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妈妈的温柔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顾盼儿早已发现了，她是个细心的女孩，对于周围人的任何细小变化她都会比较敏感地觉察出来。

　　妈妈哭过了吗？她想。为什么她的声音如此沙哑？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担心我吗？

　　顾盼儿想到自己在不久前还想着从她身边逃离，像那个人一样，心里便为自己的无情感到无比的愧疚。

　　妈妈还是关心我的，她就算伤害了我，也是因为她神志不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是有意的。

　　这样想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她在心里不住地告诉自己，妈妈是爱她的，她不可以离开妈妈。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吃完了一顿对她们而言本该好好享用的丰盛晚饭，个中的苦，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吃完饭，顾盼儿立刻站起来抢着收拾碗筷。她这么做既是因为她已经习惯这么做了，还有就是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或许只是有了错的想法，她都想做点什么来弥补，不然她的心是不会舒服的。

　　林惜云却按住了她的手，说道：“我来，你去看书去吧。”

　　顾盼儿只好放下手上的碗筷，转身回房间，就像一个上了链的机器人一般，言听计从。

　　回到房间，顾盼儿并没有心思看书，只是托着腮，对着摇曳的烛火静静地发呆。

　　她已经小学毕业了，就在几天前，她刚考了升中考试。学校鼓励她去考，因为学校想要升学率，若有学生在升中考试中考出好成绩，考到了县里的好中学，对这样一所山村小学来说是非常光荣的。所以老师们纷纷筹钱让她去考，考试结果如何尚不知晓。

　　就算真的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想。我的命运能就此改变吗？不可能不是吗？家里没钱供我上学，尽管妈妈一直督促我用功读书，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它是山，移不去，搬不倒。况且要是到县里去上中学，妈妈该怎么办？她常常神志不清，会做很多很可怕的事情，我不在她身边，她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顾盼儿情不自禁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时林惜云推门进来了，顾盼儿吓了一跳，“嚯”地一下子站起来，慌乱中差点撞翻了桌上的蜡烛。

　　顾盼儿心里暗叫不好，紧张地抬眼去看林惜云的脸色，林惜云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煮了点热水，洗澡去吧。”便走了出去。

　　现在是六月份，一年中天气最酷热的时候。洗澡盆里放满了正“噗噗”往外冒着热气的热水，狭窄又封闭的澡房变得闷热不堪。村里的澡房都是用石砖砌成的，只有一个门，其它全是封死的。经过一整天的暴晒，那里面就像个蒸笼一般，现在，更是如此。顾盼儿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大肉包，已快被闷熟了。

　　她缓缓脱下自己的衣服，身上的伤因为被汗水刷过，更加清晰地疼了起来。她不敢去检查自己的伤，她害怕，很害怕很害怕。可是她的脚，她的手，她的背，浑身上下都在清楚地告诉她一个字：疼。

　　她伸手到盆里将毛巾浸湿，拧干，水雾迷蒙中，她看到了双手上爬满的像毛毛虫一样的大大小小的伤痕，红的，青的，紫的，黑的，有些地方的肉甚至裂开了。她急忙把眼睛移开，太残忍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像一个布满裂痕的陶瓷一般，丑陋，恐怖，惨不忍睹。

　　顾盼儿用毛巾轻轻地擦拭自己身上还保持完好的皮肤，尽量小心不去碰触到伤口，可是就算再小心，还是免不了会碰到，毕竟浑身上下好的地方没有几块了。她紧紧咬着牙，眼泪却怎么也关不住，想鼓起勇气再擦一下，手却怎么也不敢再动了。她真的很怕痛。

　　就在她拿着毛巾站着发呆时，澡房的门突然被猛的撞开了。林惜云站在门口，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隐约看到她眼里似有东西在闪烁。

　　顾盼儿急忙用手去试图遮挡住身体，弓着背，浑身发起抖来。她实在想不到林惜云会突然闯进来，吓坏了。

　　林惜云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把手拿开。”她命令道。

　　“妈。”顾盼儿不知妈妈要做什么，恐惧与不安一下子围绕着她，语气里充满了哀求。

　　林惜云向前一步跨到了顾盼儿面前，拉开她的手，让她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澡房里昏黄的灯光下。

　　顾盼儿想要用手去遮挡，却又不敢。她那布满伤痕的身体，残破不堪，浑身像涂满了各色颜料一般，五颜六色。

　　林惜云嘴唇颤抖着，眼里闪烁的光亮也越来越大，现在，顾盼儿终于看清楚了，那是林惜云的眼泪。林惜云突然用手捂住了眼睛，泪水从指间溢了出来。

　　“这是谁干的？这一切到底是谁干的？谁这么残忍？”她的声音沙哑着，像被撕裂了一般。

　　突然，林惜云一下子紧紧抓住顾盼儿的手，嘴角挂着笑，狰狞恐怖的笑：“不是我对不对？一定不会是我对不对？我不会这么对待你的，对不对？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我做的，快点告诉我。”

　　说完面上又露出痛苦伤心的神色，“不是我还会有谁？我是个疯子，我是个疯子。”她拼命去抓扯自己的头发。

　　“盼儿，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的，不要离开妈妈，好不好？答应妈妈，好不好？好不好？嗯？”到最后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祈求。

　　顾盼儿彻底被林惜云这一系列的变化给吓坏了，不知所措的站着。她的手又重新被林惜云紧紧抓着了，也不知是因为林惜云碰到了她的伤口的缘故，还是因为林惜云的话让她心底的委屈又翻滚了上来，总之她的眼泪一个劲往外逃。

　　林惜云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纵使眼里灌满眼泪也掩饰不了她眼底的担心与害怕。

　　妈妈是在害怕我离开她吗？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悲伤，那么无助，她在哭吗？可是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呢？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有你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

　　“不会的，妈妈。”顾盼儿心疼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妈妈，像个孩子般的妈妈。

　　林惜云的的眼睛瞬间亮了亮，“真的？”

　　顾盼儿轻轻点了点头，挤出一点微笑，安抚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林惜云的笑容顿时在她脸上蔓延开来，和着眼泪，样子有些滑稽。

　　“你真是妈妈的好孩子。”她伸出手，一下子抱住了顾盼儿。

　　因为碰到了伤口，顾盼儿忍不住呻吟了一下。林惜云意识到了女儿身上的伤，赶紧松开，疼惜地说道：“疼吗？”

　　顾盼儿强忍着痛摇了摇头。

　　林惜云眼睛又湿润了，她拿起毛巾说道：“妈妈帮你洗，用热水清洗伤口比较好。等洗好了，一会妈妈给你上药。”顿了顿，又道：“很快就会好的。”

　　很快就会好的？妈妈指的是什么呢？是指我身上的伤还是指她心底的伤呢？顾盼儿寻思道。当然她更希望是后者，毕竟已经三年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惜云依然会偶尔神志不清，每当这时顾盼儿还是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可是她只会静静地忍耐，而林惜云还是会在事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莫及，但这一切都不是她可以控制的，包括对那人与日俱增的恨。

　　没多久，学校那边送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她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对学校来说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因为这所山村小学已经十几年没有人考出去了，它就像被世人遗忘了一般，沉寂了很多年，而这次它终于要唤得别人的注意了。

　　但这对顾盼儿来说是不是好消息呢？她不知道。她虽然为学校争了光，然而这一切于她却似乎完全没有意义。

　　当校长和几个老师来到她家里，把这个消息一说，她眼里深深地映下了当时林惜云脸上黯淡的神色，那是一种对现实的无奈。

　　顾盼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选择偷偷地离开那间屋子，离开那个叫家的地方，她来到从小到大都喜欢爬的那棵大树上放声大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没有考上重点中学，老师们也不曾来过她家，一切都是原来的摸样。

　　她知道在现实面前她永远渺小得可怜。

　　回到家，林惜云也没有说什么，她们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绝口不提今天的事。

　　晚上，待顾盼儿睡着的时候，林惜云从床上爬起来，摸出了被她尘封了很多年的笔，铺开皱皱的纸，借着暗黄的烛光，趴在桌上写起了信。她握笔的手有点颤抖，落下去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显得那么小心谨慎。

　　她已经很多年没动过笔了，她以前也是城里长大的姑娘，也读过不少书，懂得很多知识。然而，自从跟了那人，嫁到了这个穷乡僻壤，舞文弄墨就成了文人或者可以说是城里人才玩的玩意儿，与她似乎没什么关系了。为了追求幸福，她实在抛弃了太多东西了，谁料转头还是一场空。不知她若是还可以重新再选择一遍，是否还会坚持之前的选择。不过人生不容假设，后悔药神仙也炼不出来。

　　可是她要写信给谁呢？

　　原来，林惜云的父母都是城里的知识分子，在城里教书，林惜云虽说不上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算是出生在书香门第。受父母的影响，林惜云从小就读了不少书，有不少新的思想，且她又聪明伶俐，所以父母都很疼爱她。然而书念得多了也不见得完全有好处，她从小就向往王子与公主般浪漫的爱情童话，因此也为她以后苦难的遭遇种下了祸根。

　　她追求自由的浪漫的恋爱，觉得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门当户对什么的都不该成为阻止爱情的障碍，所以在遇到从贫穷的山村到城里打工的阳光帅气的顾天诚后，她就整个人陷了进去。并且不顾家里人的强烈反对，追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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