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撕碎的尊严

　　左手将那张纸重新抚平，右手提起笔，落了下去。

　　第二天，顾盼儿起得比平时早了很多，来到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儿，保安叔叔才睡眼朦胧地起来开门，看到站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顾盼儿，吓了一跳，边开门边好心提醒道：“同学，学校是六点才开校门的，下次别来这么早了，大冷天的多在被窝里待会儿，小心感冒了。”顾盼儿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向教室飞奔而去。

　　顾盼儿不敢打开教室的灯，她怕自己的动作会不小心被恰巧经过的人看到，她不明白自己怕什么，可是心里就是很不安，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着。

　　她摸索着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借着教室前面走廊上的灯光，小心地从书包里面拿出那封信，信封是顾盼儿用白纸自己做的，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蒙嘉瑞亲启”几个大字。顾盼儿的字很秀美，看着很舒服。但这些并不重要。

　　顾盼儿来到蒙嘉瑞的位置上，将信轻轻地放在他的桌上，想想又怕被别的同学看到，不妥，便将信放进他的抽屉里，刚打算走，又想到万一他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刚好将信遮住了看不见怎么办？便又将信往抽屉外面拉了拉，让它一部分露出来，又感觉露得太多了，怕信掉出来，又往里推了推，反反复复折腾了好久，顾盼儿才终于回到位置上坐好，她刚一坐下就有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来了，顾盼儿捏紧手中的笔，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早了一点。

　　接下来就是不安地等待了，顾盼儿不时抬头看向门口进来的同学，这在以前只要一拿起书就完全忘我的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子的。虽然顾盼儿知道，蒙嘉瑞总是倒数第二个踏进教室（倒数第一个是老师），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周碧园来了，她到位置上安然地坐下，脸上的表情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顾盼儿想她大概是怕自己难堪，所以就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吧。

　　不久，蒙嘉瑞的同桌王卫也来了，顾盼儿听到他将书包用力地往桌上一摔的声音，身后的桌子也随着震了震，顾盼儿不禁捏了把冷汗，信不会被他震掉吧？

　　紧张，不安，顾盼儿此刻的心就像被人拼命拉紧的橡皮筋一般，神经都是紧绷的。她发现她的手在无意识间已经捏紧了拳头，指尖泛白了。脚像悬在空中一般，有些无力地发抖着。

　　铃声大作，同时一双穿着球鞋的修长的腿不紧不慢地从门口伸了进来。

　　蒙嘉瑞径直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将书包粗鲁地往抽屉里一塞，便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信随着他塞书包的大幅度动作而掉落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察觉。

　　顾盼儿此刻的感觉只能用如坐针毡来形容，她像只老鼠一样警惕地竖着耳朵，不安地捕捉着猫的动静，然而那只猫此刻已经开始补眠了。

　　听不到后面有任何动静的顾盼儿，迫切想要知道他此刻正在干嘛，但又不敢回过头去看，只是惴惴不安地想着，他看到信了吗？他现在是不是正在读呢？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还是说他如他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并不稀罕自己的道歉，他此时心里正在怎么想我呢？嘲笑还是看不起？顾盼儿捏紧手中的笔，手心一直在冒冷汗。

　　“嘉瑞，昨晚干嘛去了，一来就睡觉，跟没睡饱似的。”王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什么？原来他在睡觉啊。顾盼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失落感也跟着涌看上来。

　　“咦？这是什么？信？”王卫看到了掉落在脚边的信，好奇地捡了起来。

　　顾盼儿脸色瞬间惨白。不，别看。

　　“蒙嘉瑞亲启，诶，嘉瑞，是你的信呀，搞不好是情书哦。”王卫坏笑着拍了拍蒙嘉瑞的肩膀，他的声音顿时引起前后左右的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饶有兴趣地凑过来观看。

　　周碧园也快速地将头转了过去。

　　蒙嘉瑞迷蒙地抬起头，拿过信随意瞥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声：“无聊。”刚打算将信塞进抽屉里，就被眼明手快的周碧园一把抢了过去。

　　蒙嘉瑞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周碧园突然惊叫了起来：“这不是顾盼儿的字迹吗？”她的声音顿时使得全班都炸开了锅，大家都拼命挤到蒙嘉瑞跟前，争相着看那封信。

　　蒙嘉瑞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顾盼儿，只见她此刻头深深地埋着，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顾盼儿好想逃走，可是她现在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脸此时没有一丝的血色，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顾盼儿给蒙嘉瑞写情书？”

　　“我也要看，给我看看。”

　　“还说对蒙嘉瑞没什么呢，情书都写了。”

　　“就是，我算见识到什么叫闷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全然不顾顾盼儿已经彻底惨白的脸。

　　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顾盼儿无助地在心底哭喊，可是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它只是不争气地在发抖，用力地咬住，却连牙齿都随之颤抖了。

　　“不对吧，盼儿，这是你给嘉瑞写的道歉信吧？上次你说嘉瑞没责任心，不配当体育委员被他听到了，所以今天特意写信道歉的对吧？”周碧园看着顾盼儿说道。那貌似为她辩解的话却将她重重地推入了另一层深渊。

　　“什么？”大家顿时反应过来了，接着就开始为蒙嘉瑞打抱不平，愤愤不平地指责龙卷风一样席卷着顾盼儿，而她只是无助地旋转旋转再旋转，毫无招架之力。

　　“怎么这样，好过分。”

　　“嘉瑞，这种人不要原谅她。”

　　“就是，真看不出来她是那种喜欢背后嚼舌头的人。”

　　蒙嘉瑞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了。这两天他本来极力避免自己再去回想起那件事情，结果顾盼儿却出乎意料地来了这么一出，当众揭他的伤疤，害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了台，他那天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而且烧得更旺了。顾盼儿啊顾盼儿，你是不是一定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顾盼儿和别人不一样，你不待见蒙嘉瑞，对他不屑一顾呢？写什么道歉信，是想当着大家的面显示你有多大度，多善良吗？自己要是不当众原谅她呢？自己是不是就如她所愿变成一个没有度量的人了？

　　当一个人在生某个人的气时，关于她的所有的不好也会全部涌现出来，挡都挡不住。蒙嘉瑞忽又想起那几个女生所说的“她死死地咬定跟你并不认识。”就像火上浇了油似的。怎么？上次哭喊着求我帮忙，出尽洋相的你，过河拆桥，极力想要撇清和我的关系吗？你就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吗？蒙嘉瑞似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一样，气得不行，再加上边上的同学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蒙嘉瑞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觉得自己要爆发了，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

　　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顾盼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的顾盼儿，怒吼道：“顾盼儿，你他妈是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害我丢脸的是不是？你他妈真是恶心。”说完还不觉得解气，将手中的信用力地撕成碎片，然后丢向顾盼儿，又补上一句，“你真丑陋。”说完气愤地转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冷笑着说道：“哦，对了，还有每天和你一起回家的那个满脸痘痘的丑八怪，你们俩真是臭味相投，物以类聚啊，极品了都。”

　　真奇怪，明明那么轻的纸片，打在身上为什么还会这么疼呢？顾盼儿觉得自己的心在痛，流血了吧，也是，蒙嘉瑞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深深地刺在她的心里，那颗本来就不很顽强的心，此刻应该已经千疮百孔了吧。蒙嘉瑞在那么多人面前轻易地将她的尊严践踏得一文不值。昨晚费尽心思写了一晚上的信就这么被撕碎在眼前，顾盼儿想如果可能的话，蒙嘉瑞更想撕碎的应该是自己吧。可是，为什么要扯上我的朋友呢？她多么无辜，只因为你讨厌我，就连带她也要受罪吗？

　　围观的人那么多，都是同窗了将近两年的同学，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她，替她说几句话。顾盼儿头一次发现自己在这个班原来什么也不是。就连陌生人都不会比她凄惨。心呢？麻木了吗？为何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呢？

　　这时班主任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了起来：“干什么这是？不好好读书，凑在一起取暖啊？”大家立刻做鸟兽散。

　　陈辉走近看到满地的碎纸片，皱着眉头厉声问道：“这是谁干的？知不知道值日生很辛苦啊？”

　　“老师，是我不小心弄的，我待会儿就拿东西来扫掉。”周碧园的声音响起。

　　班主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始终把头埋得很低的顾盼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微微弯下身子，“顾盼儿怎么了？”

　　没有得到预期的回答，顾盼儿只是在不住地发抖着。

　　这时不知有谁故意开玩笑地说道：“老师，她告白被拒了。”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爆发出如雷的笑声。

　　他吃惊地看了看顾盼儿，又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周碧园，而周碧园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大家的笑声还在此起彼伏，陈辉大声喝道：“笑什么？读书，大点声。”

　　于是教室里立刻又回荡起了朗朗的读书声。陈辉在教室里踱了一圈，就又走了出去。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再注意顾盼儿，她就像垃圾一样被世界遗弃在了角落里。眼泪顺着脸庞低落了下来，因为泪水太多了，来势太凶猛，眼睛里承载不下，顾盼儿不住地将泪水往肚子里咽，想要试图减轻眼睛的负担，咽到喉咙才发现原来眼泪是这般咸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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