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废人
山间竹林，先前祭祀焚烧的气味尚未散尽，随风一吹，送进鼻子里，平白撩拨了几分难以名状的情绪。
苏沫羽坐在男子身边，细细打量他。分明是一张比女子更为妖冶的面庞，惟有眉宇之间的气质方才露出男儿之气。他的衣衫已被血水泥污浸润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褴褛之间其下紧实线条依稀可见。男子左手紧握一柄长剑，想必是个江湖中人。
给男子喂了些水，只见他喉头动了动，一副将醒的模样。苏沫羽见状露出欣喜。
很快，男子渐渐睁开双眸，尚不清晰的视野里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对方正在自己面前不足一尺。他皱眉，警觉地坐起身作势拔剑，无奈身体里的力道像是被抽干了一般，他只稍动，立刻又无力地躺倒下来。
一起一落之间，他的视线已是一片清晰。
“你是何人！”男子瞪着苏沫羽，虽说他此刻武功尽失，可他眼中的威胁，还是清清楚楚地传递给了苏沫羽。
“我……”苏沫羽正思考着该如何答他，又见男子挣扎着起身，满脸痛苦狰狞，她犹豫了下，还是把水囊递过去，“喝点水？”
男子微怔，他看了看水囊，又顺着递来水囊的手把目光落在苏沫羽脸上，他的视线充满警惕和探究，巨大的压迫感使得苏沫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稍一动作，下一秒就会被扭断脖子。
——虽然眼前这个人显然没有武功。
都落魄成这副田地，也不知道在虚张声势些什么。苏沫羽神思一晃，愈发觉得好笑，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抬眼时，对上男子微皱的双眉，赶紧干咳了两声，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水囊：
“刚好路过，顺手捡了你。”
男子沉默片刻，想是相信了苏沫羽所言，正要开口，顿觉嗓子火辣辣的干痛，也不再疑心，一把夺过水囊，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顺手擦去嘴角流下的水渍，把水囊递回去：“多谢！”
再无多话，男子撑着剑想要起身，稍一动弹，竟有一股热流自小腹上涌，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苏沫羽见状吃了一惊，想起他身上那些血污，想来确实是他自己的，赶忙扶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受了内伤？”
此人分明没有武功，却随身佩剑，莫非……苏沫羽浑身打了个激灵。
“你还能不能走？”苏沫羽问。
男子不知她用意，试着动了动，应道：“勉强。”
“我扶你起来。”苏沫羽不由分说地将男子从地上扶起，拉过他的一条胳膊穿过自己的脖子，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使他站稳，“我的马车便在前面不远，先送你进城。”
“你……”男子眉头一拧，显是不愿。
然而他一个内伤深重之人，哪里拗得过苏沫羽，三两步被她拖进了马车。
放下车帘之前，男子还似不甘心，毅然道：“一进城便将我放下。”
苏沫羽自然没有搭理他，一路驱车，来到一处客栈前，她没有着急把男子从马车里带出，而是先进了客栈。
“小二哥。”她喊住迎面而来的店伙计，“你知不知道江墨意江公子住在哪一间？”
店伙计一听江墨意的名字，又见苏沫羽虽一身素衣，但气质不凡容貌出众，立刻笑得脸上开花儿，恭敬应答：“江公子啊，就住在二楼天字房。”
说起这江公子，店小二哪里能不知道，不但模样俊俏，顶顶重要的是，出手阔绰，饶是他记不得江公子的模样，却总是能记得银两的样子。
“你随我来。”苏沫羽把店伙计带到门口，从马车里扶下那名男子，嘱咐店小二帮她一道扶着去江墨意房里。
店伙计见这男子一身褴褛，又是一副将死不死的样子，犹豫着没有伸手，面露难色。
苏沫羽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随手扔给店伙计，催促道：“人命关天，赶紧的。”
拿到黄金的店伙计眼珠子都直了，哪儿还有什么顾虑，赶紧上前扶起男子小心翼翼地往客栈里头进。
江墨意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眼前三人先是一愣，继而很快明白过来，帮衬着一道将男子安置在榻上，并打发了店伙计出去。
刚好男子此刻也从昏睡中悠悠转醒，一睁眼，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立刻换上一身戒备的姿态。
“躺下别动。”苏沫羽瞪了他一眼，心想着此人实在太爱虚张声势，都这副模样了还摆出草木皆兵的样子来，吓唬谁呀。她又转头对着江墨意请求道，“墨意，这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你能给他看看吗？”
江墨意一面半开着玩笑问道：“这是你从哪里捡来的？”一面沿着榻缘坐下，搭上男子的手腕内侧。
苏沫羽面上一红，竟有种做了坏事被抓现行的即视感，“你怎么知道是捡来的。”
江墨意不置可否地笑笑：“猜的。”
房间里很安静，苏沫羽一瞬不瞬看着江墨意替男子号脉，清楚地捕捉到他脸上由明转暗的神色变化。
“你是天凌教的人？”江墨意冷冷看着榻上男子。
男子闻言大惊，目露凶狠，提起一掌便要往江墨意面门袭去，却被身旁眼疾手快的苏沫羽轻松一挡。
其实这一掌即便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等都不能构成伤害，男子毫无功力，出掌亦是绵软无力，被苏沫羽一挡，弄得他自己倒是重重往后倒在榻上。
男子无力地躺在榻上喘着大气，眸中凶狠依旧不减：“你……你是何人！”
江墨意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在下只是一介医者，帮人看病而已。我看这位兄弟，本来也该是位武林高手，可惜啊，被人震断浑身经脉，武功尽失。不过，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
听了江墨意的话，苏沫羽微微颦眉。果真与她料想的一样，此人不是不会武功，而是武功被废。她自小养在丞相府，鲜少接触江湖人事，如何都想不通，究竟得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要将人震断全身经脉，生不如死？
“墨意，你能治得好他吗？”苏沫羽心想着毕竟是自己救下来的人，她也不知道什么江湖恩怨什么天凌教，只是不想自己救回来的人平白死掉就是了。
江墨意点点头：“要保住性命当然不是难事，就是这武功嘛……”说着，他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男子。
苏沫羽赶紧抢白：“能保命就好，武功又不能当饭吃。”
“哈哈。”江墨意轻笑出声，饶有意味地看着苏沫羽，“怕只怕，对有些人来说，武功可比吃饭重要得多。不过，你且放心把他交给我，不会还你一个死人的。”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有劳你了。”苏沫羽对江墨意的医术着实放心，毕竟自己的命就是从他手里救回来的。她转头望向窗外，这一番折腾，已是夜阑更深，于是打算辞行，“天色不早，我先回家去了，辛苦墨意。”
“无碍。”墨意温和淡笑，“我这儿照看着他，便不送你了，自己路上小心。”
苏沫羽点点头离开。
门扉合上之后，江墨意脸上的温和笑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冷转向榻上男子，在对方稍有动作之前，两指迅速点上他身上几处大穴，令他动弹不得。
男子皱眉：“你！”
“不想死就好好答我的话。”说话间，江墨意的指尖已捻起一枚淬了毒的银针，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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