过狡猾，来了个调包计，你就代他承受吧。”
“明珠小姐……”沈知秋唤了一声，正欲抬步追赶，只是腹痛难当，几乎是寸步挪不动。
“人有三急，虽说将军不叫我方便，那是极其残忍的事儿，不过明珠心怀善意，绝非此类之人，明珠避之，将军可就地取材哦。我们后会有限。”陆明珠朝着沈知秋挤了挤眼，拉起燕儿，飞快地奔进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知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佳人逃走，化成一个亮丽的圆点消失在视线里。怪不得国主对她如此执着。
她的聪明才智一点不亚于男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奇人难觅，还是叫她逃脱了。轻叹一息，已是忍不住，匆匆地钻进另一边的树林里。
不能走大路，只能从荆棘小路返回。陆明珠一刻也没敢耽搁，拉着燕儿绕山岗，走坑洼，一口气跑了大约有二十里。
高高的山峦上能看到红娘城里的琼楼玉宇了，她方才停下脚步，扶着一个大树停下来歇息。
旁边燕儿早已喘得不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小脸憋得通红，像熟透了的果实似的。
轻风拂面，宛如春朝雨露的温柔，终于歇足了气，明珠一想到刚才沈知秋的狼狈，忍不住地想笑。
“小……小姐，还笑，我，我的脚……”燕儿一脸苦意，指着自己的鞋子，厥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明珠这才发现燕儿的鞋子被荆棘划出好几条大口子，血迹斑斑，抬眸再看眼前的路，左边是悬崖，右边是陡壁，险上加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的。
燕儿这样子定是走不了了。
不熟山路，误会险境之中。没办法，不可能再往回走的，“我来背你吧。”轻轻咬唇，下了决定。
“小姐，你背我？”燕儿惊讶不小，哪里有主背奴的道理。
“是啊，快点。”不及燕儿反应过来，明珠已经一把将她捞上背，轻轻一抖，大步朝前走去。
这丫头肯定是平时偷吃了的，沉得跟石头似的。“看你个子小小，怎么着重得跟头猪似的。”
“小姐，对不起。”燕儿答非所问，声音有些哽咽了，主子背奴才的也只有她家小姐一人罢。
“知道你心里感激，不准哭。小姐我背你，你可是得付出代价的。”陆明珠早已猜到燕儿此时定是感动的鼻涕眼泪一大把了，故意打趣地说道。
“小姐要燕儿付出什么代价？”燕儿伏在明珠的耳边轻声问道，极是乖巧。
“背完所有论语，所有医学典籍，所有……”明珠本是想跟燕儿开玩笑的，她平时最不耐烦的就是读书了。
谁料话未说完，她一声尖叫，几乎是空谷绝响。
“叫什么叫，又不是要你命。”明珠猛地一停，耳朵都被这死丫给震聋了，若不是旁边是悬崖，早把她给扔下来了。
“死……死人……啊……”伏在明珠背上的燕儿手指着前方，眼睛瞪得跟灯笼似的，极其恐惧。
明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前面不远的大树上挂着一个人头颅，血淋淋的，若是放在平时，她倒不会太害怕，只是今儿一见，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的一声尖叫，“啊……”
全身松了力气，丢开燕儿，手臂撞在旁边的峭壁上，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跌进万丈深渊。
糟糕，难不成天要绝她，沈知秋带不走她，阎罗王要收她？就这么死翘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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