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上古真相 下

　　“看来与常人一样，纵然是踏平七海的英雄，也总有犯糊涂的时候。”韩濯也是摇头叹息。

　　兰斯塔叹了一声，继续讲道：“并盟九英王中，明王神翰以其睿智而闻名于世，传说他的学识和智慧如海般浩淼，又如星般璀璨，无人可及。作为两次圣王会议的仲裁者，神翰非常清楚极真做过些什么，但他却不愿再将天下引入战火。所以他与极真做了一笔交易，极真承诺平等对待各族子民，且夜族大军永不踏足银砂海，而作为交换，境童一族必须解甲归田，不再参与天下之争。此外，神翰还需歃血立誓，永远不将其对历史真相的记载向外流传。呵呵，那可真是与魔鬼之间的交易，当极真用了十年时间完成了那场被之称为‘圣王清剿战’的血腥清洗之后，世上便再没有能够与之对抗的力量，待到那时，又有谁能阻止他的血腥统治呢……一代英雄就那样凋零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他们携手摧毁了一个强盛的异族国度，却在其废墟上滋生出了一个更为暴虐的王朝。自大并朝建立之日起，神翰便再也没有迈出过仰光城的城门，他为当初的错误决定追悔不已，直到他在神庙中坐化升天的时刻都未能释然。”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当年唐钺仅仅做了几天的盟主就被砍掉了脑袋，原本应当出兵相助的各族势力均作壁上观，最后被夜族挨个击破，也算是咎由自取！”韩濯颇为忿忿，“极真虽是一代奸雄，但有句话却说的没错，人不能总指望别人来守护自己，只要有陆备官的协助，我们便能寻得更多居易贵族的支持。易族的未来，必须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博取！”

　　“对抗夜族，仅凭易族自己的力量无异于以卵击石，究竟要白流多少鲜血才能让你们看清这个事实？这个年轻人具备着超乎你所想象的力量，他完全能够集结各族，再现当年并盟的荣光！”兰斯塔激动的挥起了手。

　　“你的意思是，只要唐钺的后裔振臂一呼，便可号召天下为其而战？若真有这么简单，唐氏一族也就不会被朝廷迫害到如此境地了吧？”韩濯撇着嘴挖苦，“我不认为各族会为了一个失落千年的许诺而为谁而战，但是易族却有可能为了自己的主君而奉献忠诚。既然军王后裔的身份已经验明，待此战结束，我便会尽快将他护送前往云楼郡。相信侯爷已对此早有安排。”

　　“哼，愚蠢！”兰斯塔重重的哼了一声，“彭璘不过只是一镇诸侯，拿什么图谋天下？他不过是想要豢养一个能够为其粉饰野心的傀儡，将更多的人拉入他自掘的坟墓罢了！”

　　“兰斯塔先生，”韩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侯爷是我的主公，也是我的恩人，若是你再对其语出不敬，就休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韩将军，还记得我们前次分别时所说的话么？”兰斯塔也紧绷着脸，“我曾说过，等到再次见面时，你我都需要面临一个选择……”

　　韩濯记得那段对话，脸色不由变了变，脱口问道：“什么选择？”

　　兰斯塔没有回答，他转向了陆秀帘，其身上的斗篷神奇的变幻着，白色的长羽从斗篷表面不断生出，渐渐覆盖全身。几息之间，他便从一个脏兮兮的境童老头变成了一个身披羽衣的金发长者。更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平日孤高自傲的境童居然向前一步，对陆秀帘深深行下一礼，并且陡然提高了音调。

　　“七海为鉴，极天为证，仰光之民兰斯塔以造物主青言的名义起誓，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王的后裔。为将王座归于它原本的主人，我愿奉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荣誉、以及先祖的尊严！”兰斯塔那怪异的声音在此刻显得神圣异常，其身上的羽衣波动阵阵，散发着柔和而庄严的光。他抬起头，对着手足无措的陆秀帘说道，“这是我和我的祖先神翰共同立下的誓言，请你务必接受我的效忠。”

　　说出誓言的兰斯塔缓缓朝向震惊中的韩濯，碧色闪耀的眼中释放出摄人心魄的光芒：“境童的诺言永远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即便过去千年、万年，那诺言也一定会被兑现。也许我此生再也无法返回故乡，明王神翰的血脉也会在我这里断绝，但我很高兴能够在那一切发生前寻到王的后裔，让我有机会抚平祖先心中留下的遗憾，做成当年并盟所没有完成的大业！”

　　“你已经看到了我的选择，”他的眼神异常的坚定，“让我也看看你的选择，韩将军。是继续忠于西易侯的野心，还是追随你心中那尚未泯灭的理想，与我一同复活那个古老的英雄盟约。”

　　昏暗中，韩濯能够听到自己鼓点般的心跳。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个被逐出故乡的境童弃民居然会有着那样显赫的祖先。

　　就在两年之前，为了寻找一本失落多年的古书，他曾以旅者的身份拜谒过银色沙漠中心的仰光城，在那座恢弘的圣城里，高耸入云的神翰雕像在众神广场与天神的神像共享着万民朝拜的荣耀，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对于任何一个境童和朝圣者来说，神翰都是一位不容诋毁的领袖，更是一个无可取代的传说，没有人会拿神翰的血脉开玩笑，因为那将是无可饶恕的亵渎。现在，兰斯塔在他面前摆出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对其有知遇之恩，待之视同己出的一方诸侯，另一个则是上古英雄的后裔，可能背负着易族甚至天下命运的年轻人。换做从前，韩濯从来不会觉得这样的选择存在任何困难，忠诚等同于武者的荣誉，是他所必须遵从的信条，但是今天，他却感觉到了犹豫，往日的世界仿佛正在他的面前逐级崩塌，露出了一片全然不同的天空。

　　“也许我确实应该早些杀了你，”韩濯攥紧了双拳，沉声说道，“我愿意……为易族的复兴和荣光而付出一切，但是不要会错了意，这并不代表我要放弃对主公的忠诚。此战之后，我会向侯爷说明清楚，若他真的是你所说的那种人，便是他率先背叛了自己所宣扬的理想，我也无需再忠于一个满是野心的诸侯。但是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请你记住，不管你身在何方，先祖是谁，我也以自己的生命和荣誉起誓，定会斩下你的头颅！”

　　“呵呵，真是迂腐，”兰斯塔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恢复了平日的神情，嘴角上扬，“不过这个选择也不错，我愿意接受你的条件。”

　　随着紧张的气氛渐渐散去，对话的两人才意识到陆秀帘一直在旁边坐着，始终保持着沉默。年轻军官的头略微低垂，脸上带着少年人不常有的威严，眼神也锋利得如同刀刃一般。

　　自兰斯塔以大礼相拜的那刻起，陆秀帘便觉得时间仿佛为之停止了下来，在那个瞬间，好像有一颗炽热的火星坠入了他的心底，在那里引燃了势可冲天的烈焰。现在，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渴望成为英雄般的君王，就像那些逝去的祖辈一样。

　　他的心中豁然开朗，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彷徨，他的目标不再是为了得到能够让人对其心怀敬畏的地位，也不是去获取一份能够助其复仇的力量。他想颠覆这个充满不公的世界，更想要亲手埋葬这个建立于阴谋之上的王朝。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血管中横冲直撞，令他想要拔出战刀仰天咆哮。

　　“年轻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祖先的影子，”兰斯塔眯眼看着沉默中的陆秀帘，点了点头，低声道，“很快，天下便会迎来一个不再平静的时代，一个……属于英雄的时代。”

　　帐外夜风呼啸，极灯的光芒透过云层照向戈壁，投下一缕缕长矛般的微光。不起眼的帐篷内，英雄的灵魂在子嗣的血液中逐渐觉醒，羽翼未丰的王者得到了他的第一批幕僚。

　　承载天下命运的罗盘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倾斜，在九天之上的虚空中，倒映着天神那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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