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华如练人千里 下
……
庄临替君楚上好药，却发现她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双眸紧闭，双唇也是微抿着。
“醒了。”
“……嗯。”君楚笑了笑。假装无事地擦去了脸上的冷汗。
庄临沉默片刻。“做梦了？”
君楚低下头去。
只有君楚知道，那是一连串的回忆，关于痛苦，罪恶，还有深不见底的仇恨，却足以压得人无法喘息。
何尝不想说呢。
只是该从何说起呢。
说起自己怎样杀了那个女人，说起她怎样与庄行周合谋害死父亲母亲。这段豪门深宅中的不堪过往，君楚不愿再跟第二个人提起。
一个十岁便沾染了鲜血的女子。
时至今日，君楚早已不知道当年所做是对是错，每当姨娘出现在梦中时，君楚心中便会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倘若当日是自己坠下悬崖，她活了下来，她又会否像现在的自己一般备受折磨？亦或是真的像除去了心头大患一般痛快。
君楚猜想是后者。
这也是为何君楚即使备受煎熬还是支撑到了现在。
虽然背负罪孽，也好过像蝼蚁般悄无声息的死去。
见君楚失神良久，庄临轻轻唤她。
君楚低低道：“没有。”
庄临点头，掩去眼底的失落。
“君楚。”
“什么。”
“那个质子…”庄临沉声道，似是还有什么话未说完。
君楚笑了笑。“他让我想起哥哥了，他走了也已有六年了。”虽是笑着，眼里却是雾蒙蒙的。“我真无用…”
庄临沉吟。
当年的大火，自己确也找人查过，的确是人为纵火无疑，而且那人就是相府的二夫人。
庄临总在那时明白了君相被下狱时告诉自己的内鬼究竟是谁。
君澜怎会不知是她？只是终究还是未说出她，因着尚存的善念，因着对二人缘分的顾念。
但也是君相与夫人的善念，间接造成了当年的一切。
只是自己再去派人寻她时，她已死了好几日，在一处破碎的山崖，找到了她的尸身。
这一切的源头，也许都是这个女人的贪婪与虚荣所致。
这也是为何自己对君柔一直心存芥蒂的原因。
虽然这对她很不公平。
庄临顿住了还要说的话，轻轻握了握君楚的手。
“不怪你。”
“墨白？”君楚轻轻走到男子身后站定。
男子转身，黑色的眸子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君楚。“你是来找我吃糖的？”
君楚笑了两声。“你还记得。”
苏墨白笑得好看。“当然了。你是在这里第一个帮我的人。”
君楚沉吟片刻。“你…经常被他们欺负吗。”
“我母妃在的时候，那时没人敢欺负我。”
君楚沉默片刻。男子清冽的声音打破静寂。
“你叫什么名字。”
“君楚。”
“君…楚…”男子眨眨眼。“我记住了。”
君楚微微笑了笑。“对了，你说要请我吃的糖呢。”
男子拍拍脑袋。“这就去给你拿。”
精致的糖纸包着，君楚仔细剥开糖纸，却发现里面已经坏透，原本白嫩嫩的糖仁也已有些发黑。
“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我一直未舍得吃。这是年节这里的宫人发给我的。”苏墨白将桌上仅有的几颗糖分成两堆。
君楚将糖轻轻放入口中。
意料之中的怪异的味道。
甚至让人无法下咽。
但君楚看到苏墨白期待得到赞同的眼神，便强迫自己将它咽下去，再强迫自己说出几句赞美的话来。
“这糖，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
苏墨白笑了笑，在宫人分给他的糖中挑了一颗，准备自己吃掉。
眼见着糖纸剥开，中间的糖也已失了原本的颜色。
君楚伸手道：“墨白，这些，能都给我吗。”
苏墨白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轻轻道：“可是我还没吃呢。”
君楚连哄带骗：“我没吃过这样的糖，我拿我的糖与你换，如何？”
苏墨白低着头思索片刻。
“你的糖比这个还好吃吗。”
君楚点头：“你尝尝便知道了。”
苏墨白欣然答应，只要求将他母妃给他的糖留下两颗。
君楚递给他。“这糖你若是吃掉了，便没了，不如你就把他们留下来。以后你若想吃糖了，便来找我，好吗。”
墨白郑重地点头，又郑重地道谢。
君楚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只是刚才吃下去的那颗糖似乎还在腹中慢慢发挥功力，叫人难受得紧。
墨白从君楚的院中离开后，君楚终于一口气将腹中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腹中虽是舒服起来，但又开始发起热来。
君楚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头晕脑胀。
“姑娘，您这是…”
“我没事。”君楚勉强摆了摆手。“对了，这事别告诉皇上。我歇歇就好了。”
“是。”念希姑姑应道。
“有劳姑姑。”君楚说罢，便又闭了眼睛睡了过去。
几个时辰过去，君楚还是发着热，人也不见醒。
念希开始担心起来，想起昨日君楚为了不惊动皇上，甚至连太医也未瞧过。便趁着君楚还睡着，去了金鸾殿前候着庄临，让他来看看。
念希是明眼人，这几天下来，早也看出皇上对这个君府长女的上心，更是不敢怠慢。
“回皇上，姑娘这是用了腐坏的食物，再加之姑娘本身就脾胃虚弱，这才这么严重。”
庄临沉着脸，看着君楚。
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
“微臣已给姑娘服了药，再睡两个时辰便能消热了。”
“你们都下去吧。”庄临开口。“念希，你留下。”
念希垂首跪在一旁。“奴婢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庄临开口：“你平日里那么聪明，怎么今日便犯了糊涂。”
“奴婢…”
“朕已清楚地跟你说过，不要让君楚同祁国质子走得太近，何况你还让她吃了他的东西？”
念希轻声：“君楚姑娘对他很是上心，奴婢虽不知个中缘由，但也看得出来…姑娘心中有心结…”
“妇人之仁。”庄临沉声。“你起来吧，今后按朕说的去做便是。尽量别让他接近君楚。”
庄临起身。“朕先走了，待她醒了再来。”离开时，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几颗糖，冷冷瞥了一眼，面色更加难看。
宫中消息传得格外快，不知是谁多嘴说了一句，君楚同苏墨白的事便传了开来。
这日。
“原以为她是什么知趣的，没想到，放着皇上的情义不要，倒要同那祁国来的傻子在一处。”瑜妃的侍女翎儿因为君楚吃亏，她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剩下人呢，皆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这也怪不得她，你不知道吗，昔年这位相符小姐的亲哥哥便是个痴儿…”
“那便是了。”众人掩面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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