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麟
越城是江国北境的一座繁华小城，北凭长江，南依秦淮，沃土百里，商贾云集。正值三月，城内遍植的梅花趁着春意尚浅倾吐着花期最后的芬芳，料峭春风中满是沁人的清香。
躲在小巷暗沟中的少年却丝毫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美景，他的鼻子里充斥着腐烂的死老鼠的味道。少年小心地提拉着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尽量不让衣角浸在臭气熏天的沟水里。他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看，四名仆役模样的壮汉正从巷口跑过。他又等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从暗沟中爬出来。
看看左右无人，少年撒开脚丫飞奔起来。有一只草鞋在刚才逃躲的过程中跑掉了，他索性扔了另一只鞋，光着脚丫在冰冷刺骨的青砖地上跑。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甚至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他只想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脚底早被硌破了几道口子，但他仿佛没有知觉，只一个劲的向前跑着。
“他在那里！”随着一声呼喝，少年心头一惊，脚下一抹油，使了劲往前飞奔。眼见前方驶来一架四角垂铃的马车，他来不及躲闪，就这样劈头盖脸地撞了上去。
马儿惊蹄而起，眼看就要踏在少年瘦弱的身躯上，驾车的男子一提缰绳，竟是强行将马蹄的方向勒歪了，擦着少年的衣袂踏下。
“哇，谁家的野孩子？！怎么在街上乱跑？幸好你碰上的是骑术一流的哥哥我，不然要你半条小命。”驾车人一身鸦青色劲装，腰间佩一把螣蛇盘纹长剑，半张脸虽被铜面具遮盖，但从线条里依然能看出难掩的英气，本该是神秘高冷的大侠装扮，不知怎么说起话来却咋咋呼呼。
“枷楠，出什么事了？”马车里传来女子温润如水的声音。轻软的车帘被一只素手抖开一角，少年只觉得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比满城里的梅花香更冷，但闻得多了，却又从骨子里透出暖意来。
“哈哈，有我在能有什么事，一个毛孩子而已，不过他似乎被吓得不轻。”被称作枷楠的男子嘻哈笑道。
听闻此言，那只素手将帘子掀了起来：“可有伤到人？”
少年顺着纤长的素手看过去，车上女子一身浅紫绣花缎面长裙，轻纱遮面，一双凤眼中仿佛盛了西湖的水，灵动婉转。少年看得发了愣，竟忘记了要起身逃跑。
身后的几名仆役急急忙忙地追过来，为首一人见枷楠一行人的打扮非富即贵，不敢怠慢，躬身行了一礼，方道：“实在抱歉，这小家伙是司马府上的奴才，因为看管疏忽，让他逃了出来，惊扰了姑娘车驾。我等定会将他带回去好生管教，请姑娘放心。”说罢，一手提起少年的衣领，训斥道：“你个小毛崽子，这是第几次了？不好好干活，天天就瞅着机会往外溜，看回去不打断你的腿！”作势就要给他俩耳光。
紫衣女子秀眉微蹙，几乎同时，她身边一个碧色身影一闪，为首的仆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提着领子的手蓦地一痛，紧接着人已经飞了出去。
“冬青，不是告诉过你对人下手要轻点吗？”紫衣女子说道，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碧色衣裙的女子朝车内毕恭毕敬地拱手：“知道了，阁主。”
余下几个仆人见总管被打，大起嗓门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主家可是当朝司马大人姬符，你们有几个胆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话音未落，几人只闻见鼻端一股奇异香气拂过，四肢随即软绵无力，竟动弹不得。
枷楠哼哼两声，道：“这我就听不懂了，嘿这越城又不是他姬符的封地，凭什么叫你们的地盘？要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说到底也不过是江王的奴才。我们阁主可是越城董县令请来的贵客，难道还说我们‘得罪’了你们不成？”
紫衣女子轻敛袖口，朝他瞥了一眼：“枷楠，收起你那弯弯绕绕的长篇大论。”
枷楠立马闭嘴了。
紫衣女子的目光落到那个瑟缩成一团，躲在冬青身后的少年身上，见他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一双眼底却有着意外的坚定与无畏。她温和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没入官府为奴？”
少年盯着紫衣女子的双眼，他觉得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双眼睛。“我叫妘辰。”少年道。
“妘辰？”紫衣女子目光闪动，若有所思，“你父亲的名讳可否告知？”
妘辰一呆，自他懂事以来，从没有人问过他父亲姓甚名谁。母亲临死前的叮嘱如在耳畔，他目光闪躲地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你不要怕，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故人之子。”紫衣女子的声音温软好听，令妘辰不好意思起来。
“家父……家父妘恪。”他嗫嚅道。
紫衣女子与冬青短暂地对视一眼，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她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妘辰面前仔细端详了会，伸手替他将脸上的污渍擦了擦，问：“你可愿意离开司马府，跟姐姐走？”
妘辰仿佛得到天大恩赦，连连点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沾着暗沟里的一身恶臭，生怕玷污了那双素手般，他小小地往后缩了几步。
紫衣女子似乎懂得他的心思，伸手一拂，令人欢欣的香气扑面而来，犹如春花遍开，在他身上扎了根，竟再闻不出半点异味。
她又朝瘫软在地的几个仆役招了招袖，仿佛沉重的禁锢被解开，几人相互搀扶着哎哎哟哟地爬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们司马大人，就说听香阁主月麟跟他要走了这个孩子，他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计较。”
等几名仆役回过神来，马车早已绝尘而去，连铜铃声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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