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五月十八，沈贵妃的生辰。
沈娘娘的生辰，算是宫里比较正式的节庆了。虽然是暑热的天气，宫妃们也是一丝不苟地按礼制披挂了大衫，戴起山峦起伏、华丽沉重的燕居冠。
楚月瑶穿戴好全套的行头乘上了轿撵，从景仁宫一路晃晃悠悠到长春宫虽说有人给她扇风，但不过是凉个意思罢了，两宫分处东西宫，平时不觉得多远，如今大夏天顶着太阳又挺着肚子，实在是如处炼狱，闷热潮湿的空气似乎化成实体堵在喉咙里，让她的胸口闷得似乎压了一块大石头。
到了长春宫她就不觉得自己苦了，长春宫的空地里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诰命夫人们，得等内命妇们到齐了，才能按班行礼。
不过一会儿，嫔妃已来了大半，她们按着品级大小被宫人有序引入宫中，在院子里排班定点站成了队列。
楚月瑶在队伍前面迎着烈日炎炎似火烧，汗从珍珠衣的缝隙中滑腻腻的钻出来，密密麻麻的侵袭着纱质中单逐渐浸湿一片。她也似乎被浸在了水里，越来越艰难的喘息着，看着众人织金嵌银的霓裳在夏日艳阳之下熠熠闪耀，晃花了她的眼睛。大概又过了一刻钟，众妃嫔均已来齐。
长春宫正殿门扉本来全都大开，可以看见殿内三重宝座，宝座本是空的，随着女使一声赞礼，众人拜了下去，她头晕眼花被搀扶着费力的随着中人和女官的喊话，来回起来下拜，口称“恭贺娘娘千秋”，如此折腾一盏茶功夫，算起朝贺完了。
内外命妇均退到偏殿，领了沈娘娘赏赐的冷饮点心，便各自回去，本来是要领宴的，但这大热天，真要穿着全套朝服吃喝半天，谁都受不了。因此例年沈娘娘千秋，便只是赏赐点心而已，众诰命均为此称颂沈娘娘宽容。
岳溪如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心不在焉的看台上的大戏——是了外命妇这时已经可以回去了，但嫔妃是要留下来看戏晚上领宴的。
岳溪如扒拉着她兴致很高的想与她说话“绡儿，你不看戏四处张望什么？”
楚月瑶身子难受的厉害此时正看着低阶嫔妃神游天外，闻言打起精神道：“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些低阶嫔妃活的比咋们自在多了。”
岳溪如也看了过去，“她啊，是刘婕好，说来好笑，她能做到这个位置不过是因为圣上喜欢她做的饭。说是吃着窝心。”
刘婕妤看起来年岁不大，穿着洒金过肩鸾纹纱的袄子，里头隐约透了青色，罗衣也是很轻，隐约带着星纹，头上戴了狄髻，没戴头面，只是插了三根长短不一的金簪，上头的宝石都有小指甲盖大，勒了一条额带，额带中央也镶了一枚红宝石，上了粉、点了唇、画了眉，看着雍容华贵。这一身比她们不知道要轻多少出来。月瑶叫宫人风扇的大些，狠狠喘了口气，舒服了些，擦着额上渗出的细汗，感叹道：“从前年纪小不懂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舍了那泼天的富贵，如今才明白，这荣华富贵不是人人都能享得的。”
岳溪如正了正神色“既当其位必承其重，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后退的机会。妹妹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月瑶也重新挂上满脸笑意“妹妹受教了。”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好容易熬着看完了大戏，沈娘娘又点了两出小杂剧，令晚上排演，一屋子人便挪去用晚饭。
各人按品级依次而坐，自有宫人上菜斟酒，沈贵妃举杯一次，众妃嫔即使是在偏厅，也有人示意跟着举杯。一谢皇恩，二谢生恩，三谢宾客盛情，一共举杯三次，祝酒便算结束了。
周围一片闹哄哄的，月瑶有些郁郁的吃着桂圆洋粉和鲜胡桃，听着同桌的人论酒。
安嫔喝了一杯酒，心情极好：“今年的金茎露酿的不错！这几年司酿部办差越发的精心了。”
宁妃笑着说：“可不是？兰花饮、芙蓉液都是随叫随有的，若犯了酒虫，也够过瘾的。”
月瑶看着众人都喝的尽兴也想过把嘴瘾，但奈何有孕在身是滴酒都沾不得，不禁有些郁郁。
好在三十道菜上过后众人挪回去看戏，因是看杂戏，又都喝了几杯酒，气氛活泛的多，众人划拳吃酒，看戏说笑，热热闹闹的，令她因怀孕造成的郁闷心情挥之一散。
如此到了初更，沈娘娘兴尽了先回去，主屋人都散尽了，她本来想继续玩闹，到底被岳溪如和嬷嬷好说歹说的劝了回去。
差不多过了三个月就到了中秋节，大家都换上了玉兔补子吉服，月瑶因月份大了加上有些胎动不适也就呆在景仁宫。
到了黄昏时，月瑶洗过澡，靠在廊下矮塌的倚枕上擦头发，湿润的长发在地毯上蜿蜒出几道花纹。
挂在檐下的鸟笼里是沈娘娘送的蓝靛颏，它们不像别的鸟太阳一下山，眼一闭就要睡觉。这两只鸟像竞赛似的你一段我一段的唱着。黎鸟、蝈蝈、纺织娘、油葫芦、蛐蛐，各种花样轮番上阵，颇有些叫灯花的特性。
她之前在长公主的宫里瞧见了一只英吉利猫，乳白，只有尾巴和耳朵头顶是黄色，鼻子、眼睛、嘴都挤在一起。扁扁的脸和秃着的额头，灰蓝色的眼睛对着人时又乱转，非常滑稽可笑。她十分喜爱，只是皇爷和嬷嬷都不许她养，怕惊了孩子，只得作罢。
身后那棵柑橘树已经过了开花的时候，挂着青色的果实，小而坚硬，等它可以被摘下的时候，孩子也出生了。
嬷嬷在院子里摆了座黄花梨有束腰马蹄腿攒卐字纹罗汉床，铺了层龙须席，摆了几个长引枕。
夜间稍凉，月瑶穿一领淡绿夹纱衫，系一条浅红夹纱裙，挽一个望仙髻，插一支白玉凤头簪，凤嘴边衔一串樱桃大珊瑚红头，描一双斜月眉，点一颗猩猩红，围一领翠花绫项帕吃着莲子洋粉攒丝，听众女官在草花丛内品评那汉宫秋、子午花、射干、决明等花的高下。
日暮后溪如便乘着轿撵过来了，坐下喘匀了气，便打着扇子笑呵呵地说：“我已叫他们把好南鲜、荷鲜、蜜瓜连节藕办好了，等下就送过来。”
月瑶帮她擦着汗道“我记着你要来提前几日就让小厨房做了月饼，有桂圆、山楂、八宝、夹沙，都是你常吃的口味。”
“你这是才从宫宴上回来？”月瑶因见溪如一身刺绣牛郎织女鹊桥补子吉服问到。“可不是，怕你自己没趣，便告了假提前来陪你。”
月瑶“自打我有孕以来，各宫的礼物就是源源不断的。搞得我都害怕。”
“只道初胎头产少不得要受些苦楚，况且皇爷子嗣上艰难些，大家都盼着多来几个小娃娃。”
“哎，我这儿有送人参酒的、莎木细粉的、什么桄榔白面、香糟茭白、蜜饯决明、南海雌雄郎君子、还有人送酥烹水刁鸭和细煮乌雄鸡！这是生怕我吃不饱似的。”
溪如闻言咯咯的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道“你个小妮子，自从你有孕以来就想填不饱肚子似的，天天嘴都不能停一下，也怪不得别人担心你吃的不够。”
“下午说了许久，嬷嬷才肯给我份冰碗子，也不让我快吃，生怕出些什么事。”
“嬷嬷也是够纵容你的，旁的人自打看出喜脉来，直到做完月子，是半分生冷的东西都不给吃的，你就偷着乐吧。”溪如轻轻地在小臂上挠了挠，从袖里掏出个小珐琅盒子来，扣出些香膏在臂上涂抹起来。“你这是刚被花蚊子咬了这都夜里了，不应该出来了，别是什么毒虫子。”
“我这是之前叫白蛉子咬的，我的延禧宫后面有几颗槐花树，专招白蛉子，本来在殿里四处放上驱虫子的草药也就没事了，偏生我犯懒不愿意往太液池去看荷花，叫花房的人往院子里放了几缸荷花，招了不少虫子，这些虫子大抵就是在院里看花时盯上了我。”
“白蛉子咬人，我是知道的，小时候贪玩去摘槐花，身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奇痒无比，却也不长记性。”
就这么笑着闹了许久，月亮也升上来了。
月瑶说：“还不上供？”小宫女玉香、素兰、紫燕、碧莲、如意儿一齐动手，端盘端碗，摆上西瓜、月饼、桃李、苹果、沙果、葡萄、枣子、鲜藕、毛豆，供上月光马、香腊阡、张元宝，摆好了，月瑶拈香，众人行礼。
溪如给她倒了一杯天玉露，道：“这不是酒，是各种米浆调和了蜜浆酿出来的饮料，甜滋滋的你一定喜欢。”
她接过来一饮而尽，“好喝是好喝，就是不及酒水
解馋。”
“你且忍一忍，等孩子生下来，坐月子的时候我给你做麻油鸡，里头是放酒的，让你解解馋。”
“那是最好的。”
“可皇爷这么疼你，到时候必定派最好的嬷嬷给你调理身子，就是不知道您能不能看上我做的了。”
“姐姐做的和旁人的怎么能比，姐姐若是肯屈尊为妹妹我做上那么一顿，我必定感恩戴德吃的汤也不剰。”
“不过我瞧你最近总是犯呕，颇有些茶饭不思的，便叫我带来的陪嫁嬷嬷做了些好东西给你。”说着一旁的嬷嬷捧了一个食盒过来，将一盘白花花的物什放在桌上。
月瑶拿了一个看，原来是一只形如圆月裹了层脱皮白芝麻的团子。掰开，便显露出外深内浅的蜜色皮层和红白二色分明的馅料，她轻轻一拽便拉出一缕两三寸长的金丝，把掰成两半的团子合在一起时，又恢复了原状。一口咬下，酥沙松软，甜而不腻。
“这是什么？倒是合我胃口。”吃了一个后，她擦着嘴问道。
溪如也拿了一个“这个啊，是我家乡的特产，闻喜煮饼。每每我生病没胃囗时，就要吃上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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