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4:还好让我现在遇见你
次日，千千准时来到约定的地点，一上车就发现他们撞衫了。陆群飞身穿白色的衬衫和水洗色的牛仔裤。多年前初次相遇时，他就是这身打扮。千千穿着一条白色棉布长裙和编织平底鞋，栗色的长发海藻般披散下来。
她打开车门时，随身卷进了一股夏日清凉的风。
“喏，把手机给我。”陆群飞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她不明所以地交出手机。他按下关机键，随后又掏出自己的手机关闭电源，一并扔到了车后座上。
“今天是我们的假日，谁也休想打扰。”他眨了眨眼睛，展颜微笑。
千千露出甜美的笑容，神采飞扬地问他：“群飞哥，我们要去哪里？”
“走到哪里算哪里。总之，离这里的人群远远的，可好？”
千千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一颗心已经飞向了不可预知的前方。
他们穿过繁华的商业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水泄不通的车水马龙，驶向了近郊。
两个小时后，高楼大厦已经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在狭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两侧，是成片在夏日的微风中如海浪般涌动的麦田。时值盛夏，小麦已经成熟，放眼望去全是金灿灿的黄色，像是一副梵高笔下的油彩画。
他开的是一辆宾利的敞篷跑车。放下顶棚，千千起身趴在车前窗，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张开双臂。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麦子的香气卷起了长发，她感觉自己也要飞起来似的。
“群飞哥，我好喜欢这里！”她开心地欢呼。
听到她的笑声，陆群飞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调高了音量，车载音响里正循环播放着r的《》。
“……，I…………Ing……”
（译：乡村路，带我回家，到我生长的地方——西弗吉尼亚，乡村路，带我回家，我的全部记忆都围绕着她……）
车子在道路右侧停下，陆群飞下车拉着她向麦田跑去。
他们穿过田埂，来到麦田深处。一阵暖风吹过，饱满的麦穗沉甸甸地垂下了头，像是欢迎他们的到来。
他们痴迷地望着这片滚滚的金色麦浪，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
“第一次离麦田这么近。在我的家乡只有水稻，南方的土壤是长不出麦子的……”
她走在他的前方，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只说：“我去过……”
千千蓦然回头，阳光下的脸绒绒剔透。
陆群飞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伸过手来，在她的眼前张开。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浅黄色塑料发夹。那是她小时候经常带着的发饰，时间久了，发夹的边缘已有些褪色。
她走后的第三个月，他坐火车穿越大半个国家来到她的家乡。他想要知道这个过早离世的小生命有过怎样的成长环境。他对她多一分的了解，也许就能多一分对自己的宽恕，和对这个世界的宽恕。
那天是深冬大寒，他也是这样站在田埂上，没有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早已过了水稻收割的时节，裸*露出地表的田野从他的脚下延绵伸展，放眼望去尽是荒芜。他来到她的故居，那是一处简陋的小平房，在她的书桌上拾到了这个小发夹。这些年，他一直保管它，算是对逝者的悼念。
现在，他终于可以交还给她了。
他把发夹别在她的头发上。
“瞧，”他说：“小千的头发染上麦子的颜色了。”
泪珠凝结在她的眼眶里，盈盈欲滴。
只有在他这里，她才是存在的；只有在他这里，她才是有价值的……
她扑到他的怀里，把脸贴在这副结实的胸膛上。他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也有麦穗的味道，让她心醉神迷。
“群飞哥，我想永远在你身边。永远……”
她的声音直达他的心脏。
陆群飞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拥抱与以往不同。他的手指卷进她的长发里，她在他的怀里像是一滴突然落下的雨水，敲击着他的心房。
“在我身边，永远？”
“永远。”
她仰起少女的美丽脸庞，眼里全是柔情的爱恋。
陆群飞的心不禁一动，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你身边……去看海，看夕阳，看日出……”
她的声音在风中如来自远方的音符。
“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他拉起她的手，奔跑着穿越麦田，撒下一路笑声。
——群飞哥，可真的是要去海边？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海。
——可是我没有带泳衣。
——太遗憾了，欣赏不到。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要！
……
路的尽头果然是一片海。这里是度假区，沙滩上全是穿着泳衣的男男女女，或是日光浴，或是在水中嬉闹，到处都回荡着欢笑声。
他们躺在遮阳伞下的白色长椅上对饮啤酒。夏天、沙滩、啤酒，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穿着一条小红裤衩走上来，伸出圆滚滚的胳膊指着他们，用大人的口气说：“你们怎么没有穿泳衣呀？”
陆群飞起身，一边脱掉衬衫，站在小胖子面前。
他的腹部有六块精瘦的腹肌。
“大哥哥，你是怎么锻炼的？”小胖子目瞪口呆。
“多吃水果和蔬菜。”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千千笑得快从椅子上滚落下去了。
“大姐姐，你也有吗？”小胖子歪头问她。
“我没有……”千千连忙摇头，捂着肚子笑。
“她有。”陆群飞俯身在小胖子的耳边小声嘀咕。
“我要看！我要看！”
小胖子跑上来扯千千的长裙，吓得她直往水里跑。他们在水里打起了水仗。好几次，她摔进了海水里，陆群飞一把将她捞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全身都湿透了。
千千笑得肚子痛极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笑过。她爬出海水，浑身无力地躺在沙滩上。
陆群飞在她的身边躺下，耀眼的阳光让他们合上了眼睛。
“群飞哥，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千千半梦半醒似的说道。
“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这样。”他的声音像抚面的海风。
她在沙土里寻找，指尖碰触到他的手指，显得羞怯而迟疑。就在她想要放弃时，他冷不丁抓住了她的手。他们这样安静地躺在沙滩上，感受彼此手心里的温度。
暖风携裹着夏日的气息吹过大海之滨。海浪拍打在赤*裸的脚上，软绵绵的像婴儿的手。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身体上，暖暖的，让人入梦。
许久，千千睁开眼睛，侧脸看他。他合着双眼，头向后倾，湿漉漉的短发贴在沙地上，光洁的脸颊上沾着一些流沙。从额头到眉骨直至鼻梁、唇瓣、下巴勾勒出刚毅又柔和的优美弧线。裸*露的上半身很清瘦，但很结实，肌肉线条流畅，轮廓起伏。阳光在他周身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天鹅绒般柔柔的金黄色，完美得像是一场幻梦。
他的喉结轻轻地蠕动着，转过脸来，睁开迷梦似的眼睛。
“看傻了？”他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露出俊朗的笑容。
千千羞赧地笑了。
“我们坐游艇出海看日落，如何？”他问。
如何？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陆群飞在美国考取过游艇驾照，没有雇请游艇驾驶员，自己掌舵。他熟练地操纵方向盘，调节舷外机。待游艇开离海岸三十公里时，日落已经悄然而至了。
他们坐在甲板上喝着葡萄酒，静等海风吹干头发和衣衫。
夕阳悬浮在海平面上，海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斑斑点点的浮游生物在深蓝色的水中穿梭，它们白天躲起来，只有日落后方才披上一身幽蓝色的荧光浮出海面。
“这世界值得留恋，对么？”他久久地眺望着落日，问道。
“有你才是风景，没有你，它只是一片海。”千千喃喃。
陆群飞的心如这起伏的波涛。他看向她，不知是因为晚霞的映照还是喝多了酒，她的两颊泛着绯红，眼睛已是扑朔迷离，似倒映着波光。
他们一整天几乎没有进食，一直在喝酒。
直到夕阳收回了最后一缕霞光，海风吹散了云彩，露出星星的眼睛。他们已经喝完三瓶葡萄酒了。
随着夜晚降临，海面的气温骤降了许多。千千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陆群飞从船舱里找出一床棉被，将自己和她包裹在一起。
她躺在他的怀里，脸贴在他蜷缩的膝盖上，醉眼朦胧，似已睡去。
“群飞哥，我要是睡着了，掉进海水里了怎么办……”
“那我抱着你，一起掉下去。”他的声音在海风中隐隐绰绰：“我们一起沉下去，沉下去……一直沉到海底。那里有含着珍珠的贝壳，照亮整个水底……我们会看到懒洋洋的海星和五彩斑斓的珊瑚，还有一群小鱼在珊瑚礁里游来游去……有一只小鱼游过来说：‘小千，我认识你。你原来是水底的美人鱼，后来跑到岸上找你的王子了。你终于回来了，见到你好高兴。’——下次再做梦，就梦到这些，可好？”
千千轻轻地点头。
“群飞哥……”
“嗯？”
“还好我没有很老很老，还好让我现在遇见你……”
她带着甜甜的微笑进入了梦乡。
陆群飞贴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渐渐合上了眼睛。
……
一夜宿醉中醒来，海上的阳光洒满了甲板，显然他们想看的日出已经错过时辰了。
他俯视怀里的小人儿。她还在睡梦中，嘴角带着笑意，脸上有一种孩童般稚嫩的表情。他看着她，低下头，在她那晶莹剔透的小鼻尖上印上一个吻。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睁开眼睛，而他嘴唇上的温度还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吻。
来自她深爱的男人的吻……
回来的路上，他们很沉默。与昨天的欢笑声比起，车内出奇的安静。
一种莫名的情愫萦绕在他们之间，让他们相顾无言，却心乱如丝。
陆群飞一路默不作声地开车。
只有千千不断地在一侧车玻璃上看到自己傻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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