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马背上，叶绝舞的心不安稳，每次回头，那两个男子在队伍后方低头小跑步的身影让她担心，要跟上她们的步伐并不轻松，连连三天，她在等他们放弃。
她想不明白他们在坚持什么，如果只是感激她出手相助，他谢也谢过了，何苦执着跟着。
唯一的可能是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误会的举动，不是她自以为是，那晚他眼里清晰可见的迷恋她至今还觉得诧异。
三天前的晚上，她将他们二人安排在她们落脚的客栈。第二天她出门准备出发时，就见他们二人带着包袱在外面等待，她走一步他们跟一步，她回头，他便低头，就这样亦步亦趋的跟了三天。
头一天，还见他们两人在后头说说笑笑，接下来两日，很明显地，都疲累得说不出话。
而她们的脚程更快了，倒也不是故意折腾他们，只是她们一行人有正事在身，时间拖不得。
见她们的马儿又跑快，吟霜和秋童也赶紧闷头跑步，偶尔一个踉跄滑倒，吟霜跌得灰头土脸，爬起来也顾不上去拍身上的细沙，便继续往前跑。
“公子，我们歇息下吧，反正有马蹄印为我们指路，早晚会追上她们的。”秋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着气说道。
吟霜也觉得累了，便也停下了脚步，找到棵大树靠着休息，见秋童累的直喘气，他自责的脱口说道：“秋童，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不辛苦，只要公子能和那小姐好上，再辛苦也值得。”秋童用袖子擦着汗，嘿嘿笑着。
吟霜脸一红，低着头没说话。他心里也是惊讶自己的大胆举动，可是想到好不容易能遇上，就不想再这么错过，就跟着了魔一样，不顾一切的在她后面跟了三天。
“公子，小奴休息够了，我们继续走吧，不然会被她们落下太多的。”秋童从坐着的石头上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秋童，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傻，她会不会觉得我没脸没皮的？”吟霜皱起一双柳叶眉，眉宇间满是忐忑。
“应该不会吧。”秋童挠了挠头，“这条路又不是她们家的，只许她走不许我们走。或许，那个小姐会觉得公子您有毅力，继而被感动也说不定。”
吟霜默然，只紧紧抱着手里的包袱。秋童见状，又急忙想了其他话安慰，“反正我们这样跟着也不打扰她办正事，她应该不会介意的。”
“希望吧。”吟霜叹了一声，心里很是茫然，“秋童，谢谢你。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不说，反而让你跟着我吃苦。”
“跟着公子就是我的好日子啊。”秋童憨笑一声，接过他手上的包袱揽在自己身上，然后扶着他往前走，“而且，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以前只想着能吃饱饭、不挨打挨骂、有银子花就是好日子，现在这些公子都给我了，我觉得自己就在过好日子了。”
吟霜笑了一声，“我以为你说的好日子是有人听你话给你使唤呢。”
“才不是，自己做奴才的知道奴才的苦，怎么好意思使唤别人。”秋童急忙解释。
吟霜温和笑出声，本来就是玩笑话不想倒听到了一番质朴回答。
“秋童，你这么好，老天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停！”一名女子停下车队，快马骑到叶绝舞身边。
“陈当家，我们要不要在前面小溪旁休息过夜，离下个城镇还有四个时辰不到的路程，明天一早上路，傍晚就能抵达。”
“好吧！就在前头休息，吩咐下去，扎营生火。”
“叶小姐，我们也下马休息会吧。”陈红九看着她说道。
叶绝舞点点头，翻身下马，她转头面对密林，凭借内力，她能微微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很远很轻。他们比她想象的更倔强更坚持，还有两天路程，他们难道还要这样跟下去？
她应该狠下心，让队伍走得更快些，好远远甩去他们。但又怕他们两个真在这片树林里走失，整个队伍的进程不得不放慢，总是停停走走。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镖师快速搭起帐篷，生火烧饭及捕鱼打猎的各自带开工作。刚才的说话的陈红九取来几个野果给她，叶绝舞谢了一声接过。
“叶小姐，那两个男子你可认识？老让他们这样跟着也不是办法啊。”陈红九咬了口果子，目光看着前面的密林说道。
“陈姑娘的意思是要赶他们离开？”叶绝舞皱着眉，眼里有些不忍心。
“哪能啊，这么晚了，把他们赶回去不就等于让他们送死么。我的意思是你不妨就带着他们吧，我这队伍人多，不差他们的伙食，而且那两个小公子长的挺标志的，来了调剂调剂大伙心情也好。”陈红九笑道。
叶绝舞眉头松缓，她淡淡应了声，“我们都是女子，带着他们上路怕是不方便，万一损了人家名节，不就……”
“哈哈，你担心这个啊。”陈红九爽朗一笑，“叶小姐，我们九阳镖局纪律严明，不少镖师也都是成了家的，她们懂得分寸，绝不会欺负了人家小公子的。”
“陈小姐误会了，我不是质疑贵镖局的品格，实在是……”叶绝舞欲言又止，最后一脸为难的把原因和始末娓娓道出。
陈红九听完，摸了摸下巴，感慨道：“英雄揪美，一见钟情，这可是佳偶天成啊。叶小姐好福气，遇到这么个痴情公子，这要换了我做梦都能笑醒好几回呢。”
叶绝舞苦笑，重点是她对他无意，怎能做出些再让他误会的举动。
“叶小姐这么顾忌，莫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叶绝舞笑而不语，想到公子她整颗心都变的柔弱，也不知道公子现在怎么样了，身上的伤还要不要紧？那个司无邪会不会好好对他？会不会再给他苦头吃？若不是接了宫主的令，护送九阳镖局的人去沙城，她断不会再离开公子一步。
陈红九也不是没经过情事，她一瞧叶绝舞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与叶绝舞相识不久，但是她们九阳镖局与玉诀宫下的十三堂口合作多年，自然听过一些她的传言与风评。为人忠心仁义、铁面无私，待人接物都极有风度，与她相处过的人对她都有极好极高的评价。
这样的为人，在女子里算是难得了。难怪宫心如放心把若大个玉诀宫全交由她打理。
“叶小姐，我看你还是先把那小公子接来吧，入了夜，温度会骤然下降，他们没在野外生存过，我担心他们会吃不消。”陈红九想了想，还是尽心的提醒她。
叶绝舞沉默，她心里何尝不知树林里夜晚的危险，不说气温寒冷，光一些夜行动物就能把他们吓破胆了。
“我知道了，等他们弄好食物，我拿去些给他们，再把人带回来。”
“成，那我去看看他们食物弄好没。”陈红九拍了拍她肩膀，起身去了后方营地。
她们不会再走了！
秋童待在远处，仔细观察她们一群人的行动，确定她们今天不会走了，他松了好大口气，拿起小包袱走到林子深处。他们紧赶慢赶才赶上她们，也不敢靠她们太近，刚才寻了一处有石头屏障地方，公子这会还在那休息。
吟霜坐在岸边，两个脚板上的都是水泡，其中有些已经被磨破，双脚是又红又肿又痛又痒，他咬咬牙，狠心地把脚放入溪水里浸泡。刺骨的冰凉麻痹了所有的感觉，获得短暂的疏解。
长吁一气，吟霜托着下巴，呆呆的望着溪面。他不确定这么做对不对，或许他不该这么任性，还连累了秋童一起受苦。
或许，她也在等他自己放弃，等他乖乖离开吧！
想到离开，他的心毫无预警地抽动两下，微疼，但更多的是离了她之后的茫然。那种该何去何从的茫然，让他不知所措。
所以他才当她是救命稻草般的，迫不及待的跟着，除了喜欢她，还有种未知的信任……
趴在身旁的大石头上，吟霜侧脸望着天空，白云染成红霞，再逐地黯淡。
他的心也如这快要消融的斜阳，一片落寞。
风吹过，带起寒意，他缩缩肩膀，冰凉的溪水泡着发痛脚板，一整天的疼痛获得舒展，即便冷的骨头都在发冷，但是久而久之，竟全然没了感觉。
头有些沉重，吟霜眼睛眯起，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来，知道是秋童回来了，便放心的合上眼睛，想着醒来再问他情况，因为他现在好累……
从没走过这样的长路，每天每天，他都在数自己的脚步，骗自己再多走几步，再坚持会，她一定会不忍心他受苦，一定会来接他。可是……她并没有回头，连一眼都没有……
“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吟霜喃喃自语，委屈的泪水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流淌。
此时，太阳落到山那头，生起的火堆照亮了有些黑暗的树林。
“叶小姐，晚膳已经备好了，不过你还是带他们过来吃吧。”陈红九走到她身旁。
“好，他们来了，就劳烦陈小姐安排了。”叶绝舞说完，翻身上马，缰绳揽过，扔下一句：“我先去找人，若是回来的晚，大伙儿先用饭，不用等我们。”哒哒声响起，她驱马入林。
此时天已经全暗，她不敢策马长奔，生怕会错过他。想到他倔强的性子，她心头就莫名烦躁。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他们就不知道深夜的林子有多危机吗？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在暗地里伺机而动？不知道歹徒强盗会选择树林窝藏？明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就敢跟着她过来。
一轮皎洁明月，从树叶缝隙中偷偷探出头，洒下点点柔美光芒。
马蹄走过一步，叶绝舞的心又沉了一分。
会不会她来得太晚了，会不会已经发生了意外，他已经……这念头，让一下冷静的她变的很是不安和烦躁。
她一向拿这种任性、无理取闹的人没办法，以往公子虽然也爱闹情绪，可是他明事理，知道自己是为他好，就算再不喜欢喝药他也不会教她为难。而不是像这个吟霜这样不听人劝，从出发第一天，她就劝过他别跟着，他却执意不走，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叶绝舞骑着马原地踏了好几步，好不容易，她在不远处的小溪边看见酣睡的人，他趴在溪边石头上，整个人都缩在了一起，旁边是一脸慌张的秋童。扰人的马蹄声，把秋童的目光吸引过去，瞧见是她来，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万分的神情。
叶绝舞纵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身边。
睡着了？她皱起眉，胸口闷着的气在看见他平安无事后，顿时烟消云散。
“叶小姐，你终于来了，我们公子等你等的好苦。”秋童眼眶红润的埋怨。
我没有叫你们跟来。叶绝舞想说的话，在瞧见他的眼泪后，不禁全咽回了肚子。
“收拾下，跟我过去。”她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好。”秋童一听，连眼泪都顾不上擦，急忙拾起地上的鞋子和包袱。叶绝舞低下身，横抱起吟霜。
他很轻，没什么重量，尤其经过连日折腾，更见清瘦。她叹了一声，都瘦成这样了，他还在执着个什么，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把人抱上马，她正打算拉秋童上来，却听到他说，“叶小姐，您还是先带我们公子回去，公子刚刚泡了冷水，不知道会不会着凉。我没关系的，您等下随便再派个人来接我吧。”
叶绝舞皱眉，见他一脸坚持，便也随他，“好，那你别乱走，我很快让人来接你。”
秋童一笑，朝她挥了挥手。
叶绝舞担心树林的湿气让他着凉，她马绳一拉，快马离去。
她忘记自己刚才还想甩掉他，忘记他是个麻烦的负担，忘记他的古怪坚持，也忘记她该挂心的人是璇玑。
人就在她双臂间，她小心翼翼不把他弄醒，只想着，这两天他也吃了不少苦，还是少折腾他一些。
拥他在怀中，她慢慢放马缓步行，马背上一颠一颠，没将他颠醒，他只模模糊糊睁起眼，看见了个一张不真实的脸，他揉揉眼，也只当自己在梦里，又缓缓把眼睛闭上。
风吹起，他缩了缩，下意识紧紧抱住她。不易察觉的笑浮现在她嘴角，只当这是他孩子气的表情，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加重了环住他的力道。
回到之前驻扎的地方，陈红九看见人来，立马上去帮忙。瞧见一张绝世容颜消瘦成这样，直骂叶绝舞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女人。
叶绝舞也没为自己解释，只告诉她树林里还有一位，让她帮忙去接来。陈红九心想美人的朋友肯定也是美人，自然乐意去英雄救美。她问明了方向，一个翻身上马，就策马而去。
隔日，走走停停，一行人直到入夜方进入城镇。
一路上，他的目光直追随她的背影，他有满腹怀疑想问她，为什么醒来他会出现在她的营帐里，是不是她决定带上他一起走了？还有之前三天，她们总是在他们走不动时，停下歇息等待，她是不是心软了？
然而，想出口的话，在她漠然的表情前，吞回肚子里。
整群人都安置妥当后，便下楼用膳。
小乡镇小饭馆，不大的店铺进来她们这群人，便显得拥挤热闹，楼下才三、四组木头桌椅，挤了些，但总是比露宿荒郊来得舒服。
那两个小身影又不见了，方才明明看见他们向掌柜订了房间……怎么到这会还没下来用饭。
或许太累，在休息吧。
叶绝舞起身，她估量着要不要上楼唤他。他们这四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现在难得条件好些，还是趁热下来吃的比较好。
昨夜，陈红九特地拨出个帐篷给他们，今早，他的眼光便一直跟着她，又是自己的多事惹来他的误会。
想法一起，她坐回座位上，不想再多事。
“叶小姐，我看吟霜公子的情况好象不太对。”
陈红九眼见叶绝舞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往楼上飘去，揣度了她的心意说话。
“是啊！那个小公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脸色也时白时红。”同坐的一名镖师说。
“叶小姐，小的斗胆问您一句，那公子和您的关系？”年纪稍大镖师问道。
见叶绝舞不说话，陈红九代她回答。
“叶小姐曾经路见不平救了他一命，他便死心塌地地跟来，可……你们也知道，咱们一行人都是女人，带他们上路着实不方便，可这小公子实心眼，咬牙跟了这几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我昨天瞧见他那双被磨破的鞋子，真心酸啊。”
陈红九的话里不难听出有维护之意，她第一是见不了美人受苦，第二是觉得这苦受的没有必要。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是让他那股执拗折服，一路行来，她们骑着马的都要休息，他们两个全靠双腿的公子，竟然没喊一声苦。
“叶小姐，您考虑太多了，哪里有什么不方便，顶多是让出一匹马来，咱们都是习惯长途跋涉了的，这点路程还吃的了。”邻桌一个镖师说。
“可不是。你就别太铁石心肠了。“陈红九也接了一句。
几天相处，她们对这个十三堂口的堂主都有几分了解，她是个极讲原则的人，却是宽于待人，严于律己，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会难为名小公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在劝她，叶绝舞忍不住苦笑，最后只能点头答应。
“我先上去看看他。”她放下碗筷，走过木梯、长廊，在经过吟霜房间时，迟疑了一下，扬起的手犹豫了好一会，最终往门板上敲下。
门一开，是秋童含着泪的通红双眼，她一惊，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公、公子……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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