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见着杯中只剩下褐色的茶叶，汤婆婆又往里冲注了杯开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房屋中的景象基本没什么变化，有时汤婆婆起床都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可是，陪伴在她身边的徒弟倒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林建钟到现在的赵辉。

　　收赵辉为徒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平日里，他就像个普通学生那样上学放学，而回到家中，他马上要受到汤婆婆的考验。

　　那本书籍他也已经学到了第十四章。之前十三章他都很顺利地过关。

　　今天又到了检查的日子，汤婆婆拉出了抽屉，确认了下里面那根细长的藤鞭。看着藤鞭，她不快地歪了下嘴。其实，她宁愿这东西一直沉睡在抽屉里。

　　听到了敲门声，汤婆婆说了句‘进来吧’。

　　赵辉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把该学得通灵书籍放到了桌面上。

　　“今天是第十四章吧？”汤婆婆翻开书。见到赵辉点头，她便开始就书上的知识，问出相应地问题来。

　　今天也是很顺利，赵辉很流畅地回答了出来。汤婆婆发现，在与赵辉这么的一问一答中，她本身也是极其轻松地，并不像以前收得某些徒弟那样，需要过多的操心。

　　有了好心情，她还拓展了一些自己以前面对这种鬼的经历，向赵辉讲述着应对方法。

　　赵辉听得也是极其仔细，偶尔还会打断说出些自己的见解。这让汤婆婆多少有些意外。因为与赵辉相处的这些天来，赵辉从未就其他方面和汤婆婆主动交流过，基本上汤婆婆说什么，他就轻轻地说一句‘哦’便遵从。

　　比如，要赵辉吃饭，他就回答句哦，就拿起了筷子。要赵辉睡觉，他依旧一句哦，就躺到了床上。换句话说，除了通灵术，赵辉在其他方面都非常被动。

　　“恩，不错。下星期继续吧。”汤婆婆合上了书本。

　　赵辉也转身要离开。就在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来了一句，“那个婆婆，以后是否可以加快速度，不要一星期一章了。”

　　“什么？”她一时没有听懂赵辉的意思。

　　“就是一星期学两章或者更多。”

　　汤婆婆稍加思考了下，摆正了下坐姿，“你要加快学习速度啊。”

　　赵辉点了点头。汤婆婆心中一阵慰藉，她露出了微笑，“为什么你要学得更快点呢？”

　　赵辉折返了过来，“因为我觉得这样学太慢了。”

　　“太慢了？”这个回答让汤婆婆皱起眉头。

　　“是的，我要学得更快点。”

　　“赵辉啊。”汤婆婆叹了口气，“学通灵术可急不来。而且……”她眼中射出严肃的气息，“它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赵辉没有再说什么，但从他微微撇了了下嘴唇来看，他的心里显然藏着‘不是就这么简单吗’这句话。

　　这让汤婆婆不免有些生气。她觉得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学了点皮毛就开始傲慢了起来。她勾起食指往桌面上敲了敲，“你要加快速度学我并不反对，但你要觉得通灵术是什么简单的东西，那是非常危险的思想。”

　　赵辉那两颗黝黑的眼珠紧然坠下，“恩，婆婆。我知道了。”

　　“那以后就一星期两章。好了，出去吧。”

　　赵辉走出房间后，汤婆婆抚平下了下自己的气息。她深吸了口气，想到了那根早已忘却的藤鞭。她来开了抽屉，对着藤鞭眯起了眼睛。

　　师傅曾意味深长地对她包括其他师兄弟说过，学习通灵术可以有懈怠之情，可以有厌烦之情，但绝对不能有傲慢的情绪。一旦有了傲慢的情绪，内心就会膨胀，不把任何鬼怪放在眼里。这样只会招致灭亡。

　　以前就又这样的先例，汤婆婆的一个徒弟也是傲慢无比。在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的情况下，盲目挑战那些凶恶的妖怪，最后惨死在荒野的境况。

　　如果放任赵辉有那种思想，将来一定会害了他。所以，一定要实时敲打下他了。汤婆婆轻咳了几下。

　　赵辉开始以一天两章的速度开始学习。一周以后，他再次来到了汤婆婆的房间。今天的汤婆婆显示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赵辉，你之前提议两章一学，我也同意了。那今天我就考验你两章的问题。”

　　赵辉点了点头，“恩。”

　　汤婆婆开始考验起赵辉这周的学习成果。但这都不是重点，她也清楚赵辉可以应对两章的学习内容。重要是后面。今天，她已经决心要给赵辉点苦头吃。

　　再差不多要检查完时，汤婆婆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来，你说说的拦路鬼应对方法？”

　　拦路鬼是第十一章的的鬼。汤婆婆这样，用意不单是让不要赵辉学了新的知识又对旧的生疏了。她还有更大得用心。

　　赵辉倒是想都没想就复述出了答案。她又接连问了其他几个章节的问题。赵辉也是流畅地答出。要不是今天汤婆婆有意找茬，她都想表扬下赵辉。

　　这么几个来回后，汤婆婆觉得该开始了。

　　“当你在超度水鬼时，要注意什么吗？”

　　水鬼是汤婆婆有意设置的陷阱，它并不是之前赵辉学的第十六章溺水鬼。水鬼与溺水鬼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溺水鬼是人在被水淹死的情况下，怨念集聚而成的厉鬼。而水鬼则是非人构成，从古至今的戾气所化成的妖怪。如硬要从两者找一点交集，那就是有时水也会拉下从河边或江边路过的行人，从而制造溺水鬼。

　　溺水鬼可以被超度，而水鬼不行。要真强行感化，那得注意的点数可不是一般通灵师可以掌握的。说得通俗点，没到一定层次的通灵师，根本不能面对水鬼。

　　溺水鬼在实力方面完全不能与水鬼相提并论。汤婆婆知道赵辉会大意，没有分清这两者的区别。当他再就着水鬼，回答溺水鬼的问题时，汤婆婆就会果断地说‘你回答得不对’。

　　在多次询问，赵辉依旧答不出个所以然时，那根藤鞭就派上了用场。汤婆婆这次会用它来彻底抽散掉赵辉身上的那股傲气。而后，她就会静下心来劝导赵辉，让赵辉明白通灵术的学习是一件非常漫长的东西，需要脚踏实地且不能有一点自视甚高的感情。

　　这就是汤婆婆打得算盘。

　　赵辉沉默着。他嘴巴鼓成了个球，眼球紧贴着眼眶右上角。

　　“水鬼？”

　　“对啊，你来说说该注意些什么？”

　　“哦。”赵辉像是准备好回答了。

　　汤婆婆想着他要上钩了。可是，紧随而来的回答出乎汤婆婆的意料。赵辉就是按照水鬼来回答的。他像背诵学校课本那样地完全复述出了超度水鬼该注意的事项，没有一点纰漏。

　　汤婆婆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抽动了几下嘴唇，又问了遍超度溺水鬼该注意什么。她不确定赵辉是真明白其中含义，还是误打误撞得来的。结果，赵辉也如实回答出了溺水鬼的问题。

　　“你……”汤婆婆有些说不出话来。

　　“婆婆，我回答得正确吗？”

　　“你这么知道水鬼与溺水鬼的区别的？”汤婆婆突然站起了身。

　　赵辉诧异地盯向她，“啊？”

　　“我问你怎么知道水鬼与溺水鬼的区别的？”

　　“我是在婆婆的书房里学得，里面不是有很多书吗？”

　　“你自己一个人去翻过的？”

　　“是啊。”

　　汤婆婆觉得那简直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赵辉以前不就干过这事。而且关键是他还真可以弄得明白。

　　这孩子的悟性真是高得离谱，汤婆婆急促呼吸着。她又突然望向赵辉，“那么……我问你，遇到狐妖该怎么应付？”

　　赵辉动了几下嘴皮，便说出了应对方法。

　　果然，他已经把各种描写妖怪的书也学会了。可是这又说明了一个问题。汤婆婆赶紧又问了遍桌上书的内容太。结果无论是第二十章还是末尾的四十三章，赵辉全都应答如流。

　　“你把它都学会了？”

　　“恩，是的。”

　　“你……除了这两本，你还看过哪本？”

　　赵辉如实地说出了他已经起码看懂五本书了。

　　汤婆婆听闻后退了步，期间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了颤动的声响，“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下。”

　　“我说了。我的意思就是婆婆的进度太慢了，所以我才像快点。”赵辉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仿佛可以吞灭一切，“我本来想说十章一学的，但怕被婆婆说。所以……”

　　“所以你就先说两章一学，让婆婆知道你的天份，从而让我决定加快进度。”说完，汤婆婆‘呵呵’了一声，“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婆婆，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你一起去抓鬼啊？”

　　汤婆婆苦笑了下，她摇摇头又再度坐下，“好了。孩子，你非常了不起。出去吧。”她已经感到了些头晕。

　　赵辉没再说什么话，转身向门外走去。就在走到门口时，汤婆婆叫住了他。

　　“很快的。以你的天资，相信很快就可以和婆婆一起去面对鬼了。”

　　“哦。”一记关门声响起。

　　待赵辉出去后，汤婆婆闭眼按了按太阳穴，今天的境况完全没有按常理发展。她指尖点弄着桌面，烦躁感愈发地强烈。

　　以后的日子，赵辉的学习速度更显得惊人。一本厚实的书，他往往只要一个月就已学会。而且，他还接触了些简单的通灵法术。这种法术在汤婆婆看来，绝对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掌握的。但赵辉不久后就将之融会贯通。

　　对此，汤婆婆其实并没有多少欣喜。她确实为赵辉的天资和努力而感到高兴，但这种高兴却被其他因素给洗刷干净。

　　那是一个阴暗的梅雨天。汤婆婆在大厅内闭眼休息，桌上的茶冒出缓缓热气。

　　‘咚咚’先是两下敲门声响起，随后一切陷入寂静。门外的人像是在犹豫什么，不出几秒钟，又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汤婆婆起身开门，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文弱女子，大约三十岁左右。

　　“你是……”

　　“您好。请问这里是赵辉同学的住处吗？”女子边说边拿出张纸条，她应该在核对住址。

　　“是的，你是……”

　　“我是他的班主任，李老师。”

　　“啊，老师啊。请进吧。”汤婆婆招呼着老师进来，还为其倒了杯热茶。

　　在大厅内坐定后，李老师表明了其来意。她是赵辉所在班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今天到这里来是了解学生的家庭情况的。因为想单独聊聊，所以选择赵辉还在学校读书的中午。

　　“那个，请问您是他的……”

　　“我是他的监护人。”

　　“哦。”李老师推了下鼻梁前的眼镜，像是在思考什么。

　　汤婆婆尴尬地笑了笑，“这孩子的父母不久前都去世了，所以把他交给了我抚养。”

　　“哦，我也确实听到过他家里出事了。那么他现在就只和你生活在一起吧？”

　　“恩。我这老太婆也没有亲人，就把他给收养了。他的父母都和我有点交情。”

　　“哦……”李老师点了点头，“我今天来这儿。就是想稍微了解了解他的情况。他在学校里表现倒还算尚可。平时不声不响的，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捣乱课堂。可是嘛……”李老师像是思索了阵，“就是觉得他乖得有些过头了。”

　　“老师，这个怎么说？”

　　“具体我也不清楚该怎么描述。就是你知道的吧。那孩子的父母走了，我也明白他应该受了不少打击。以前我也不敢说他什么，但现在几个月都过去了，我希望他可以走出阴影。”

　　“他做了什么让老师不高兴了吗？”

　　“不不不，这绝对没有。”李老师连忙摆了摆了手，“他还是很乖的，但在学校乖还不够。他这学期的成绩明显是退步了，在课堂上也时常都心不在焉的，像是在想其他什么事。有时还接连打呵欠，一副很累的样子。老师问他话，他也总是‘哦’、‘嗯’的敷衍回答。考虑到他以前话就很少，但自从他父母出事后，这种情况明显加剧了。”

　　汤婆婆听得甚是仔细，她清楚赵辉心不在焉的理由，也明白赵辉疲累的原因。但她只能把这个理由原因统统放在心里，不能和任何人说。

　　“其实我觉得他可以做得更好的。一年级的时候，当我第一见到他，就觉得他是个挺有灵气的孩子。”

　　“哦，我会好好督促他的。”

　　“恩。还有就是……我在想，他性格是不是还可以再开朗点。他在学校里基本就不和人打交道。课间休息时也只是在桌椅上发呆。我希望他可以融入集体中去，多交些朋友，以后就不会那么被针对了。”

　　“啊，他怎么了？”

　　“您不知道吗，哦，想想也是，他就是那种会把事情闷在心里的孩子。”李老师舔了舔嘴唇，“就是几天前他和同学闹矛盾了。针对他的同学我也都批评过了。可是，他要是一直那么封闭，以后被针对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

　　“他被人欺负了？”

　　“饿，欺负还不至于吧。孩子不懂事，都会打打闹闹的。反正那些学生我都批评过了。但关键是赵辉自己也要反省下，他不能总是封闭自己吧。无论在学校还是将来走上社会，都需要和人交流的。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您交流下，让他改变下性格。”

　　‘学生被欺负了，你不叫欺负的人反省，却叫被欺负的反省’这句话被汤婆婆压在心头。但是真要细想，这个老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微笑着送走老师后，汤婆婆不禁沉思起来。

　　赵辉不爱讲话早已被她注意。基本上除了通灵术上的交流，两人便再无其他沟通方式。有时，汤婆婆也想像个长辈那样问问赵辉的情况，比如‘学校的学习怎么样？’，‘要什么玩具啊，婆婆帮你去买’之类逗小孩的话。可是，她清楚那是没用的。

　　每当赵辉听到后，都是板着脸回复句：“不用了，婆婆。”说完，又埋头学习起了通灵术来。

　　汤婆婆觉得这孩子脑子里就只有通灵术。无论是放学回家，还是周末休息。反正家中最习以为常得场景，就是他低头看着通灵书籍，嘴里碎念着书中的内容。而且他这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有时，汤婆婆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她提醒着诸如：

　　‘赵辉啊，别一直在家看书，有空和同学出去玩玩’，‘赵辉啊，吃完饭再看吧，不差那点时间’，‘睡觉了，赵辉，明天还要上学’。

　　但那都是无用的，赵辉不会理睬。

　　傍晚时分，放学回家的赵辉放好书包，就走进了房间。不用说，他进去看书了。

　　汤婆婆轻轻推开门，附和着‘卡兹’的门声，她走进了房间。赵辉用余光瞄了下她所在的方向，而后又快速将视线锁定在书本上。

　　“今天你们班主任来找我了。”

　　赵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回了个‘哦’字。

　　“赵辉啊，别天天把心思放在通灵术上了，出去交些朋友吧。”

　　“恩。”

　　汤婆婆叹了口气，“要不以后规定，就周末学通灵术，平时认真学习学校的东西。”

　　“哦。”

　　汤婆婆只觉得一团怒气开始在她的胸口囤积。可是，她又不知从何发起。眼前的这个孩子，正延续着她的思路在学习通灵术。这要换着以前，她别提有多开心。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说罢，她强行将赵辉所看的书籍合上。她不想对正在读通灵书籍的赵辉说话，因为那样感觉就像是在对着块石头。

　　赵辉望了眼只能看到封面的通灵书籍，随即又将目光盯向汤婆婆。他的眼神颇为天真，同时，目光中又充满了惊异。

　　“孩子，把你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婆婆想知道。”

　　“我想成为一个像婆婆那样厉害的通灵师。”

　　赵辉用着孩童的稚气声说出了这句话。这让汤婆婆很是无奈。她投降般地转过了身体。

　　那一夜，汤婆婆一直都再思考，教赵辉通灵术是否是正确地决定。她不想让赵辉这样。但是，好奇心又让她不断教授赵辉新的内容。她很想看看，赵辉今后到底会到达何种程度。

　　这个孩子将来会超越自己吗？汤婆婆回想着徒弟的点点滴滴。至少以现在这个态势，是很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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