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除夕夜
炎炎夏日，太阳高挂当空，尽职尽着的展露它的热情，可这骄阳似火，被这样烤烧的人们，却看不出有半张笑颜。
自那日明勋来后，不出半个月时间，杜铭便派人送来了答谢礼。足足五百两银子，虽是汐月姑娘眼里不算什么，可若落在平常人家手里，那可是一辈子的吃穿用度。如此一比，可真真是大方了。
但这些银子，全让汐月姑娘给拒了回去。她当初应下这件事，只是因为那似曾相识的背影，况且她并没有什么作用。若是谢，倒不如谢昶爷，要不是他的命令，谁能改变着局势一丝一毫？汐月不居功，这谢礼自然也不会收下。
可这事，落在红娘耳里，可生了是好一场闷气。哪有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来，却又原封不动的送回去的道理？这汐月一向自恃清高，从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可这舍芳楼里，哪有正真清高的？真要是论卑贱，这里的人，连个平常人家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比不上，她又如何视钱财如粪土呢，配不上！
可这红娘纵使心中气闷，却也闹不到明面上，也无奈何，汐月这个模样，天生就是个‘聚宝盆’！这五百两银子，也不过她轻轻一钩手，就能平白的填进荷包的事。可谓是小钱，不值当的太过计较，这样一想，红娘的气也就随着这当空日头，渐渐西去了……只是难为汐月，一直记挂这昶爷的‘恩情’，可她不知如何还了他？她也浅笑，若是杜铭的事儿，全然在于她，与他而言，她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吧？
可至此半年以后，却再也没听闻过昶爷的任何消息，汐月姑娘也从未提他一丝一毫，仿佛这个人儿对于她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只是这夜半时分，隐隐叹息声传出，不知可否是她思念成疾呢？但着时光，却没有在她的叹气中停滞不前。也只觉在转眼间，这一年已然到了头，今天可是除夕夜……
除夕夜，家家张灯结彩，辞旧迎新。那朱红的对联，彩色的年画，人们身上新添的花衣裳，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喜庆的日子。那鞭炮声从早断断续续一直响到晚，院落里飘的饭香，阖家欢聚一堂，年味正浓……
而截然不同的是这舍芳楼里的气氛，冷清的同这灰尘尘的天一样，哈一哈气便能结上一层霜。
闲来无事的喜儿站在舍芳楼正中间儿，抬头仰望着这舍芳楼。一层两层叁层，喜儿在心里默数着，而这层层楼阁门房紧关，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是姑娘们自己困在这一舍舍小房子里，不知是真是懒散着入了梦，还是有心躲避着今儿个日子……
突觉闷的发慌，平常那样吵杂的地儿，走哪似乎都是人，可现如今静的连根针掉落地面，都清晰可闻，一时间竟有些适应不了，可真是待的久了……
而那些平常以往赶也赶不走，嘴边上甜言蜜语，指天许诺的爷儿们，如今到了正经时刻，全都散了个干净，姑娘们果真清楚，他们是靠不住的！
喜儿悠悠的转身，蹲坐在楼阶上，看向朱漆门外的街道。红灯笼还挂在门头上，只是里面的烛火燃尽，只看着黑黢黢一团，心里顿时传来一阵伤痛，让她想起她的娘……
去年的除夕夜，娘重病在身，躺在燃着温火的土炕上。喜儿依偎在娘的身旁，看着桌子上强子娘端来的熟食，在冒着热气。外面绽放着的烟火，照的屋里忽明忽暗。娘艰难的起身，摸过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油灯。灯火照亮她的脸，蜡黄！
娘伸手拍了拍喜儿的背，虚弱且沙哑的声音叫着喜儿：“去，将西屋的酒拿来，咱娘俩喝上一杯。”喜儿听言，乖乖的从床上爬起来，依着娘的话把酒拿来。喜儿变得乖巧，是从娘的病再也离不开这炕上的时候。喜儿原本也是调皮的孩子，强子和她做拜把子兄弟，也只因她能打架。
娘倒了酒，递给喜儿一杯，自已也倒了一杯，她抬抬手示意举杯。喜儿便举起杯，娘向前一探手，两个瓷杯碰撞‘乒’发出清脆的声响，娘不置一词，一口气将酒就喝下。
喜儿看着杯中的酒，清凌凌若水，倒影出那盏微弱的灯火，握在手中却冰冷如霜，喜儿一闭眼，猛然灌酒入喉，火辣辣的滋味却呛的她一阵猛咳。无意中泪从眼中震落，她谁也没告诉，其实，她如此害怕！
然，十八天后，娘还是死了……
‘嘭嘭嘭’一声声炮竹声响，噼里啪啦炸开，喜儿从回忆里惊醒过来。朱漆门外已是漆黑一片，一个恍然，仿佛又回到已去之年。烟火忽明忽暗的亮着，喜儿猛然站起，着急的跑向外面，却只顿在这朱漆大门，这‘舍芳楼’匾额下……
她张望着这门外，东西两向街道，突然迷茫不知去向！烟火仍闪烁着发着光，她抬起头，似看见无数星星火焰，从天空飘然而下。照在她稚嫩的脸庞，茫然的不知所措，而她脸上的斑斑点点，像是烟火余灰，扑落在她的脸上，蓦然苍凉……
喜儿突然想起什么，反身跑回大堂里，从桌柜子里翻出了火折子点了一根蜡，她拿着燃着火的蜡烛，又搬起一个凳子，回到门外。
喜儿将凳子放在那门头的红灯笼下面，一抬脚，蹬了上去。风吹着烛火左右摇曳，喜儿小心用手护着，立马蹿起一截儿火焰来，手掌传来这烛火烘烤着的温度，却暖了全身。
喜儿站立在凳子上一手举着蜡烛，一个手去够那灯笼。可那灯笼挂的实在太高，喜儿垫着脚才能摸到灯罩的琉璃面。
喜儿晃晃悠悠的努力的垫着脚，终是顺摸着，将蜡烛固定在底座。可手一脱离灯笼，风打着灯笼，晃动起来，烤热的蜡一下滴在喜儿手背之上，瞬间通红一片。
喜儿低声沉吟一声，随即缩了手，本就搁在风中发凉的手，被这火热一烫，只觉火辣辣的疼。踮着脚也随着往后退了一步，谁知一个没踩实，就要摔下去。喜儿惊叫着，双手扑棱这想保持平衡，可已来不及，身子已然仰躺下来……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闪过，展开双臂，迎向喜儿跌落的身子。只在着一瞬间，喜儿稳稳跌进此人怀里，不偏不倚，整个身子被人凌空抱起。喜儿惯力上下一颤，一个清俊面容已然入眼……
烟火还在尽情绽放，一瞬又一瞬点亮黑暗夜空，随着一声鸣响，一朵火花爆裂开来，星星颗颗流火洒落凡尘。照清了亭台楼阁，枯枝斑驳，更照清了面前此人眼眸清润，浅笑如画。可也点醒了喜儿，她慌张的蹬着脚，一下跳落在地面……
还没站稳，又匆忙施礼：“见过明勋公子。”
男子含笑，点头还礼，闻听他沙哑声音响起：“像这檐下的灯盏，是用长杆勾下来，点着了，再放回去。”
喜儿闻言，脸上立马给羞了个通红，她刚才是跌落进他的怀里吗？可真是出尽洋相了，只紧往下低了头，只现下万不可让他再看见，她这涨的酡红的脸……
心底慌乱，喜儿立马转了个话茬：“明勋公子今儿来，可是昶爷从京城回来了？”
少年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昶爷叮嘱，给汐月姑娘捎封信。白天太忙便耽搁了，现下得了空，便赶紧送过来。”
喜儿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了一封信件，只道：“汐月姑娘被叫去府衙献歌了，若公子信任，便托由喜儿代交吧。”
“那便有劳了。“少年倒很是放心，伸手便将信件交给喜儿。
喜儿双手接过信封，看见信面有些褶皱，那是刚刚他抱住她时，双手用力握出的痕迹。喜儿更加红了脸，可也隐隐担心着，汐月姑娘如此看重的信件，若是察觉出这折痕，会不会生气？
信件平摊在喜儿手里，她愣愣的看着，耳边忽闻男子话语：“手上的伤，得上些药才好。”
“嗯？“少年尾声刚落，便传来喜儿的疑问声。喜儿想着事，并没有听进的话语。下意识的反应，抬头去询问。
只见，少女灵动着双眼，单纯无害，张望着眼前少年，等待他的话语……
恰在此时，泛着银光的的雪从天空中翩然而下，时辰刚好，跟随着一束束火树银花，一刹那间，却似乎都绽放在这少女眼里，交汇成一片花火，恰似星眸！
少年唇角笑意，在她眼眸潋滟间，有一刻僵持。仿若自己陷入混沌一片，一恍惚，迷了神……
烟火落尽，雪却依然在下。而她泛着淡红的脸上，似乎沾了些许烟灰。少年抬起手轻覆在少女的脸颊，他只是突然而来的心思，想替她拭去……
喜儿眼光闪烁，盯着他的动作，大脑短暂空白，他可是将她当成楼子里姑娘？少年的手轻落在喜儿脸上，指尖接触，轻拭去她脸上那淡淡‘落灰’……
喜儿大惊，慌忙将他的手打掉，转了脸背过身去。少年惊醒过来，自觉太过于失礼，便急忙解释道：“方才姑娘脸上沾了灰尘，在下无意……冒犯……”
却也觉得，解释的多余……
喜儿捂着脸，被他的举动吓的心扑通扑通的跳。那黛石点触的斑痕，可是像极了烟灰，喜儿心里清楚，她才会慌张的害怕。
她自是心虚，却再也无颜面对这少年，刚才他指尖触及的面容，恐怕脸上‘妆容’已花，只得轻声道：“夜已深，明勋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团圆吧。”
喜儿说完，头也不回的夺身跑入舍芳楼里，莫名的只觉慌乱，竟连那个被她搬出的凳子，也忘了捎带回去。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转眼间没入在那楼阁昏暗之中，脸上愧疚之色，也似以渐渐消散。他看向指尖那抹灰黑色印记，轻轻捻过，便淡了！
少年嘴角释然一笑，目光恬淡若水，抬了眼望向远方楼影重叠。直挺的身躯，在皑皑台阶上投上朦胧阴影，而楼檐下的红色灯盏燃着莹莹烛火。照亮少年发间斑白，原是素雪已铺就一层~
耳边又传来的杂乱的炮竹声，烟火交织，如另一般世界……
天际还在飘着雪，却也挡不住这绚丽烟火。可少年却知道，这绽放的烟火再怎么密集，而这落灰却也也飘不到这舍芳楼，‘遗落’之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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