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昏黄的灯光下，高陵脸色苍白，微张着嘴，呼吸轻浅，脆弱得风一吹就能断了他的气息。

　　似是感觉身边有人，睫毛轻颤，细长的眼眸睁开，待看见女子含笑的脸，微顿了下，奋力挣扎着想下床来。

　　言小语见状忙摁住他，轻呼道：“快躺下!你才醒过来了，我可不想你又昏了去，”她笑望着床边疲惫不堪的老大夫，“陈大夫可经不起你折腾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陈大夫瞬间挺直了腰杆，抹了抹脸，强打着精神道：“老夫还可以再坚持下去！”

　　药房顿时响起她银铃般的笑声，这老人家，她喜欢！

　　“在下又幸得小姐相救，多谢了。”床上的男子虚弱的开口道。

　　她微微一笑：“公子客气了。”

　　相识一场，看他血流满地的躺在眼前，谁都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吧。

　　“在下曾经说过，日后定当谢小姐救命之恩。这次，也算是老天全了在下心意。”

　　她含笑的脸一时有些僵硬。高陵身体虚弱，利剑穿透肺部，导致他说话很慢，甚至还能听到他说话时，风穿过胸腔的声音，声调破得她听见都觉得牙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时的高陵，有些灰心丧气。她示意他不必再说，他却一脸坚持。

　　他咳了几下，咳嗽引起的胸腔窒息般的痛楚，缓了许久，这才慢慢接下去道：“在下不才，待这身子骨养上个把月，也差不多好了，在下就自荐跟着小姐，至于您指派在下做些什么，随意便是。但望小姐不要嫌弃……”

　　“高公子客气了。”她拧了拧眉头，状似考虑道：“公子为人仗义，有恩报恩，按说小语不应推了公子。只是，小语亦不想趁人之危挟恩求报。公子在我府里，只当是小语的贵客，暂且在言府住下来，待身体好些了，再说吧！”她瞄了瞄男子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的脸，小心翼翼试探道：“可好？”

　　半晌，才听到他悠悠的声音传来，似熟睡的呢喃，又似昏迷前的挣扎。

　　“全凭……小姐作主……”

　　“公子？”良久，没有再听到他说话，言小语轻唤，他却熟睡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陈大夫上前来，执起他的手细细诊了一下，将他的手收入被中，叹息道：“小姐无需担忧，只是睡过去了。高公子伤势过重，能支撑这么长时候的谈话，已属不易。”说罢又叹了口气。

　　陈大夫从医几十年，这高公子是他看过的少有的意志坚强之人。此人肋骨断了几根，断骨还伤到了心脉，致命伤是穿透肺部那一剑，伤口稍微偏离心脏斜穿而过，若不是这一偏，已穿了个透心凉。伤口干脆利落，可见下手之人狠毒决绝，加上失血过多，若不是抢救及时，就算是当世神医苏印之，也不能把他从死神手里抢过来。

　　纵是如此，若无强烈的求生意志，怕是想活过来也不能。

　　言小语出了门，慢慢行走在青石路上，路旁垂柳依依，氤氲了一层雾色，已入了秋，笼在身上丝丝的凉。乐乐在一旁看她神色凝重，小心道：“小姐……”

　　“无碍。”言小语回过神来，伸手折了条柳枝习惯性敲敲打打，慢悠悠道：“乐乐如今几岁了？”

　　“奴婢今年十五了。”

　　“嗯，正是青春好年华，真好！”

　　乐乐脑袋一时有点懵，这样的感叹，不知她这位同样青春好年华的小姐，是怎么发出的。瞧着她亦不像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只得呐呐道：“是挺好……”

　　言小语笑笑，望着天际满天繁星，黑而深蓝的天空，挂满了星辰，晶亮得如情人的眼，半晌低声道：“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声音若有似无，像是自言自语，飘了一回，便散得再也寻不着。乐乐凝神听着，脚步都比平时轻了许多，却仍是听不清晰，只得敛了表情，低头慢慢跟着。

　　她总觉得，小姐今夜有些不正常。转念又一想，也许是累了，便再没深究下去。

　　来到青莲居，院子守门的护卫见过礼，她问道：“主君可睡了？”

　　“回少主，主君这时辰，应在看书，容小的先通报一声。”便抱拳转身而去。

　　不一会儿，护卫已返回，“主君请少主入内，主君在藏书楼。”

　　她点了点头。藏书楼是言家主院内一栋三层高的名副其实的书楼，里面藏书丰富，大至上古读物小至民间话本，只要叶影感兴趣的，无一不被收集起来供他闲时打发时光。

　　她来之前已经获知，云都西街有一家商铺发生打架斗殴事件，因涉及京中新贵，掌柜的请了言沐青出面协调，言沐青吃了晚饭就去了，想来今夜不会那么快回来。

　　这件事情，她思来想去，确然先告诉叶影的好。

　　叶影有当今武林最强的情报组织，加之又是东离世家之子，在东离和出云国之间，有着难以估量的实力，打探什么事情，最为妥当安全，让她放心。二则叶影自身高义，就算没有影子楼，就算江湖不知影子楼属叶影所有，他本身的影响力亦不可小觑。

　　有一回听到她那总是借机挑衅她的牧昕所言，叶影初闯江湖时便得东离十二盟奉为上宾，更与东离武圣人牧关羽成为忘年交，风头一时无两。而后当他以男儿之尊下嫁出云国言家时，不仅是武林，整个东离就像是油锅里洒了水，滚得沸沸扬扬。叶影因此声名大盛。

　　当然言小语私下里觉得，这种盛名怕是相对于东离女子而言。据说当时女子闺房中的话题都围绕在影公子身上，“宁嫁影公子，不做帝王妃”的句子现在还在流传着。他为了一个女子，不拘世俗执意去爱，确然能赢得女子的倾慕。

　　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叶影颇为心疼小言，望他能够看在小言份上，不过于计较她占用他女儿身体，若是叶影看不开，打她一顿她也受得。

　　鉴于目前为止叶影给她的疼爱，她觉得自己是赚够本了。

　　以后会怎么样，且看她与言家的造化罢了！

　　深吸了口气，隔着镂空的院墙，看着雕花的窗内灯火通明的藏书楼，闭上眼，再睁开时黑眸更是幽深，已是一脸的决绝。

　　推开书楼的门，那熟悉的身影却没见到。室内窗棂大开，晚风轻吹着书案上的金色宣纸，在静谧的夜晚里发出柔软的沙沙声。书独有的书香气息萦绕鼻间，她拾步走了进去，正张望着，一个温和而低沉的嗓音从一排排书架后响起，带着一种慵懒的漫不经心，似沉浸在某种意境里迷糊着。

　　“小语吗？”

　　“爹……”突然有些惶恐，若是他跟自己见外了，只当她客人一般供养着，她怕是会有些难过的吧！

　　叶影拿了本书慢悠悠从书架后走出来，见她愣在那里，小脸儿苍白却倔强，不由得皱眉道：“怎么这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那高公子怎么样了？”

　　“无碍。”言小语勉强笑笑，亦跟了他绕进书架里，指间抚摸着这些或陈旧或新净的书，随手顺出一本，垂眸一看，顿时一僵。

　　很熟悉，正是她在那梦境里，随手变出来，然后一直没看两眼的《出云国各地民俗》！

　　纸页有些浮起，可见经常翻动，一本轻轻的书，这一刻却觉得有些沉。

　　梦境其实是小言的梦境，也是她的梦境，于她而言，能在里面造出什么来，都是自身意识的产物。大约是她的记忆里从没有真正完全背得一本书吧，所以在梦境里，她可以变出任何实体的东西，只要她想得出来，而书本却是不能随心所欲。

　　小言，大约对于小言来讲，背上几本书，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这样的女儿，是人人都想要的吧，聪明而有担当，孝顺而知进退。不是她，非但粗鄙还时时混沌着，灵台就没见清明过！搁谁身上都觉得亏。

　　就在她蹙眉自我嫌弃时，叶影已拿了书轻敲她的头，无视她的轻呼，挑眉疑惑道：“这丫头今晚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言小语摸摸鼻子，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只得讪笑道：“其实女儿有一疑惑，想请教爹爹，就是……”扭捏良久，才定了心神，想到如此做派委实不是她一惯的风格，要是让以前的战友同事知道了，定不知道鄙视到哪里去了，遂叹了口气，慢慢道：“女儿想问爹爹，自女儿醒过来，对女儿性子可有觉得奇怪？”

　　她不善于饰演别人，亦不会收敛自己，自己跟小言，肯定有性格不同的地方，更何况，小言的优秀，就算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来。所以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刻意误导言家众人，只是没想到小言的情况已不是她能等得了的。

　　叶影微微一笑，把手中的书按科目放好，再抽出一本，随意翻着，道：“你刚醒来第一天，我就觉得奇怪，到后来就没奇怪了，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她心一跳。

　　“那为何又没有继续奇怪下去呢？”

　　灯光下他明暗交替的侧脸微微转了过来，眼轻瞟着她，“因为没有再奇怪的必要啊。”

　　把话说完你会死？！言小语腹诽，摸了摸鼻子再接再厉：“为什么啊。”

　　他一顿，转了过来，望着她似笑非笑：“怎么，你今晚过来，就想跟我说这个？”

　　“嗯……”

　　“傻孩子。”他摇了摇头，淡淡道：“你醒过来的时候，我以为命运这东西，是作不得数的，想来老天看在言家多年积德份上，待我言家不薄，还是把她还给我们了。只是，没想到却用的另一种方式。”他幽幽的目光看着她，“你代替了她，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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